水进既是为了打扬州回来的,自不会在金陵耽搁太久。
等到用了午饭,暂做休整,水进就又出发,往扬州去。
只是这回他想要单枪匹马却是不成,
他的亲卫还在路上,马寨主就在自己亲卫队,抽了一百人,随之前往扬州。
今日已经是十月十七,金陵城士绅关注的是贾三的案子,百姓则是关注紧闭的城门。
天亮以后,大家就发现四个城门紧闭。
“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保不齐,要不然作甚城墙修的那么快?”
“我就住城墙根儿,那边是兵卒三班倒,日夜不歇…这不过半月功夫,眼看着没几丈就要合拢了!”
“是只不许出,进城无碍…说不得是防什么逃犯…”
一来二去,最后一种猜测倒成了主流。
宋林乖觉,听到传言,立时叫衙门贴了不少花红告示,倒是正像是切合百姓们的猜测。
告示上头,悬赏是那些曾为虎作伥、鱼肉百姓的恶霸。
有的趁乱逃离金陵,有的隐匿不出。
除了这些有名有姓的,告示上还提了“间人”、“异族”作乱,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等也可举报,一经查实也有相应奖励。
花红悬赏,花红从五两银子到五百两不止。
举报奖励,从一百钱到一百两银子不等。
百姓们的眼睛都亮了。
没有人去关心城门是不是继续关闭,也没有人杞人忧天怕打仗,大家都盯着自家附近出现的生人。
有名有姓的通缉犯不好找,不知道哪里猫着。
可这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等范围就大了。
金陵城人口众多,自有藏污纳垢之处。
两日功夫,金陵知府衙门就得了各种举报三百多条,查获了人贩子三伙,之前的通缉犯九人,高丽、瓦剌、倭人、暹罗的探子十五人。
金陵衙门给出去的奖赏银钱三百多两。
就是悬赏花红那里,也有几人匿名领了。
金陵城内治安,为之一肃。
太尉府这边,霍宝没有去关注金陵知府衙门的动静,都在等扬州消息。
扬州距离金陵先走一百多里水路,随即三十里陆路。
算算时间,滁州军已经兵临城下。
十月二十日,扬州的消息还没有回来,金陵知府衙门开堂审理贾三“不法”之事。
经同案犯先户科文书招供,贾三不仅就两案牵线搭桥,且这“上户贴”、“改田契”的法子,也是贾三提议。
如此一来,贾三这个中间人从犯,就成了主犯之人。
涉及人命,自是不能轻饶。
最后判了贾三入苦役营服役七年,抄没名下产业。
在案中受贿的一百八十两银子,全部追回,另外处以十倍罚金,充作两家丧葬银子、抚恤银子。
后一个案子还好,苦主尽在,重新得回祖传田产,也得了九百九十两银子做丧葬抚恤之银。
后一个案子,那寡妇娘家爹娘已去,只有个叔伯兄弟,还是受了堂姐夫族人银钱,指正寡妇行事不端的帮凶之一,自然没有便宜他得寡妇抚恤银的道理。
那寡妇的养子,也因杀人羁押。
宋大人就一并判了养子故意杀人案。
“以杀止杀”并不提倡,但这养子是因孝杀人,属于“义杀”,又是不同。
况且这养子杀人时,族老的老妻、那孙子的幼弟在旁,并没有殃及无辜。
杀人后,又主动投案。
那寡妇的抚恤银九百九十两银子,做这养子的赔偿银,给与死者家属。
这养子就判入苦役营十二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贾三的判决出来,没有人质疑。
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却是间接害死三条人命。
抄没名下产业,却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侥幸。
倒是那养子判了十二年,惹得众说纷纭。
酒楼茶馆,不少人说起这案子。
有人道:“判重了,养母亦是母,为冤死的母亲报仇是孝行义举,且杀的都是可杀之人,不当重判!”
宗族本该给族人庇护,族老也是年老德高之人,却是贪念横生,害死的还是节妇,又是以“母子不伦”来污人清白,不留余地,已经存了口舌杀人之心。
有人则道:“判轻了!杀人者死,这一条历朝历代都是铁律!不管内情如何,都应该由衙门公审决断。要是凡事打打杀杀,那还要衙门作甚么?就算那爷孙两人诬人清白、夺人产业,也该是衙门审判,而不是泄愤杀人,否则这世道就真乱了!”
有人道:“难道这世道还不乱?滁州军…说白了是什么,大家也晓得…”
众人皆是一默,都替这位敢说的老兄捏把汗。
滁州军虽眼下还没有“因言获罪”的意思,可不代表以后没有。
有人嗤笑道:“诸君说的热闹,难道是质疑宋府尊不会判案?”
不得不说,宋林致仕小九卿的资历还是蛮吓人。
就算有人质疑滁州军,也没有人质疑这位新知府的公正。
大家再争辩时,就围着“情与法”说起,不再掰扯滁州军下属的知府衙门与之前的知府衙门有什么不同。
大家争论的再激烈,也是局外人,就是看个热闹,听个稀奇。
贾家。
贾老爷夫妇却是在局中,相对无言。
贾太太咬牙切齿道:“我就说么,作甚大张旗鼓弄这么一出?肯定是贾二不忿老爷将织厂过给老三名下,故意折腾,这是宁愿充公也不愿便宜三儿!”
贾老爷苦笑道:“眼下还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没听么,那杀徒也入了苦役营!”
他心中再恼儿子,也狠不下心肠束手不管,看着儿子去死。
苦役营,这地方不用说,就知晓做什么的。
如今滁州军修城墙,除了兵卒之外,还有苦役,做的就是最脏最累的差事。
贾三娇生惯养了二十来年,哪里吃过那个苦头?
眼下是,就算是他老老实实吃苦头,也未必能吃长久。
那杀徒为了报母仇,连族人都杀了,更不要说贾三这个外人。
无需故意杀人,只需暗中找机会害死,一个苦役谁会计较他是生是死?
贾太太着急道:“那怎么办?王家那边收了三千两银子,老三也没轻判,还要继续给他家银子?”
就算是娘家宗亲,贾太太也存了不满。
不怕他们捞银子,可这捞了银子还不尽力,就不厚道了。
贾老爷起身道:“我看明白了,王家是不顶用的…此事,还得求史家…你准备庄票,我往史家走一遭…”
贾太太不情不愿取了庄票,带了不解,道:“这个时候,还不求老大、老二?就是他们弄出来,让老爷低头的!”
贾老爷瞪了妻子一眼,道:“老大不是那种人,也不会允许老二这般设计!”
因为老二已经报仇了。
贾三已废,贾四性子怯懦立不起来,这贾家最后还是贾演兄弟的。
贾太太还要再说,就听到门口有动静。
是贾氏族中几个硕果仅存的老一辈到了。
“六叔叔、九叔叔、十一叔,你们怎么来了?”
贾老爷忙起身相迎,贾太太也讪讪起身,小媳妇似的跟在丈夫身后。
“这等黑心不慈、教子无方的妇人,还留她作甚?还不休了去,莫要污了贾家门楣!”
为首一老者,耄耋之年,拄着拐杖,指着贾太太,呵斥道。
贾太太又惊又怒。
另外一族老也附和道:“就是,败家妇人,‘多言’、‘盗窃’,正犯七出,早该休离!”
这“多言”是指她蛊惑贾老爷,离间贾老爷与贾演兄弟的父子之情。
“盗窃”,说的就是那两个织厂。
为了名正言顺将那两个织厂转到贾三名下,贾太太少不得先做手脚,将那两处与自己名下两个不值钱的铺子置换,转到自己名下,算是嫁产。
女子嫁妆,自己做主,自然是她乐意给谁就给谁。
只是这一条能糊弄外人,却糊弄不了贾氏宗亲。
如今说起来,倒是正好对上“盗窃”这一条。
贾太太看着丈夫,不由跟着悬心。
这些日子丈夫对她冷淡,她也怕丈夫顺手推舟休弃自己。
她眼中除了哀求,还有几分决绝。
她能做“出妇”,儿女却不能有个“出母”,否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嫁娶之事。
要是丈夫真的狠心绝情,她就只能做个贾家鬼了。
贾老爷不由苦笑。
长子、次子幼年失母是命苦,自己还能忍心让幼子幼女也失母吗?
更不要说贾太太娘家父母早已病故,胞兄在京城为官,娘家无人可依。
一直没有开口那位族老道:“王氏虽犯了‘七出’之条,却是为大哥与嫂子服过三年丧,属于‘三不去’之列…”
贾太太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就听那族老继续道:“只是这般无德之人,实不堪为贾氏宗妇,入家庙为子孙祈福吧!”
贾太太闻言,身子一软。
贾家族规上可是有一条,入了家庙的妇人,许进不许出。
是要一直关到老死。
若是儿孙不顾族法家规,只想着自己的孝心,接了出来,整个这一支都要被除族。
贾老爷缓缓的点点头。
如此,已经是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是族老与贾演兄弟都能接受的结果。
史家。
史老爷与史从伯叔两人知晓今日贾三案的开堂结果,并不意外。
布庄已经关门几日,库房也清点好了。
可是这东西怎么送还是个问题。
不管是太尉府,还是金陵知府衙门,对于史家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不是史家所能轻视慢待。
“要不…侄儿去趟太尉府,求见小宝爷?”
史从做了半年“逃犯”,对于衙门打心里带了畏惧与不信任。
他也不太喜欢宋知府的行事手段。
贾三固然有过,可判也判了,罚没也罚没了,也该适可而止。
将那仇人与他一并发到苦役营,就有些过分。
不过是威胁贾家老两口。
他们舍不得亲生骨肉,少不得继续上蹿下跳。
可贾家除了贾老爷这个当家人,还有一应族老。
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厚道人。
三月里,贾太太能趁着薛家被抄家,顺利蛊惑丈夫将继子除名,还有他们煽风点火。
如今这般邪火,该往贾太太身上煽了。
史老爷却摇头道:“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