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潼丘一带战事仍频,未曾停息。
城镇内气氛沉重,时有伤员被送回。
萧凌秋则显得比较忙碌,偶尔单骑外出,四处勘察地形,偶尔拜访一些族内的高层,其余大部分时间对着周边的大地图勾勾画画。
姜守中不晓得这女人在忙些什么,但清楚对方应该在图谋别的计划。
这让男人内心有些许失落。
他也不明白这份失落缘由何处,可能是渐渐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一路共患难的女人,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直至第三日午后,忽闻马蹄声急促而至,姜守中看到廖飞虎率领一众士兵归来。
其中就有云珠。
廖飞虎手臂缠着纱布,身负创伤。
从廖飞虎的口中,姜守中对战事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老族长阿鲁浑因为中了埋伏,被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临终前将族长之位交给了儿子烈风。
蝎子营的三当家兀颜虎原本想着救大哥,结果反而被蝎子出兵攻击。
又怒又委屈的他在一众部下的怂恿下,头脑一发热,竟当场与赫衫部联合起来,对自己昔日的大哥发起了攻击。
你说我是叛徒,那我就当叛徒。
最终蝎子在多方围剿下,被乱刀砍死。
一代沙漠枭雄以这种方式憋屈下线。
解决掉竞争对手的雷天本想着捡漏,可谁知廖飞虎竟带着一支小队混入他的大本营。
随后云珠又联合自己的哥哥烈风,带领四百多名赫衫部士兵,与廖飞虎里应外合,攻占了雷天的营寨。
得知情况的雷天暴怒,欲夺回自己的营寨。
可因为之前与蝎子火拼比较惨重,损失了不少弟兄,获得的战利品也被别人抢走不少,没有足够的口粮支撑,反而被赫衫部埋伏的另一支队伍给伏击。
再加上廖飞虎本就是将门出身,早早在寨子外面设下了陷阱壕沟等。
几次攻击未果,士气大跌。
在这种情况下,又饿又乏又冷的雷天沙匪有不少选择投降。无奈之下,雷天带着余部逃往西风谷,投奔四皇子…
总之,这短短数日内,潼丘彻底翻了天。
两大沙匪没了。
赫衫部的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廖飞虎给姜守中说完了大致情况,拍了拍对方肩膀,不由的感慨道:“姜兄弟,你这位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呐。智谋过人,其心机城府之深邃,非寻常所能窥探。”
廖飞虎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守中低着头陷入思考。
议事大厅内,众人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尽管老族长的死给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伤感,但随着潼丘两大隐患的解除,赫衫部终于得以彻底摆脱长久以来的危机。
这份成就所带来的宽慰与欣喜,渐渐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
最高兴的莫过于新任族长烈风。
并不仅仅因为是在这次战事中表现出众,或者坐上了族长之位,而是得到了心仪女神萧凌秋的赞赏。
尤其面对他的邀请,萧凌秋同意前来议事,甚至罕见的没有让自己的丈夫陪同。
这无疑是一个好的信号。
在南金国,抢夺有夫之妇并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烈风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这次我们赫衫部收获巨大,不仅收编了蝎子和雷天的不少旧部,获得了大量战利品,而且兀颜虎也愿意追随我们…”
烈风意气奋发,对着几位赫衫部高层沉声说道,
“诸位叔伯,家父将族长之重任托付于我,正是寄望于我能引领赫衫部走的更远。在此,小侄恳请各位叔伯鼎力相助,共谋大业。”
众人连连表态。
看到萧凌秋含笑望着他,烈风更是自豪。
自古以来,美人皆爱慕强者。
他相信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强大,就能吸引到萧凌秋。
区区一个姜守中完全没竞争力。
其中一位高层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族长,眼下赫衫部的危机暂时还未解除,兀颜虎虽然愿意归顺于我们,但未必忠心。其他沙匪和我们族人有不少人是仇人关系,这也是个内部的大隐患。
而四皇子完颜天佑他们一直图谋我们这个地方,据说与五皇子的战事快要结束,到时候必然会出动全力来攻打我们。”
烈风脸色沉了下来。
对方说的话不无道理。
一旦四皇子全力来攻击,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很难去抵挡。
除非搬家去沙漠腹地。
可赫衫部这么多族人生生世世驻扎在这里,想要搬迁何其困难。
烈风目光下意识看向萧凌秋,见女人神色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精神不由一振,笑道:“有静静姑娘在,我相信即使完颜天佑来了,也动不了我们半分。”
“放心,我有对策。”萧凌秋笑道。
众人早已见识到了萧凌秋的能力,此时听到女人所言,顿时安心了几分。
萧凌秋拿出一份地图,让侍卫挂在墙上。
女人缓缓说道:“四皇子肯定会来攻击这里的,这点毋庸置疑,尤其雷天带着残部投奔了他们,新仇旧恨之下,绝不会就此罢休。
完颜天佑和蝎子雷天这些沙匪不一样,作战能力很强,手底下又是骁勇善战的精兵猛将,以往那些小计谋对他无太大用。”
女人指着自己勾画的几处地点,
“但如果我们能多争取时间,将眼下的部队进行快速整编,临时凑出一支军队,在这几处与敌人交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尤其那些沙匪平日里经常掠夺,在沙漠中的单兵作战能力还是不错的,若是加以训练管制一段时间,效果不比正规军差太多。至于他们与赫衫部族人的矛盾,其实很好解决。
族人可以让族长下令约束,而那些沙匪只要给足他们利益,将往日恩怨暂时搁下。等到面对共同敌人,几番生死后便可慢慢化解矛盾…”
萧凌秋顿了顿,说道:“当然,如何拖延时间,就需要用一些计策。比如,让赫衫部族人进行大搬迁…”
“这个很难。”
一位高层族人当即否决,“姜夫人,我们赫衫部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一旦搬迁后果很严重。就算必须要搬,年轻人或许可以劝的动,但那些老人…”
萧凌秋摆手道:“并不是真的搬迁,只是做做样子,迷惑对方。”
“做做样子?”
烈风和其他人面露疑惑。
萧凌秋道:“此次我们击败了两大沙匪,完颜天佑只要不是傻子,就会知道赫衫部存在擅于打仗的人。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动作,完颜天佑必然会认为我们在暗中练兵,这是对他极不利的。
眼下南金国处于四分五裂,对他这位意图争夺皇位的人而言,损耗精兵很不划算,所以肯定会尽快攻打我们。
但如果我们选择搬迁,完颜天佑大概率不会着急对付我们。
因为他的主要目的是赫衫部所在的这片区域,搬迁的人越多,说明这里兵力就越少,到时候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领,这对他长远计划是利好的。
当然,既然是搬迁,就要做的真一些,最好让一些族人真正搬迁,不要告诉他们真相,如此完颜天佑才不会起疑…”
听着萧凌秋分析计划,众人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这种拖延的方式确实行得通。
“就这么办!”
烈风也懒得思考,立即拍板决定。
反正在他心里,无论萧凌秋提出多么离谱的计划,他都百分百支持。
萧凌秋回到房间,姜守中正在一个人下棋,自娱自乐。
姜守中原本对围棋不甚了解,之前前往真玄山的路上,曲红灵和耶律妙妙经常对弈,久而久之他也会了一些。
“来,我陪你下。”
萧凌秋坐在棋盘对面,捻起黑子。
“议事完了?”
姜守中抿了口茶水问道。
萧凌秋点了点螓首,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淡淡道:“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我就能训练出一支像样的队伍来。到时候完颜天佑,不会是我的对手。
当然,赫衫部的族长必须另找其他人,云珠最为合适。至于烈风,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并不适合。
接下来我会埋坑给他,把他从族长位置上赶下去,让云珠来接替。”
说到这里,萧凌秋摇头惋惜道:“可惜条件有限,我的能力未能完全发挥出来。”
姜守中盯着她:“骗一些族人搬迁出去,真的能让完颜天佑相信吗?”
不等萧凌秋回答,姜守中又问道:
“按照你的说法,完颜天佑虽然性情暴戾,但心思缜密。如果他为了试探真假,派兵去攻击那些搬迁的族人,你怎么保护他们?”
萧凌秋落下一子,口吻随意道:“不需要保护,我就是要让完颜天佑去攻击他们,如此才能让敌人相信。”
姜守中愣住。
他怔怔看着面前那张美艳的面容,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要牺牲掉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族人?”
“有问题?”
萧凌秋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姜守中深吸了口气:“会不会有些…”
男人不知该怎么形容。
看到姜守中用一种仿佛看刽子手的目光望着她,萧凌秋有些恼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战争死人不是很正常吗?”
姜守中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哪又如何!?”
常年身居高位的萧凌秋,很不理解姜守中的这种“妇人之仁”。
在她看来,为了长久的利益,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战争无法避免死人,无论是士兵或是老百姓。
她利用一部分族人的命去换取整个部族的生存,没什么不妥。
姜守中默然。
他当然明白萧凌秋是对的。
而且他也并非那种圣母之人,只是…他不喜欢这种方式。
以往遇到敌人时,他可以做到杀伐果断,毕竟关乎到自己的安危。
可一旦涉及到无辜百姓,长久的现代思维就将他牢牢锁住,做不到无视。
当初在青州,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可还是救下了那两万多的百姓们。即便他知道,未来可能没几个人会感激他。
但他,终究还是救了。
或许他前世只是个普通老百姓,终归是同情的。
此刻听到萧凌秋让一些无辜百姓去送死,总归是有那么一些不舒服。
这就是他和萧凌秋的距离。
并非来此于身份,而是两人的价值人生观。
先前二人陷入困境,只能抱团取暖,要么你背着,要么我背你,共同渡过一道道难关,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隔阂。
可一遇到实际问题,二人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产生了极大的割裂感。
这就是两人的矛盾所在。
“不下了,睡觉!”
对于男人的质疑,萧凌秋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以及委屈。
她赌气般地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子拂落在地,随即拔下发髻上的玉簪,脱去外衣,径自躺下,背对着男人——一副不愿搭理你的模样。
姜守中默不作声地拾起散落一地的棋子,放入棋篓之中。
待沐浴完毕,正欲上床歇息时,却听得萧凌秋闷声道:“不许在床上睡!你若敢睡,我便去地上睡!”
姜守中笑了笑,竟没有如最开始那样死皮赖脸的睡在床上,而是拿起薄被枕头,铺在地上,准备就寝。
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萧凌秋心中不禁一愣。
她微微转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当看到姜守中竟真的在地上铺好了薄被,安静地躺下时,顿时怔住了。
不知为何,此刻她只觉心口一阵隐痛。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情地拉开。
这份突如其来的疏离感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对自己冲动之举的懊悔,也有委屈和愤怒。
萧凌秋深呼吸了口气,冷冷说道:“睡床上吧,免得惹来风寒。”
“没事,你睡吧。”
姜守中熄灭了烛火。
房间陷入了黑暗。
这种黑暗就像是一片看不见边界的虚空,将两人隔离到不同空间。
萧凌秋涌来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张了张红唇,可自尊心让她迟迟再难发声。
混蛋!
女人青葱玉指死死攥着被子,嘴唇被贝齿咬出了些许血丝,最终赌气的转过身子:“那你睡吧,生病了别赖我。”
姜守中没有说话。
萧凌秋迟迟等不来男人上床,万般委屈更浓。
她下意识摸了摸旁边冰凉的床榻,感受不到熟悉的温暖以及男人身上的气息。这让习惯了男人怀抱的她,很不适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凌秋忽然起身。
她光着脚丫来到姜守中身边,掀开对方被子,然后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一言不发。
姜守中愣了一下,无奈起身睡到床上。
萧凌秋跟着睡到床上,钻进了他的怀里,依旧一声不吭。
姜守中又睡在地上。
女人又跟了过去。
当姜守中准备再次起身时,却发现衣襟被对方揪的更紧了,手臂上传来一滴凉凉的水珠…从女人脸颊落下的。
姜守中心头一软,暗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臂,轻轻搂住女人。
“不许碰我!”
女人命令式的傲慢口吻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丝哽咽,像是被女人紧咬在牙齿里。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示弱。
姜守中这次没顺从对方,而是将对方搂在怀里,手掌轻抚着对方柔滑的后背,柔声说道:“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