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0月6日,莱阳县。
莱阳县衙后堂,一个老者由人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正在焦急等待着的莱阳知县刘玉才见了,立刻冲到他身边,问道:“薛员外,怎么样?那东海贼…东海大兵有什么条件?!”
“明府莫急,先容老夫喝口茶。”
老者不急不慢地找座位坐了下来,刘玉才连忙让人给他添茶。他慢里斯条喝了两口,半晌才开口说:“没什么,东海人说他们只是路过。刘明府无需紧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去惹他们就好。”
“哈?”刘玉才惊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们这数百人,大张旗鼓跑到莱阳城下,把那劳什子铁筒弄出了震天响,就只是路过而已?”
也难怪他不惊讶。自从上个月胶州闹出了东海贼乱,他就紧张了起来。莱阳和胶州可是紧邻着啊,万一贼人打过来怎么办?莱阳营就那一百多老弱残兵,真要打起来肯定是屁用不顶啊!
不过紧张也没用,两地就这么近,他就算现在练兵,也来不及了。所以他干脆就不练了,只是一边写信给上司莱州知州吕正求援,一边把家小财帛送去北边的登州,自己在莱阳留守着,准备装模作样守一下就撤去登州。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这莱阳知县的位置可是刘玉才好不容易才从吕正那里活动来的,前期投入加后期孝敬都好几万贯了。但这也物有所值,当地虽然地贫民少,但周边矿产众多,中间油水可不少,如果被贼人占去了,他一年得损失多少啊!
到了昨天,靴子终于落地了。和传说中一样,穿着红衣的东海贼人突然出现,排着整齐的军阵,不声不响走到了莱阳城外五里处驻扎了下来。刘玉才出了一口气,关闭了城门,开始组织青壮上城墙协防。
不过没想到,红衣贼一点攻城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在城外操练了起来。他们先是排成队列走来走去,后是举起手中的短矛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然后又搬出几台大铁筒,对着几个大树操弄了好一会儿。城头上的围观群众正看得疑惑,结果那些大铁筒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几块砲石飞了出来,将大树拦腰击断。
城头上的青壮像是看热闹一样,喝起彩来,而刘玉才却吓了一头冷汗——这东西要是用来攻城,如何能守得住?怪不得连胶州都沦陷了呢!
他都准备开溜了,但是红衣贼却始终不攻过来,只是在不断重复他们那一套,然后到了正午又埋锅造饭起来,下午又继续,看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夜无事过去之后,刘玉才的恐慌变成了疑惑,这些贼人到底要干嘛?
于是他把据说跟东海贼有见不得人的交易的薛家冶家主给请了出来,请他帮忙去跟城外的东海兵谈谈,问问他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现在薛老回来了,没想到,带来的竟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回复。
你们闹了半天只是路过?哪有这么路过的?就算是路过,你们要去哪?登州?那还不赶快过去,在我这呆着干嘛?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刘玉才又试探着问道:“薛员外,就这些?他们没再说别的?”
薛员外摸着胡子,假装在思考。其实他根本没出城,事情都是他侄子薛之远去谈的。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倒是有一点,本来和刘明府关系不大,您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东海商社想在莱阳多采买些煤铁之类的矿物,想必是要明府提供些方便的。”
“吁,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们不会攻城?”
“自然不会,东海人为首一员姓谢的大将说了,他们也不愿多起兵戈。只要刘明府行些方便,他们在莱阳便只行商事,不行兵事。若明府无异议,他们没几日便将拔营返回胶州去。”
“正当如此,那便劳烦薛员外去知会他们一声,只要是商事,那在商言商,官府自然不会干涉。呃,稍后我去准备一批猪羊劳军,还请他们早日打道回府吧!”
“明府英明,那小老儿这就告辞了。”
薛员外去找东海人回话了,刘玉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流贼起家,需要用铁打造兵器,这自然是正常的。只要他们不过来硬抢,买便买吧,反正是贼人和商人之间的事,他装作不知道就好。而且莱阳县从境内矿业按五取一的比例课税,他们买卖越多,他刘知县赚得也越多,何乐而不为呢?
莱阳城外,义勇旅驻地。
新兵们仍然在以连为单位,进行着队列和射击训练。这批新兵都从原先的劳工中征召的,基础好、训练快,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所以被安全部拉到莱阳来吓人,顺便也进行一下长途行军的练习。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仍然是新兵,需要抓紧每一分时间训练。
没过多久,莱阳城门中出来一行人,吹锣打鼓送了一批活畜过来。第二营的副营长林宇当面笑呵呵地收下,转身就跟二营长谢光明抱怨道:“就两头猪五只羊,这刘知县也忒小气了点。”
“有就不错了。啊,说起来有段时间没吃过涮羊肉了,还挺想的。先把猪羊放一阵子,确定没问题就让炊事班煮了吧,你先看着场子,我去看看商务部他们谈得如何了。”谢光明对林宇略一交待,便转身往东边的一个营帐去了。
义勇旅这次来莱阳,自然不会是训练这么简单,他们身负两个任务,一是为了警告莱阳官府,二是为了确保煤铁供应。
莱阳县属于莱州治下,而莱州隶属于益都行省,是李璮亲领的地盘。出于外交方面的考虑,为了不刺激李璮,东海商社暂时是不会动这里的。况且,他们现在事务缠身,即使占领了也无法有效治理。
但另一方面,莱阳是目前东海商社最重要的矿物资源来源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现在又是军备生产的关键时期,正是大量需求煤铁的时候,必须保证稳定才行。
所以统合部制定了一个“攻而不占”的策略,即前往莱阳县的地盘宣示武力,但是并不会真的攻占莱阳城。这一来可以震慑莱阳官府,让他们不要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别在东海人背后捅刀子;二来也可以顺便跟莱阳县的矿主们谈谈,让他们扩大矿物的供应量。
现在东海人从莱阳薛家那里收购煤铁矿石,一石要三贯钱。这价格折算下来,一斤矿石要19钱,说实在的,贵得有些离谱了!
一斤矿石连拳头大都没有,矿主每天花一百钱雇一个矿工,难道只能挖五块矿石?实际上十倍二十倍都不止啊。这年头又没什么机械化和坑道作业,也就没有多少其他成本,可想而知这中间的利润空间有多大!
之前东海人是在官府管制的情况下求着薛家卖,自然只能忍了这个价格,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帐篷中,商务部的张小平正和几个矿主围坐在一起,谈判着矿石的价格。
“每斤10钱?张东家,这也太贱了些,赚不出来啊…”一个黑胖的矿主听到张小平的报价,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如此抗议。
“是啊是啊,太便宜了,哪有这样的?”其他矿主也附和道。
这时候谢光明走了进来,几人见是个穿红衣的,有些害怕,安静了下来。
谢光明连忙一摆手,说:“我就是看看,你们继续。”说完,他便去角落找了个马扎坐了下来。
张小平咳了一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这价是比市价少了些。但是,各位啊,以往你们卖个十多二十多钱一斤,一个月也就卖个几千斤,即使每斤多赚点,但总共也没多少钱嘛。你们是不想多卖吗?那肯定不是,而是没那么多人买啊。然而我们东海商社收购,上不封顶,而且上门取货!”
“上不封顶?”“上门取货?”几位矿主听了,似乎有些心动,只是各人关注点不同。
“没错,”张小平喊过谢光明,两人协力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不管你们能产多少,我们都要!而且是我们自己上门取货,省去了各位运输的麻烦!各位,仔细想想吧,你们去雇一个矿工,一天捡上一百五十斤矿,卖给我们,那就是两贯钱!一个月就是六十贯!雇上十人,一月就是六百贯,一年就是七千二百贯!这不是捡矿石,这简直就是捡钱啊!”
随着他的音调越来越高,矿主们也露出了心动的表情。见状,他趁热打铁,打开了那个大箱子,露出一堆白花花的白银锭来,说道:“只要今天签下合同凭由,立刻就能先拿一百两白银的定金回去,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眼看着别人数钱啰!”
这还没完,张小平不待他们反应,又拿出几个绿色的玻璃碗来,高声说道:“而且!每当供货量达到一万斤,我们便送一个水晶玻璃碗!时间仅限半年,过期就没了!”
看了这些宝物,几个矿主眼睛都被晒花了,纷纷意动起来。
正在这时,帐门外传来了人声,然后薛之远面带喜色,探头进来打了个招呼。
张小平见状,对几人告了个罪,出门跟他谈了起来,声音隔着帐门都传了进来:“什么,家主同意了?那可太好了!放心,薛兄,之前已经达成的协议,继续按合同执行,直到期满。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就要按十钱的新价格收了!”
“没问题,张兄,下个月供货量至少可以提高五成,你们赶紧备好船吧…”
看样子,薛家已经与东海人达成协议了!几个矿主都急了起来。不一会儿张小平跟薛之远谈完,走了进来,他们赶紧们拉住他,又讨论了一番细节问题,便都痛快地签了合同。
之后,他们又去莱阳城叫了一桌饭菜,配上张小平自带的龙息酒,宾主尽欢不提。
虽然张小平叫的“上不封顶”的调门很高,但是由于现实条件所限,莱阳县就是敞开了生产,也未必有多少产量。统合部的目标,也只不过是把每月的钢铁产量提升到三十吨罢了。莱阳铁矿品位不高,这三十吨铁可能需要近百吨的铁矿石才能炼出来。
一百吨看着吓人,其实也就是后世一个小矿洞一天的产量,连机械都不需要用多少,放到现在想做到也并不难,只是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大批量地采购罢了。日后可能产量会相应提升,但眼下还是只能买到这么点。
其实商务部也想过在莱阳探出一片矿区,自己雇人组织开矿,不过考察了一番之后,发现这事门道太多,一时半会儿搞不定。最后决定还是先从本地矿主那里采购,等以后腾出手来,再试着研究自主采矿的事宜。
至于东海人要这么多钢铁干嘛?那还用说吗?日常各种工具和机械需要吞噬的大量钢铁先不用说,光是两千把火枪和盔甲,就得用上十多吨的钢材,更别说更重的火炮了。现在武备组为了给山河防线的几个据点制造足够的火炮,正在加班加点开工,没有足够的铁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