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山岭深处,移花宫中,有一座清溪环绕、桃林簇拥,精致典雅的绣楼。
不同世界,四季时光并非一致。
另一个世界,华山之上冬雪纷飞,而此间却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绚丽。
黄昏时分,清风徐来,桃枝摇曳,粉瓣翩落,落英缤纷。
绣楼檐角的风铃,也在风中发出空灵悦耳的铃音。
小楼三层,门窗紧闭。
小厅之中,怜星双手捧着“通天灵种”依附的玉佩,但见玉佩微微震颤,莹光吞吐,时而绽出月华似的皎洁清辉,将整个小厅映得一片通明,时而又黯淡下来,仿佛化成了平平无奇的普通玉石。
忽然,玉佩又是微微一震,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夺目光辉。
华光盛绽之时,玉佩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衬着,自怜星掌心之中缓缓悬空浮起,升至小厅半空,继而整块玉佩,都化作了一轮皎皎圆月。
怜星屏住呼吸,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仰望着那轮圆月,右手不自觉地扯了扯左袖,将左手遮得更严,左脚也往后挪了挪,藏进那及地裙摆之中。
做这些时。
那银盘大小的圆月中心,隐隐浮现出一道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乘着月光,仿佛正自飞快由远即近,身形也不断变大,须臾之间,就变成了怜星熟悉的模样。
白衣翩翩,高大挺拔,英武俊朗,眼神宁静。
期待五年有余,青梅竹马的白衣少年终于踏月而来,降临在怜星面前。
当欧阳锋降临之后。
小厅空中的皎月,也缓缓收敛光华,又变回玉佩,落回怜星掌中。
怜星攥着玉佩,俏脸微仰,怔怔瞧着欧阳锋,良久,唇角微翘,绽出一抹绝美笑意,心有千言万语,开口之时,却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
“欧阳锋,你终于来了。”
已是五年青梅竹马,纵是首次现世相逢,欧阳锋也并未有任何生疏之感,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挽起怜星纤手,微笑道:
“等了很久吧?我闻到点心的香味了。为我准备的吗?”
他这宛若幻境相会一般轻松自然的语气,令怜星也不禁放松下来,嫣然一笑,牵着他的手往一旁小几行去,声线也恢复了往昔的活泼轻快:
“都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特意为你准备的。来,尝尝我的手艺。”
伴着他坐在几前软榻上,揭开几只碟盅,现出几样精致点心,又侧目瞧着欧阳锋,长睫扑闪着俏声说道:
“要我喂你吗?”
“这倒不必。”
欧阳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品味一二,颔首赞道:
“甘甜酥软,入口即化,相识这么久,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
怜星嫣然说道:
“若不是通天幻境无法携带实物进去,你早就能尝到我的手艺啦!再多吃几块,这可都是我极尽心血之作。”
欧阳锋点点头,一块接一块地品尝,很快便将几碟点心统统清扫一空。
见他吃完了自己准备的点心,怜星不禁眉眼弯弯,唇边也浮出小小梨涡。
“吃过点心,该喝茶啦!”
她笑吟吟地说着,给他斟了杯香茶,又单手端着茶杯,递到他面前。
欧阳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瞧瞧怜星藏在袖中的左手,说道:
“点心吃过,茶也喝了,接下来该说正事了。这里不会有旁人过来吧?”
怜星摇摇头:
“我已下了命令,这几日间,移花宫弟子都不会靠近此地三十丈内。除了姐姐…不过姐姐最近在闭关,也没空理我。”
欧阳锋颔首道:
“如此最好不过,可以开始医治你的手脚了。”
他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医治怜星手脚,又是他数年来的夙愿,既已相会于现世,自然是当作头等要务来做。
“你…说真的?”怜星诧异地睁圆双眼,“我的手脚还能治好吗?”
“我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欧阳锋朝她伸出手:
“把左手给我。”
怜星略一犹豫,强笑道:
“何必这么急?相识五年,好不容易现世相会,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欧阳锋淡淡道:
“治好了手脚,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把手给我。”
“呜…”
怜星鼓起了脸颊,眼含委屈地看着欧阳锋,见他不为所动,这才轻轻咬了咬了唇瓣,低语一句:
“被吓着了可莫怨我。”
说着,轻轻拉起左袖,现出欺霜赛雪的小臂,以及,与她小臂形成鲜明对比的左手。
她左手不仅腕部骨折,生长畸形,还因气血不畅,整只手掌都枯瘦如柴,皮肤亦干瘪黯淡,甚至生着一种暗色斑痕。
无怪怜星自卑,也无怪她一直藏着左手。
亮出左手后,怜星一直紧盯着欧阳锋,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禁轻声说道:
“很丑是么?”
“是很丑。”欧阳锋没有避讳,点头道:“但还吓不到我。”
怜星心里好一阵酸涩,又轻轻咬了咬唇瓣,明眸泛起水雾,哽咽着说道:
“都说了不给你看…你非要看…”
欧阳锋淡淡道:
“怎可能一直藏着?迟早要给我看的。”
说着,握住她的左腕,输入真气探查一番,说道:
“腕骨不仅弯折歪曲着弥合在了一起,还生长出了不少赘骨,血肉筋络萎靡,经脉也已萎靡淤塞,等闲手段确实治不好。”
怜星珠泪涟涟滚落,颤声道:
“那你还安慰我?”
欧阳锋抬头看她一眼,抬手拭去她颊边泪珠:
“我又没说我治不好。”
“真能治好?”
怜星泪光盈盈地瞧着他,委屈,又可怜。
欧阳锋点点头,语气笃定:“药到病除。”
又一指她左脚:“脚也要看。”
怜星没再说话,一脸自暴自弃地拉起裙摆,现出修长笔直的雪白小腿,又俯身褪去鞋袜,露出了左脚。
左脚情况与左手差不多,踝部骨折,足掌内翻,以至于平时行走要用足背触地。脚踝部位骨质赘生,隆起一个大包。气血不畅令整只脚肌肉萎靡,干瘪枯瘦,斑痕处处。
“比手还难看。”
怜星又掉落大滴大滴的泪珠,“你若治不好,我就把手和脚都砍下来,宁可装上义肢,也不要这难看的手脚啦!”
“放心,很快就会变得与你完好的右手、右脚一样。”
欧阳锋淡淡说着,握着她的足踝,将她小腿搁到自己大腿上,在她脚上按捏几下,又轻点几下脚踝处那因骨质赘生隆起的大包,沉吟一阵,说道:
“要治好这陈年旧伤,首先,得把你手脚已经愈合的骨头打断,重新校正。赘生骨则要全部击碎,如此复苏之时,粉碎的赘骨,便可更轻松地被灵药炼化。”
他凝视着怜星,说道:
“我有绝对把握,可以令你手脚恢复如初。但这过程会很痛苦。要不,我先将你点晕过去?”
“不。”怜星摇头,“我要亲眼看着你给我医治。”
欧阳锋皱眉道:“可是碎骨剧痛,恐怕很难忍耐。”
怜星道:“我懂一门截脉指法,可以令部分肢体暂时失去知觉。”
见她态度坚决,欧阳锋颔首道:
“好,那你便看着我施为。现在,可以用你那截脉指法了。”
怜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在自己左臂肘部点了几指,继而又在自己左腿膝部点了几指,冲着欧阳锋勉强一笑,说了句俏皮话:
“好了,现在手脚没知觉啦。你便是把我手脚锯下来,我也不会感觉疼痛。”
“那我开始了。”
欧阳锋握着她的左腕,指尖摸索着打入真气,确定好位置,突地发力一折,咔嚓一声,将她手腕折断。
怜星娇躯微微一颤,却并未露出痛苦之色,显然并非痛地发抖,而是本能反应。
欧阳锋见她真个不痛,也松了口气,手指不断轻点她手腕,打入真气,击碎赘生骨质,感觉差不多了,又捏住她脚踝,啪一声折断,再如法炮制,运指如飞,快速击碎赘骨。
做这些时,他不时看一看怜星神色,却见怜星根本没有关注她自己的手脚,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不是要亲眼看着我医治吗?怎只盯着我瞧?”
“我这难道不是正亲眼看着你为我医治吗?”怜星嫣然说道。
她想要看的,只是欧阳锋全神贯注为她治伤的模样,而非她的伤处。
欧阳锋没说什么,继续专注做事,直至将她脚踝赘骨全部击碎,又把她脚掌扳正,用真气探测着确定位置,大致对正了骨头。
也只需要大致对正就够了,某种神异的力量,会自动精细调整,令新生的骨骼分毫不差地长好。
之后他一手握着怜星脚踝断处,另一手握着怜星左腕断处,做好固定,又对她说道:
“张嘴。”
怜星依言张开粉唇。
欧阳锋俯身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啄,顺势将一滴“珍霖甘露”渡入了她口中。
正是通天宝鉴今年秋天时凝炼出来的一滴珍霖甘露,欧阳锋一直为怜星保留至今。
通天幻境之中,两人已经有过亲吻。
饶是如此,这第一次的真实接触,哪怕只是轻轻一啄,又一触即分,还是令怜星娇躯轻颤,俏脸霎时染满了红霞。
但还不等她羞嗔,便觉一道清凉甘冽的气息,自口中弥散开来,迅速淌入肺腑,又向着她左臂、左腿涌去。
尽管已用截脉指法使手足失去了知觉,可当清凉气息涌入手足之时,怜星还是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似乎感觉到了骨骼的飞快滋长,以及血肉、筋络、经脉的恢复。
她看向自己的手,只见左手渐渐变得饱满,那干瘪黯淡,生着难看斑痕的旧皮化去,变成与右手一般雪白透嫩的新皮。
再瞧瞧自己的脚,只见左脚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与她完好的右脚一般精致纤美,晶莹剔透。
“真的好了…”
怜星喃喃说着,激动地娇躯颤抖,泪水更是止不住地落下。
她泪眼朦胧地瞧着欧阳锋,唇角浮出一抹大大的笑意:
“欧阳锋,你治好我啦。”
“嗯。”
欧阳锋低头瞧着她左脚,又往足踝徐徐输入一缕真气,确认她脚踝骨骼已彻底长好,萎靡的筋络经脉亦已彻底恢复,这才抬头望着她一笑:
“已经…”
话没说完,怜星已扑入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用清凉甘甜的唇瓣堵住了他的嘴。
欧阳锋怔了一怔,伸出手,拥住少女轻盈柔软,清香馥馥的娇躯,感受着她笨拙生涩,但无比热烈的吻。
好一阵之后。
怜星才轻喘着结束了这一吻。
她眼含泪光,却又唇角带笑地瞧着他,道:
“还记得当年的那个赌约吗?”
欧阳锋微一颔首:“当然记得。”
大概两年多之前,两人在一次比武时,曾打过一个赌。
如果欧阳锋赢了,怜星便要答应他一个要求。若怜星胜,则欧阳锋答应她一个要求。
而那一场比武,欧阳锋凭“弹指神通”小胜半招。
但他当时并未支取赌注,也一直未再提起那次打赌,没想到怜星今日却是主动提起了此事。
“嘻,就知道你一定会记着。”
怜星拭去脸上的泪痕,微微挺了挺胸脯,眸中波光盈盈,轻声说道:
“你现在可以提要求啦!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欧阳锋凝视着她的眼睛:
“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吗?”
怜星眼中闪过一抹羞涩,还稍稍避让了一下他的视线。
但最后还是坚定地与他对视着,轻轻颔首,轻声说道:
“无论什么要求。”
“好。”
欧阳锋抬手轻抚着她娇嫩脸颊,缓缓说道:
“我现在正式向你支取自两年多以前,保留至今的赌注。听好了,我对你的要求就是…挑战你的姐姐邀月,并且,战胜她。”
“什么?”怜星微微一怔:“这就是你的要求?”
欧阳锋颔首:“不错。”
“你将那赌注保留至今,等了两年多,等到与我现实相会,等到治好我的手脚,对我提出的要求却只是…要求我,战胜我的姐姐?”
“不错。”
“你…”
怜星瞧着欧阳锋,声音又变得哽咽,“什么要求都可以,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却只提这样的要求,你是傻子吗?”
“也许是。”
“呜…”
怜星捂着嘴,泪水又断线珠帘似地淌落,可芳心之中,却已满溢着甜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