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4月1日,高丽,黄州,江西县。
自长命镇沿大同江继续上溯,江西城是沿途遇到的第一个大城,也是在抵达平壤之前最后一座城池。
现在,这座城池南方,两支军队正在对峙着。其中南边的一支举着“齐”字大旗,军旅之中皆着蓝衣,整齐有度;另一支则服色斑杂,阵后升着“李”字大旗,倚城而战,对抗前者。
上个月,齐军泛海而来,占据了大同江口的长命镇,并将其建设为入侵高丽的前线基地。在击败了闻讯赶来的玄元烈部后,从济南来的第二批船队也抵达,运输来了更多的兵员和物资。因此李璮便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行动,向西京平壤挺进。
大同江曲折且水流湍急,军队若是乘船而进反倒耽误行程,因此他们是在大同江北岸登陆,步行前往江西县城,留三艘炮舰带着运输船装着补给品慢慢沿江上溯。
到了昨日,齐军便抵达了江西城外,休整一夜后今日发起了进攻。
江西城由高丽大将李延龄镇守,他自然不会轻易将这座城池拱手让人,积极筹措起了防御。按兵法要义,他征兆城中青壮上城协防,又加紧赶制了一系列滚石、金汁等守城器械,然后又将精锐兵力派出城外遥相呼应,让齐军不得安心攻城。
城南齐军大营中,高高的望楼已经搭了起来,李璮站在上面,看着前方的战场,信心满满。
这次他带了四个新军千户和两个驻屯千户抵达江西县,总计五千余人,配备了大量火器,可谓兵强马壮。而对面这江西城只不过是个建在平地上的破败小城,形制只是传统的四方城,即使以传统标准来看,也是墙高不够,缺少城防设施,不堪一击。
现在,四个新军千户已经开始在野地上布阵,每个千户皆是以步兵为主体,旁边拉着几门炮,再缀着一队骑兵压阵。其中的三个拉开一段距离向江西城逐渐接近,最后一个在后方压阵。剩下的两个驻屯千户则在准备一些梯子、冲车、楯车之类的攻城器械,暂没有出营。
江西城畔,高丽军分左右两阵布置,每阵大约一千人,紧张地等待齐军的到来。他们人数要比齐军少,野战不利,但倚城而守,能够被城上守军支援侧翼,仍然不好对付。
只是,这个“不好对付”是以过去的观点来看的,而对于几个千户中配备的大炮来说…
“冢中枯骨而已。”李璮笑道。
在他身后,已经换了一身白衣的玄元烈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国公,那李延龄不识抬举,定将败北,但阵仗之上必有所折损,不如让在下先去与他说上一场,劝他弃暗投明。”
玄元烈之前在战斗中轻敌,被齐军俘虏,之后就被带着去见了李璮。李璮图谋高丽,在进军之前就收集过当地的情报,知道玄元烈可是平壤周近最大的几个军阀之一。他得知这个大军阀居然被自己俘虏,喜出望外,对他以礼相待,劝他投入自己麾下。
毕竟李璮在高丽是外来者,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一个当地实力派带路,日后办事会顺利许多。而且收复玄元烈有千金买马骨的功效,有助于削弱当地人的抵抗。
时至此时,玄元烈其实已经没得选了如果他还在老巢安岳,那还能跟李璮讨价还价,但现在自己都是阶下囚了,难不成还能大笑三声去死吗?所以稍微演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做出一副如遇明主的姿态,表示愿意为齐国公作马前卒,驱逐鞑虏,收复西京。
当然,大家都是人精,谁也不会真信谁。李璮对玄元烈口头豪爽,却也不敢将他放回老巢,只让他派人送信回去调动部属,本人却牢牢控制在军营中。现在李璮率军亲征,也把他带在身边。
此时玄元烈感觉到有了用武之地,便主动请缨,试图劝降李延龄,立点功劳。
不料,李璮听了翻译后,笑着摆手道:“将军无需心焦,若是你与那李氏异地而处,难道会因为一番话就投降吗?还是先真刀实枪做过一场,让他明白天命所归,然后才在别处下功夫吧。”
玄元烈听后有些羞愧,当初他不就是不明敌情,听了劝降非但没提起警惕反而执意要打,最后才被俘虏的?
谈话间,三个新军千户已经抵达战斗位置,火炮开始布置。
江西城外没有护城河,但却有一条天然河流从城西和城南流过,正好挡住了齐军的去路。而对面的高丽军也正是在桥梁和水浅处布阵,防备齐军渡河,现在他们看到齐军在河对岸远远的就停了下来,仍不知所以,没意识到危险,并不太紧张。
然后,齐军的火炮便准备就绪了。
“轰轰…”
每个新军千户配备了四门龙吟炮,就位后也不挖炮位什么的,就直接把位置一正,就对着河对岸的高丽军把炮弹打了过去。三个炮队的炮声此起彼伏,显得有些杂乱,气势不足,但威力可不是假的。
火炮距离目标只有三百米左右,炮弹存能充沛,命中率也不错,一枚接一枚地落入对岸的高丽军阵中,几乎每一枚都能造成好几个减员。
漫天的轰隆声之下,这样的伤亡很快令高丽军坚持不住,从一个方阵的溃散开始,整道河岸防线都渐次崩解,不复为阻碍。
“好!”后方的李璮击掌赞叹:“仗就该这么打!”
说起来,他也很多年没有亲临战场过了,上次作战还是被蒙军围在济南城中困守。这些年来,他卧薪尝胆,攒出钱来从东海国军购,好不容易攒出了这么多家底,如今能亲眼见到他们发威,也算是欣慰了。
看到高丽军如潮水般溃逃,他激动地高喊道:“乘胜追击!”
几乎就在同时,三个千户之中的骑兵队向前冲出,涉水过河,驱散了对岸残余的高丽军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收到了李璮的指挥,而是前线将领做出的及时决断。
紧随骑兵之后,齐军步兵也开始过河。他们腿不如马那般长,没法涉水渡河,只能从桥上走,速度受限。但高丽军早已闻风丧胆,又有骑兵压阵,根本也没人来阻拦他们。
齐军步兵顺利过了河,炮兵也腾挪了过去。没过多久,后方的驻屯兵将攻城器械准备了个七七八八,也推到了河北岸来。接来下,他们的目标就是不远处的城墙了。
高丽军败退后,撤回城墙根下重整队伍。不过齐军并不打算让他们老老实实恢复秩序,又故技重施,步兵和火炮一齐推进到了射程边缘,远远地将铅弹打过去。
一时间,战场上再度轰鸣起来,铅弹如雨落入高丽军阵之中。如同上次一样,高丽军对这种单方面的打击毫无抵抗力,不得不撤回城中去。
现在,摆在齐军面前的,就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土城了。
后方,李璮对玄元烈笑道:“现在,就请玄将军出山,去劝说李将军弃暗投明吧。”
4月7日,平壤。
平壤城乃高丽三京之一,位于大同江西北岸、普通江东岸,四面环水,面积广大,即便在中原也是上规模的大城。之前的几十年里,此城历经战火,残破不堪,直到后来周边一系列军阀都倒向了蒙古人,平壤周边才安定下来,渐渐恢复。
平壤城中如今居民混杂,上层阶级是元国派驻过来的文武官员和一些投诚元国的高丽军阀,中层是元军和一些高丽贵族、商人,下层则是来讨生活的高丽平民。城中大部分区域都没有好好修缮,平民们拥挤地挤在一处;同时,也有一些府邸大兴土木,修建得相当豪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在城北一处豪华府邸门前,潘阜正看着大门上方挂上去没多久的“东宁总管府”的牌匾,沉默不语。
潘阜乃高丽人,多年前曾加入蒙古使团前往日本,劝说镰仓幕府与蒙古国合作。此事本来希望不大,但经他一番巧舌拨弄,竟出乎意料地成功了。不久后,日本便与东海国闹出了大矛盾,大打出手。虽说最后令人震惊的以东海国的胜利结束,但潘阜的功劳还是不容否定的。因此,事后他引起了蒙古朝廷的重视,招去中书省用了起来。
蒙古入侵高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虽然途中反复拉锯,但到了近几年,他们已经令高丽王室完全臣服,并能直接控制北高丽地区,可以说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数年前,中书省便有将这种成功更推进一步的想法,也即将实控的北高丽地区改设东宁路,正式纳入朝廷建制中,然后再逐步蚕食南高丽。
这个计划得到了忽必烈的认可,潘阜因为熟悉高丽情况,便被派到了高丽,辅佐高丽安抚使蒙哥筹谋东宁路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些准备工作本来已经做了个七七八八,只要中书省派人来接管民政,事情便可办妥了。然而去年东海军一举攻占辽阳,切断了元国与高丽之间的联系,这一计划便只能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准备工作也并非白费,经过长期协调,筹备中的东宁总管府隐隐已经成了北高丽众多军阀的核心。在蒙哥和潘阜等人的命令下,军阀们好歹能团结起来,抗拒南高丽篡权的林衍,还能往北边鸭绿江一带驻军,防御东海军打过来…
可是没想到,东海军没打来,李璮倒打来了!
潘阜叹了一口气,就要往门内走去,准备找蒙哥汇报些工作。可他刚要越过门槛,大街另一头就响起了急切的马蹄声,然后就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很快就到了门口。
“崔万户?你怎么来了?”
潘阜认出了骑兵之中领头一员披甲将领,乃是高丽大将崔垣。此人手下兵多将广,而且对朝廷一向恭顺,因此被分配到了平壤周近驻防。此时他该在城外准备迎战齐军才对,怎么会进城来的?
由于同是高丽人,崔垣平时跟他也有些交情,现在一见了他就翻身下马,把马交给部下收拢,然后自己解下头盔跟着潘阜一起往门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情况不妙,之前从咸从、龙岗赶去江西的援军都被齐军击败了,据说伤亡惨重。现在探马回报,齐军已经出营向西京赶来,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此乃大事,须得由安抚决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