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笑着说完就没了动静。
端着冰酪的朱子瑾见父亲突然没了动静,怔了一下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潘筠已经起身,和候在一侧的下人道:“周王薨逝了。”
朱子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院子里顿时哭声震天。
之前贴身伺候周王的人哭得最大声,最伤心,他们坐倒在地,仰天大哭。
他们不仅是哭周王,更是哭自己。
潘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约有十七岁。
两个月的时间,潘筠已经和他混熟了,他做事向来认真,父亲曾跟着周王流放云南,所以他一进府就得到重用,十三岁那年因为表现出色被提拔到周王身边伺候。
他从去年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随葬了,去年他才十六岁。
潘筠转身离开。
正院外的路边更是哭倒一片美人,当中衣着最华贵的是年约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她们都是周王的侧夫人,要是没有圣旨下来,她们也是必须要殉葬的人。
王妃巩氏本也在其中,不过现在不在了。
周王的丧事早有准备,府中的管事立即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灵堂以最快的速度搭建,礼部官员也帮忙,很快就指导朱子瑾为周王穿好寿衣,抬进棺材里放到灵堂。
潘筠绕着灵堂走了一圈,悄悄念着咒经,本来要消散离开的魂魄慢慢凝实,不一会儿就凝成身形坐在棺材头。
他一脸迷茫,潘筠走到他面前,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低声道:“回神。”
周王瞬间回神,清醒过来一眼就对上潘筠带笑的眼睛。
周王:…
灵堂内外哭声一片,周王僵硬的回头看棺材里躺着的人,眼睛渐渐瞪得老大。
他他他…真的变成鬼了!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认识。
周王慢慢飘起来,兴致盎然的到处乱飘,飘出灵堂,飘出院子…然后就飘不出去了。
他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就又轻飘飘的飘回来,一开始还不够熟练,总是被风裹着飘错方向,但慢慢他就找到了诀窍,就好像孩童学会了走路一样,可以随着心意跌跌撞撞的往前飘了。
他飘到潘筠面前,问道:“我怎么出不去周王府?”
潘筠:“王爷,你只有七天的时间,飘出去,万一找不回来,不能顺利入地府,可就成了孤魂野鬼,很容易被外头的精怪给吃了。这座王府是在保护你。”
“喵——”潘小黑提醒有人来了。
它声音才落,玄妙推门进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周王妃请你,祥符郡王请六夫人殉葬…”
玄妙的话音猛的顿住,她瞪大眼睛看飘在半空,正好奇往房梁上探头探脑的周王魂。
她厉眼看向潘筠,压低声音斥道:“你疯了!”
这世上,除了执念特别深的死人,死后会回魂留在人间外,其余鬼魂根本不会凝成人形,而是一团模糊的能量团。
它会慢慢消散于天地间,有道家认为这种消散的过程就是回归自然,也有道家认为,这是转下地府,重新投胎的过程。
只有大怨气,大执念的人不想死,不接受自己的死亡才会自然回神,以人形存在于另一空间,不为常人所见,人们将它称为鬼。
而除了自然成鬼外,还有种办法,就是在人刚死时,引他的魂力重聚,将生前的神唤醒,因而成鬼。
玄妙这辈子抓过鬼,也和鬼魂有过沟通,却是第一次见人为的凝魂成鬼。
她上前一把抓住潘筠的手臂,把她扯到身后,戒备的盯着周王看。
周王:…
他死前分配遗产时,还顺手送给玄妙一把剑呢,怎么才两个时辰不见,他就被当做敌人来看待了?
潘筠从玄妙身后伸出脑袋来,解释道:“你放心,他记忆全有,这魂魄凝的很瓷实,没有缺一魂一魄。”
周王心中一紧,飘下来问,“还会缺魂魄?”
“会呀,学艺不精的人招魂,可能只招来一魂一魄,其他魂魄则散于天地各处,”潘筠道:“这样招来的魂魄性格不全,记不清楚事也就算了,还可能很凶。”
“但我不是学艺不精的人,”潘筠道:“我别的虽然一般,阵法、符箓和招魂却是最精通的,所以王爷放心,你现在全乎得很。”
玄妙见周王脸上表情生动,微微放下心来,但见潘筠说的这么轻巧,又一口气堵在胸中。
她正要说话,房门再次被推开,陶季匆匆走进来,“师妹,你们在屋里干什么呢,王妃、世子和祥符郡王吵起来了。”
陶季一边说,一边从周王魂上穿过来,待走过,他打了一个抖,不由皱眉,“怎么阴气森森的,你这里离灵堂挺远的啊…”
潘筠瞪大了双眼,看看陶季,看看周王魂,再看一眼玄妙,眼睛大亮,“你没看见?”
陶季:“看见什么?”
周王正在他面前用力的招手,似乎觉得有趣,还用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陶季眉头一皱,手往身前一打,挤到玄妙旁边站定,左右张望道:“师妹,你感受到了吗,这房间的阴气特别重。”
“感受到了,”玄妙无奈的对周王作揖,“还请王爷放过我三师兄,不要再作弄他。”
陶季“呀”了一声,一蹦三尺高,瞬间蹦到了墙角,将距离拉到最长,“他他他,他怎么变成鬼了?”
周王:“我死了不变成鬼变成什么?”
潘筠懒得解释,抱上黑猫就往外走,原来这个世界的道士并不都像玄妙一样可以看见鬼魂的存在啊。
潘筠一下有信心多了。
她笑眯眯的走向灵堂旁边的侧屋。
王妃、朱子瑾和祥符郡王一家都在这里。
现在是夏天,天气热得很,一般只停灵三到七天就要把棺椁另行安顿。
下不下葬另说,肯定不能一直放在灵堂,可以寄放在寺庙、道观等地,等后续的圣旨,或是其他国藩王派人来吊唁。
可在此之前,陪葬的物品和人都要在停灵期间一并弄好,到时候该下墓的下墓,该一起抬到停棺处的要抬到停棺处。
虽然周王死前留下遗嘱,丧礼要尽量节俭,不要陪葬物品,但该有的一些东西还是要有。
不然,不说祥符郡王,在场的太监和礼部官员也要质疑朱子瑾的孝心。
在随葬物品上大家都没意见,但陪葬的人,朱子瑾和王妃一起拒绝了。
朱子瑾道:“父亲生前有遗愿,不愿人殉葬,我不想违背父亲的遗愿。”
祥符郡王:“这是祖制,而且你父亲孤零零一人去了地下,你不想着送人下去伺候,以尽孝心,只想搏宽厚美名,看来,不是亲子,果然不能贴心。”
王妃:“四叔,这也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正如四叔所言,我们夫妻两个没有生养,王爷一直以为是少时巡边打仗杀人太多造下的罪孽。
自有此念头之后,我们宽以待人,行善积德,只希望来世能够求得一亲生孩儿,我和王爷都不想让人殉死,现今礼部的张郎中就在此处,应该知道,我们王爷年年上折请免王府殉葬一事,世子这样做是遵从王爷的遗愿。”
张郎中立即点头:“不错,确有此事。”
“那依张郎中所见,世子此举是不是孝道?”
张郎中顿了顿后点头道:“遵从父愿,自是孝道。”
朱有爝冷淡的问道:“那陪殉一事嫂子想要怎么处理?按祖制,为免大哥路上寂寞,受委屈,府上的六位夫人应该早早陪殉,难道大嫂和世子要违背祖训,强压下此事?”
潘筠三人走到侧屋前,她戳了一下站在身侧的陶季。
陶季抖了一下,立即道:“这有何难?周王临终前既然上了奏本,那再请示一番皇帝就是了。”
朱子瑾连连点头,“对,对,是遵从祖制,还是遵从父亲遗愿,由陛下定夺,我这就给陛下上奏本。”
朱有爝看向太监:“只怕时间来不及,耽误了大哥的好时辰。”
太监:“这…”
王妃就看了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立即上前,往太监和张郎中手里塞了一个大红封道:“来得及,来得及,我们王府快马加鞭往京城送,委屈两位多留几日公办。”
这光明正大的行贿让朱有爝青了脸,但…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又给憋了回去。
周王在一旁看了感叹,“老四擅隐忍,要是老二在这儿,被王妃这么一噎,早把我灵堂给砸了。”
或许是因为死了,周王坦诚了许多,当着潘筠和玄妙的面点评起他这个兄弟来。
“其实老四还是可以的,我本来也没想把子瑾再接回来,但王妃突然噩梦连连,派了人去京城打探,唉,那孩子过得苦啊,老二那王八蛋把家里的农活都丢给他也就算了,还动辄打骂,孩子身上都没一块好肉,到底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怎么舍得见死不救…”
潘筠嫌他啰嗦,离他远了一点儿,正好祥符郡王正在攻击陶季,认为他医术不行,又是个道士,弄神弄鬼的,王妃和世子就是被他给蒙骗了,这才行事悖逆。
陶季可不怵他,跟他争锋相对的吵起来,最后还是张郎中出面调停,俩人才停下。
潘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指导朱子瑾写奏本,顺便碰一碰张郎中和太监,给他们下个引子,祝愿他们晚上回去做个好梦。
这奏本,王府送去到底差一点意思,要是两个天使送回去,又能为周王府美言几句,那才算完美。
她把周王凝成鬼可不是让他来看热闹的,他也要为自己的遗愿贡献一份力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