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9月18日,12:53。
黄平己骑在一匹小黑马上,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喊了几句,前面那个落荒而逃的胶州兵仍然没有停下投降。他想了想,驾马冲上前去,用马鞭一下子劈中逃兵的左腿,将他放倒在地,然后下马用绳子绑住,带回了河边的营地。
营地里仍然残留着战斗的痕迹,几十名俘虏被捆住,围在一道临时栅栏里。不过姜家军留下的粮草营帐等辎重仍然完好,许多红衣骑兵还有马分散在营地中忙碌着。一个骑兵见他回来,迎了过去,把俘虏接走,说:“行啊,小己,居然活捉了。这是最后一个了,去歇会儿吧。”
“义父说过,每个人都珍贵,捉回去挖矿,好。”黄平己下了马,一字一顿说完,然后掏出一把豆子喂给马儿,又拉到河边喂了点水。
没过多久,骑兵排长范龙城骑着一匹骚包的白马从南边奔了过来,后面还远远跟着几十名铁道队员。他一直闯进营地正中才停下,把周围的骑兵召集起来,大声说道:“好了,这边搞定了,后面的事交给辅兵就行。小伙子们,都起来吧,我们去北边K17区域待命,还有下一仗要打,走!”
骑兵们纷纷起身上马,跟着范龙城向北去了。而铁道队则把俘虏和缴获运向了东南方的城阳工业区方向。
原先营地的位置,一个火堆还在燃烧着,火中放了不少浸湿的木头,冒出浓烈的黑烟,直冲天际。
前不久,骑兵排接到了高正的命令,突袭了姜家军留在墨水河西岸的辎重营地。
当时营地中只有五十名胶州兵留守,而且非常松懈,没意识到有什么危险,还去附近的农家抢了几只鸡来吃。骑兵排一轮排枪过去,然后上马冲阵,这五十人就立刻溃散了,有的当场投降,有的试图逃跑,但这周围要么是河要么是平地,根本无处可逃,很快一个个都被逮了回来。
高正还让他们弄点烟出来。辎重已经被完整缴获,自然不会烧掉,骑兵排就弄了些湿木头烧了起来,果然浓烟滚滚,做出了一副被偷袭的惨状。
墨水河另一边,两军对峙的河汊地带,姜家军的士卒们看到红衣贼三下五除二击断浮桥的壮举,又看到远处辎重营地方向冒出的黑烟,顿时惊恐起来,虽然脚上还在走着,但是嘴上禁不住骚动起来。
“那是什么兵器,如何竟能恐怖如斯?”
“抛石机?不像啊。”
“娘亲哟,打桥都如此了,若是用来轰击军阵,岂不是…”
“他娘的,贼人自断后路,又袭了我们的辎重,这是要干嘛?”
“红衣贼就这么二百多人,难不成还想全歼我们不成?他们以为自己是真蒙古大兵啊?”
“未必不能啊,戏文里这种以少破多的戏码可不少。妈的,呸呸呸,这不是咒自己吗?”
眼看着士卒们越走越乱,王国昌连忙命人弹压起来,大吼一声:“慌什么,这不过是贼人虚张声势的攻心之策,他们就这么点人,又没有三头六臂,等我们压上去,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休得自乱阵脚!”
说完,他又跑到旁边姜思恭的位置,想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想到姜思恭正双眼直盯着那几个小车,自言自语道:“没错,这就是当初的火药声。还以为是震天雷,没想到竟是这样用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激动地说:“竟是这样,我明白了!以铁筒拘束火药,将八方之力汇于一处,以此巨力击出弹丸,其威势可倍于砲石!这东海人着实了不得啊!”
这个时代,火药已经广泛用于军事中,但是并没有发展出火炮或火铳这种金属身管的定向火药武器,主要是封装到铁罐或瓦罐中,作为榴弹使用。南宋倒是有一种叫“突火枪”的武器,在长枪前段捆绑一个竹筒,里面填装火药和石子、铁片甚至毒物,点燃引信发射。不过这种突火枪没什么射程和威力,只是接战前骚扰一发罢了,主要还是靠长枪自身杀敌。要到下个世纪,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金属火铳。
姜思恭长期在军中为他大哥掌管后勤,虽然对打仗只知道个大概,但对最前沿的军事科技动向是很了解的,火药的用法自然很清楚。现在他一看到火炮的实物和发射过程,很快就参透了原理,这让他对东海人的技术更感兴趣。
他环顾一下四周,见贺进、王国昌两人都在,立刻说:“贺千户,王千户,你们迅速进军,速速把红衣贼拿下,尤其是那几门铁筒,务必要留下,不能损坏了!”
贺王二人对视了一下,见姜思恭仍然自信满满,只好应诺,硬着头皮打下去。
王国昌把贺进拉到一边,悄悄地问:“老哥,该怎么打?”
贺进从军历史比王国昌长得多,不过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挠挠头盔,说道:“没什么好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那劳什子铁筒看着能打挺远的,我们先节省体力,悠着点走,等到贼人开始发难了,再击鼓进击,一鼓作气冲垮他们!”
“老哥说的是,该是如此,”王国昌认可了贺进的意见,正要回去下令,抬头一看,却突然指着前方惊呼起来:“贼军动了!我的天,竟然如此齐整!”
贺进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红衣贼的阵列后方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士卒一步一步踩着鼓点,数百人如一人一般,大致保持着一道直线向北面走了过来。
两军相向而行,相对速度骤然增加。对比之下,红衣贼的阵势就像一道巨浪一样,迎面压来,看得姜家军士卒头皮发麻。
这时,姜思恭身边的李老二忍不住手指前方喊叫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当初他们就是排出这样的阵势,一下子压了过来,势不可挡…”
姜思恭一下子把他踹倒在地,骂了一句:“丢人的东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完,他又看向贺王二人,吼道:“贼军都压过来了,你们难不成还不如他们?快点进军,击溃他们!”
二人只好各自回阵,稍稍加快了进军。没想到走了一会儿,到了离这边差不多一里多地的距离,贼军却乍然停了下来。明明只是简单的停步,二百人齐声而停,却停出了不动如山的气势。
王国昌暗叫不妙,贼军乍走乍停,定有阴谋,于是定睛朝南观察了起来。
果然,那四门小车突然冒出了火光和白烟,然后四个小黑点朝这边飞了过来,紧接着便传来巨响,士卒们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王国昌下意识一低头,刚低头就听到一阵惨叫,然后立刻抬头查看起四周情形来。
只见左边贺部的弓箭手队伍一片混乱,大片鲜血飞溅,地上躺了十几个倒霉鬼。有的当场就被铁球击穿胸膛而死,血流了一地,有的头都砸掉了,有的被铁球擦过只是重伤,倒在地上发出惨无人道的哀嚎,还不如死了痛快呢。旁边没被砸中的兵也被这种惨烈的景象吓了个半死,脚步不住向后退去,队形一下子乱了起来。
王国昌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如何竟能如此?!难道是妖术?!”
不过四个铁球皆落入东边的贺进部,自己这边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受惊了一下,他惊叫过后不得不暗道侥幸。
贺进部虽然遭受重创(也就十几个减员罢了),但他毕竟是究竟沙场的老将,迅速命令士卒“帮受伤的兄弟一把”,结束了他们的哀嚎。然后令轻甲的弓箭手退后,铁甲的刀盾手向前,举盾前进,以抵御贼军的弹丸。
王国昌见状,也有样学样,前排的弓箭手们如蒙大赦,一窝蜂涌向后排,而刀盾手则暗骂着顶到了前方。
但这么一来,行军就更慢了。而还没等他们变完阵,又有四枚铁弹伴随着巨响飞了过来——同样是全部撞入贺进部的队列!
新顶上来的刀盾手即使防御力卓绝,在巨大的冲击下也如瓷盘一般被击碎,又有十几人应声倒下。不过厚重的铁甲和盾牌毕竟起了作用,就算挡不住炮弹,也至少能帮后面的战友吸收一下能量。这一轮真正被铁弹击毙或击伤的只有七八人,其他人只不过是被撞倒了或惊到了而已,爬起来拍拍土就又是一条好汉子。
但刀盾手都是军中精锐,身穿的铁甲也耗费不菲,这样的损失让贺进很是心痛,破口大骂道:“贼犊子,你们他娘的只会朝老子来啊?!”
王国昌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也察觉出不对来。他这边虽然没受损,但为保持队列,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左边整队。这么一来,走完这一里路不得用上一刻的时间?贼军的铁弹来得如此迅疾,岂不是还没交上战就全被这铁弹给打没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跑到旁边,找到姜思恭请示:“四爷,这样下去不行啊,贼军铁筒如此犀利,若是这样下去,还没接战,我军便要崩溃了。我观贼军中央的队列不过薄薄四排,贼兵所持也不是长矛,只是短兵,不如让马军直冲过去,破了他们的军阵,步兵再趁乱压过去,必可一举而定!”
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这时候南边又传来一阵巨响,遭重的还是贺进部的刀盾手,贺进气得直跳脚,也朝这边跑了过来。
姜思恭看到了行伍中人心惶惶的模样,脸色惨白,似乎有些后悔如此托大。但此时已骑虎难下,他咬咬牙,点头同意,说:“好,就让马军先冲一阵!你们准备好,让步军也跟着冲过去。”
贺进刚刚跑到就听到这个消息,大喜,亲自跳上自己的马,准备带队冲阵。
两部步军分别移向左右,给马队让出通道。马队在贺进的带领下,从通道中鱼贯而出,并不立刻加速,而是以比步行稍快的速度慢慢向前,准备逐渐加快,等快接阵的时候再冲刺。
惊慌的步军士卒们看到马队出阵,纷纷振奋起来。
这年头,骑兵是真正的战争之王,数百精骑就冲破十倍敌军的战例屡见不鲜。当然,姜家军的骑兵不是专业的重骑兵,不太适合冲阵,不过对付没有长矛的单薄阵列肯定足够了。
他们没有一开始就动用骑兵冲阵,自然是因为骑兵精贵,没必要损失在这样的剿匪战中,只要收尾时派出去追杀溃兵就足够了。但现在红衣贼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难缠的对手,所以就很有必要让骑兵上场了。
步军已经被铁弹轰了三轮,心里那是既恐惧又郁闷,现在马队要替他们报仇了,他们自然高兴起来,高呼着“威武”“威武”为马队助兴。
贺进在背后的欢呼声中,得意地领着马队前进,鞭指前方的红衣军阵,大喊:“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然后他一挥马鞭,加速前行,旁边的骑兵也纷纷加速跟上。
如果是正常的骑兵出战,他们会先谨慎前进,在敌方军阵前转一圈,用骑弓试探敌军的虚实,发现有不稳的迹象后才尝试突入。但现在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一里的距离,近在咫尺,贼兵单薄稀疏的阵列不过四排,连把长矛都没有,一冲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