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到这一步朱子瑾都还是幸运的,那他之后的人生可以用悲催二字来形容。
朱橚死后,朱有炖继承周王爵位,他依旧没有儿子,于是他热衷于抚养侄子们。
像朱子垕,朱子埅等人都是小小年纪就送入周王府,美其名曰代父在祖父面前尽孝,让先周王享天伦之乐。
但朱橚在朱子垕三岁,朱子埅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之后就一直是新周王朱有炖抚养。
亲爹一死,朱有爋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隔三差五的向上禀报,说朱有炖意图谋反。
朱有炖就不断的自辩。
连续多年下来,朱有炖还是没孩子,朱有爋的思路就打开了,他不再提及朱有炖意图谋反的事,而是开始抢夺朱子瑾的抚养权和归属权。
他撒泼打滚,去皇帝那里哭,闹,去宗室那里哭,闹,反正就一句话,朱子瑾是他儿子,他舍不得他,周王必须把儿子还给他!
朱有爋闹得太厉害,朱有炖坚持了几年,实在受不了他,就把朱子瑾还给他了。
当时朱子瑾十二岁。
朱有爋抢夺朱子瑾当然不是他有多爱这个儿子,而是因为,朱有炖无子,他要是死了,那他这个先周王嫡次子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朱子瑾还当朱有炖的嗣子,那还有他什么事?
不过朱有炖也是有脾气的,他和他爹一样,很讨厌这个弟弟,宁愿把爵位给底下庶出的弟弟,也不愿给这个同母弟。
朱子瑾被抢走后,朱有炖便专心教养府中的几个侄子,和他四弟朱有爝(jue)来往亲密。
朱有爋一看,受不了了,就又搞诬陷一套,诬陷朱有爝和汉王朱高煦来往甚密。
当时在位的是先帝宣宗,宣宗可没有他爹的好脾气,查清是诬告之后,又查出这位叔叔不少的不法之事,很干脆的将他废为庶人,圈禁在北京。
朱子瑾已经由周王嗣子变成朱有爋长子,自然也被牵连,跟着一起被废为庶人,一起被圈禁在北京。
说是圈禁,其实就是被圈养在宗人府圈的一块土地上,是郊外的一个村子。
那里除了犯了事的宗亲外,就是一些皇庄里做事的管事、佃户之类的。
他们没有朝廷的补贴,又被限制自由,只能耕作土地,所以朱子瑾虽然只比两个堂弟大五六岁,此时却看着比他们年长上十来岁。
由此可见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苦。
潘筠翻完她前世时空里有关周王的重要记载,立即便发现了不同。
她的前世时空里,朱有炖正统四年就死了,而在这里,今年是正统七年。
前世时空里,朱有炖至死没有接回朱子瑾,所以他死后是他四弟朱有爝(jue)继承了周王的爵位,一直到景泰年间,景泰帝才把朱子瑾放出来,遣回开封。
这就很有意思了,潘筠抬头看向病床。
陶季已经写完方子回来,此时正和周王谈论养生之道。
先周王是医学大家,周王虽然没有继承他爹的衣钵,但也具备相关知识。
尤其这几年他时不时的病重,在死亡的边沿徘徊,在养生上自有一番见解,所以和陶季谈得不错。
谈得正高兴,王府长史终于赶来。
周王冲他招手道:“元松,我需你写一封奏本。”
赵元松立即上前听命。
周王喘了喘道:“我要请封周王世子,世孙,你替我代笔。”
赵元松连忙应下。
王妃巩氏立即道:“快去准备笔墨纸砚。”
她身边的丫头立即奉命下去,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端上来。
赵元松研磨,照着周王的意思请封嗣子朱子瑾为周王世子,嗣孙朱同锲为周王世孙。
奏本刚写好,赵元松正要用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帘子被猛的撩开,众人不由扭头去看。
一目光冷峻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大哥——”
他目光一扫,从潘筠、玄妙和陶季脸上滑过,着重看了一眼陶季,上前道:“我听说锲儿找回来了?”
周王目光温和,颔首道:“找回来了。”
朱子垕和朱子埅上前叫了一声“爹”,朱有爝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朱子瑾怀里的小孩身上,皱眉道:“这孩子是谁找到的?怎么找到的?可查清楚了吗?这半年我们把中原一带翻过来了都没找到孩子…”
因为朱有爝这一打岔,奏本就在落印这一步骤上停下了。
潘筠目光扫过屋里众人的神色,内心啧的一声,现在屋里有四个周王了,最着急的却是现在的周王妃和她身边的人…
周王妃巩氏此时就恨不得上前按下印章,立即叫人把奏本送到京城去。
似乎察觉到老妻的焦躁,周王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冲她微微一笑,继续应付着朱有爝,“孩子有福气,遇到了三位道长,他们看出孩子出身不凡,所以把他带回来了。”
“所以,那些流言蜚语都是无稽之谈,”周王脸色潮红的道:“我不克子,如今我不仅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
他对长史赵元松道:“落印吧,立即派人把奏本送到御前,我还能再活一段时日,我要看着他们被立为世子和世孙。”
赵元松就“哐”的一下落印,起身肃穆的道:“王爷,下官要亲自去北京面圣,督促宗人府将嗣子重新记回您和王妃名下。”
“好,好,”周王眼睛闪亮的道:“你即刻启程,多带些钱财开路,让他们早点记上,好安吾儿心。”
朱子瑾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父亲…”
“哭什么,大丈夫岂能轻易落泪?这样怎么保护你母亲,妻儿?”周王训教道:“将来王府上下都要靠你,你要坚强些。”
朱子瑾哭着应下。
朱有爝没想到长史的动作那么快,而大哥的意志竟如此坚定,一时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意味不明的道:“这孩子的确运气好,这一点极似二哥,二哥从小就运气极好,不管闯什么祸都能化险为夷。”
巩氏沉下脸道:“四弟说的什么话,朱有爋已经被废为庶人,这算什么运气?”
她从朱子瑾手里把小孩抱过来,轻轻拍了拍他道:“我们锲儿才不是像他,这样好的福气,一看就是像王爷,王爷,你看他这双眼睛是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
周王笑着点头道:“是,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玄妙微微笑道:“王府双喜临门,有此喜气,王爷要是能谨遵医嘱,仔细调养,病体定能痊愈,王妃也可福寿双全。”
周王喃喃:“福寿双全…借道长吉言,来人,再赏!”
巩氏听着眼眶微红,紧紧地抱着小孩。
朱有爝则是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堵得心口疼得慌。
亲王爵本就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谁能想到大哥会突然想起朱子瑾,还请求把他放出来?
朱有爝最后努力道:“大哥,二哥可还活着,他要是知道子瑾又当了世子,那…”
周王不在意的挥手道:“我都快死了,他还有几年活头?他是犯了事被废,不像我们家子瑾,他想出来可不容易。”
巩氏连连点头。
赵元松见他们说完话,确定王爷的心意后便退出,去召集护卫一起去北京。
他这时候可不敢托大。
如果说以前他从未怀疑过祥符郡王朱有爝,那从朱同锲被拐开始,他则是再不相信祥符郡王。
这封奏本决定周王爵位的归属,他可不敢在半途出事。
周王的身体很不好,今日一早府医就下了定论,可能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他必须尽快将奏本送到京城,要知道,在此之前,朝廷和周王府已经有了默契,周王薨逝后,爵位会由祥符郡王继承。
哪怕周王半年前接回嗣子,王位归属也一直未正式定下,按说应该由嗣子继承了,但朱子瑾至今还记在朱有爋名下,宗人府那边还没改过来呢。
之所以一直没改,就是因为朱同锲才到开封府不久就被拐失踪了。
有说周王天生克子的,也有说朱子瑾刑克双亲的,更有说周王和先汝南郡王一脉互相妨碍的。
朱子瑾父子是先汝南郡王一脉,他们和周王就应该此生不复相见才能相安无事,不然,一旦相见必有一伤。
现在伤的是朱同锲,下次伤的可能就是周王了。
周王…有点相信。
这位周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信。
所以半年了,因为这些流言,他一直没有明确朱子瑾的嗣子身份。
可他又不舍得把孩子赶走。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看到他过得这么苦,周王哪里舍得再把他送到京城圈禁?
而且朱子瑾到开封后极尽孝道,周王身边都是他在打理,喂药,喂饭,甚至沐浴更衣,天天把他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虽然这些事下人也都能做,但他们做的并不细心。
而且他病很久了,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敢说,却难免不耐烦,动作间就没那么柔和体贴。
朱子瑾却把他当孩子一样照顾。
在他照顾他时,周王就不断回想起从前他照顾幼小的朱子瑾的时候。
朱子瑾被抱到他们夫妻这里时还没满月呢,他当时第一次做父亲,和巩氏手忙脚乱的养他,一点一点养到了十二岁…
因为想到这些,因为朱子瑾的孝心,即便迷信,他也迟迟的不肯把人赶走。
迷信好啊,迷信可以迷互相妨碍说,自然也可以迷互相成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