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历1278年,9月5日,热那亚。
“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
一句简单而有力量的话语在热那亚的街头巷尾不断传播着,市民们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是“什么,要打仗了?”,然后是“怎么,要和谁打?”最后是“不好,得把家产保护好了!”
热那亚城面积不大,消息又流通得很快,没几天,从出售香料的商人,到造船业的工匠,到集市中的摊贩,到给人家扛货的力夫,都知道了比萨共和国向热那亚宣战的消息,不解、愤怒和恐惧的情绪飞快地在社交场和市井间发酵着。
在欧洲大陆的其它地方,生活是晦暗的苦闷的难耐的。如果你不是贵族,那么你这一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过去,结婚生子,在孩子刚开始重复这一切的时候就撒手而去,永无改变的机会。即使你是贵族,只要不是大贵族,生活也好不了多少,要终日磨练武艺,几乎没有娱乐,重复无趣的生活,几年的积蓄才能买一些外来的好东西。
而在热那亚,生活终于多了一些光彩。如果你是有钱人,那你可以投身到变化多端的商业投资中去,见识北方土包子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件的好东西。即便你只是个普通的平民,也不用担心领主的压迫,生活比农奴们要好得多。
同样的,权利越大,责任越大。在其它地方,一介农奴不需要为老爷们的战争操心,而在热那亚,战争的成败与每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若是战胜,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但若战败,那么损失一定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因此,害怕战争,对即将迫近的战争产生不安,是一种正常的情绪,也是一种可贵的情绪。
在不安的促使下,教党和帝党的分歧在这一刻稍稍得到了弥合,市民们联合了起来,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传播开来。
“保卫热那亚!”
“保卫热那亚!”
城北,教堂广场,“甲必丹”奥伯托·斯皮诺拉站在一处高台上,奋臂疾呼着。
“保卫热那亚!”
高台之下,围观的市民们被首领的情绪所感染,同样高呼了起来。人群之中,不仅有一向支持奥伯托的帝党分子,还有许多教党成员。在这一刻,党派的分歧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迎战外敌。而奥伯托不仅是帝党,还是一名战功赫赫的海军将领,这个时刻,有他作为热那亚的甲必丹,是热那亚人的幸运!
奥伯托挥舞着双手,道:“市民们,我很高兴看到你们的到来,你们的到来代表着热那亚意志的凝聚,热那亚必胜!”
“热那亚必胜!”市民们跟着他呼喊了起来。
奥伯托的神情坚毅而自信,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里通外敌的叛徒,倒像是一位真正的领袖。
他继续呼喊道:“无耻的比萨人向我们发动了战争,他们必定遭受天罚,葬身鱼腹!但是,我们必须亲手把他们送到鱼肚子里!为此,我需要每一个热那亚人的力量,你们会与我并肩作战,共同对抗比萨人吗?”
市民们高呼道:“会!”“共同作战!”“杀死那些吃大饼的!”“为您而战,我的甲必丹大人!”
声音汇聚成一片,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在小小的热那亚城中飞快地传播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到了这片小广场上,跟着人群一起呼喊了起来,意志随着声音的涨大而更加凝聚。
奥伯托对他们的回应很是满意,看了看西方教党的据点,深沉地道:“很好,现在不愿出力的都是敌人了。”
另一边,西山石屋的阳台上,安东尼·格里马尔迪正对着东方,观看着奥伯托的演说。
虽然距离不近,但他手持一枚新鲜购置的华夏望远镜,能够神奇地看清远处的景色,借此将奥伯托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
“混帐!”他放下望远镜,用手掌对着栏杆拍了一巴掌,“这个时候收买人心!”
虽然他并不知道帝党背后的阴谋,但结合当下的局势和自家搜集的情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比萨虽是宿敌,但今年本没有召集兵力的动作,这时候突然发难,显然是有问题的!
但有问题也没办法,正式的宣战书已经公布了,仗是不打不可了。两名帝党甲必丹借机要求教党家族出兵助战,而且份额相当不低,肯定有削弱教党的意图。但在大势裹挟下,安东尼等人却不得不应承,不然面对的就不是外敌而是内战了!
这时,家里的仆人过来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惊喜道:“恩兹回来了?快请他过来!”
不久后,恩斯特一脸春风地来到了阳台上。安东尼见了他这样子,心里就安了三分,但还是关切地问道:“恩兹,你回来了,那些华夏人可有回应了?”
恩斯特喜滋滋地点头道:“我去见了他们的潘将军,他许诺会帮助我们作战!”
“好!”安东尼喜悦地拍了一下掌,然后又看向城东聚集的人群,“这下子,就不用担心那些帝党搞鬼了!”
不管私底下如何暗流涌动,至少明面上,两派都在积极准备着战争。四大家族召集起了各自的船队,富有的商人们捐金助军,市民们拿出了物资,战士们自带武器盔甲加入了船队…一个月间,一支数千人的舰队就成形了!
而另一边的比萨共和国,同样在积极备战着。比萨不愧为老牌商业共和国,一举拿出了上百艘船只,其中有超过一半的加莱船,气势汹汹。
加莱(galley)是一种意大利地区常见的桨帆船,船身细长,吃水较浅;配备三角帆和单层或多层桨座,每支桨可由多名桨手共同划动,具备极好的机动性;通常有较高的艏楼和艉楼,可以搭载意大利地区盛产的弩手,远近皆可作战。
这型船由威尼斯人首先应用,最著名的战例就是在本世纪初配合十字军攻灭了新罗马城,此后又被意大利各沿海城邦普遍仿制。它们并非欧洲人能制造的最大的船,但大型海船行动不便,作战时容易被以多打少,因此一般不用于海战,这种不大不小的加莱船才是地中海诸国海军的主力。
比萨人早就对热那亚的兴起势头很不满了,在他们看来,那些奸商不过是借了教廷和十字军的东风,窃取了本来属于比萨人的财富,简直无耻之尤!
在波德斯塔(执政官)宣布了对热那亚作战的决定后,比萨人同样群情激涌,积极捐钱捐物,支援这场“夺回财富”的战争。
局势正如同地中海干旱的夏季一般火热起来,双方奋力地备战着…终于在十月初,一支庞大的舰队从匹萨港口中驶出,混合着主战的加莱船和携带补给的大型商船,向北方的热那亚攻去!
欧历1278年,10月6日,热那亚,菲诺港。
热那亚城面朝大海,几乎无险可守,唯在城东二十公里处,有一处向南伸入海中的小半岛,半岛尖端有一座菲诺港,便是热那亚海军驻地,屏护热那亚城安危的关键所在。
虽说匹萨海军也可绕过菲诺港,直接进攻热那亚,但若鏖战正酣之时被菲诺港的驻军冲出来爆了后路,那显然就不妙了。所以,要想攻打热那亚,就必须先把这个菲诺拿下,而热那亚人不可能任凭匹萨海军夺取这个要点再等他们打上门去,也把主力集中了过来防守。
因此,两个商业共和国的海上力量,就这么毫无花巧的,在菲诺港周边遭遇了。
即使不计凑数的小船和商船,双方加起来也有百余艘加莱和上万人的兵力了,这样的规模,别说在地中海,就是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
现在,凑数船只自觉地退到后方,这上百艘加莱船就呈两道横队二字排开,在菲诺港南方的海上针锋相对着——排成横队齐头并进,是七十多年前威尼斯执政恩里科·丹多洛在攻占新罗马城时用过的战术,简单而实用,被后来的海军将领们普遍效防着。
虽说是简单的横队,但还是有不少细节的。在西侧的热那亚队中,船只明显地分成了三部分,两翼的战船挂着单纯的白底细红十字热那亚旗,标示着他们的教党身份,而中央的战船除了挂热那亚旗,还挂了红底白十字的神罗战旗,意味着他们是效忠皇帝的帝党。
眼看着比萨海军逐渐接近,身处中央的奥伯托·斯皮诺拉的座舰上鼓号齐作,小船带着指挥官的命令向右离开。而横队右翼的尼诺·费埃斯特收到命令后,不禁愤怒道:“让我们先行出战,这是什么意思?单独出战,岂不会被比萨人包围过来?”
他身边,一名派来联络的帝党贵族拉斐尔淡淡地说道:“甲必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等对方乱了队形,再伺机反击。没办法,我们的船要比比萨人少,只能用计策了。费埃斯特先生,请听命吧。”
尼诺无奈,只能命手下吹响号角,带自家的十艘船脱离横队,先行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