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2月6日,惊蛰,胶水县。
昨天下过一场春雨,地面有些泥泞。平度要塞外的姜家大营中,一队辅兵拎着锤凿,挑着水桶,准备去北边的小河边取水。
时节已经来到惊蛰,虽说夜里仍然很冷,但白天的日头下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轻柔的春风也颇令人舒服。几个辅兵有说有笑,到了河边,为首一个年长的辅兵随意走到河边冰面上,用力跺了一脚,准备如同往常一样找一处脆弱的冰面凿开取水。没想到一脚下去,一下子踩了个大窟窿出来,他也差一点跌倒,好不容易找回平衡,赶紧跳回岸上。
老兵心有余悸,抬头看到岸上几个辅兵都张大了嘴巴,赶紧回头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随着连续不断的响声,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最终一直延伸出去,连片的冰面破碎成无数个大块,开始缓慢流动起来!
几人赶紧取了水,大喊着“冰化了!”“冰破了!”,回到了营地。
营中主将大帐之中,姜思明正与几名侦骑商量着事务。
“什么,你说那边没有蒙古人?”姜思明惊奇地问道,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对面的侦骑如实说道:“对,确实没有,那处高地上无人也无马,更别说蒙古天兵了,倒是还有些屋舍在。属下斗胆猜测,莫不是他们已经被…”
姜思明脸一黑,伸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陷入了思考之中。
前几天他在平度要塞城下受挫,之后也没有继续攻城,而是试着在其他地方打开局面。
因此,他派遣侦骑四出,侦察附近东海军动静。其中有一路就绕过了平度要塞前往东北方高地,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蒙古部落,结果一无所获。
他仔细一想,东海人既然都在这边扎下两个硬垒了,自然也不可能放着背后的蒙古人不管,没了才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强求了,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你可再往东去看过?东边可有路通往沽水东岸?”
他心里存着一份侥幸,既然堡垒不好攻打,那么干脆绕过去算了。往南绕不可行,因为大沽河南段没封冻不可渡河,但往北未必没办法,因为北边水流少,是冻住了的。
但侦骑的回答又让他失望了:“秉万户,我去了,但是,没有路…当地再往东是一片小山丘,附近无人,反倒长了一大片老林子。零散人等或许能钻过去,但大军肯定是行进不了的。”
姜思明一颗心又沉重了几分,摸着胡子正要继续考虑对策,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冰化了…”“冰破了…”
他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帐外,又对着副官喝道:“这又是怎么了?”
副官无奈地回道:“秉万户,是几个士卒出门打水,结果遇到冰化了,回来就嚷嚷了起来,闹得营里都去看了。算算也是惊蛰了,确实该是化冰的时候了。”
“胡闹!”姜思明铁青着一张脸,颤抖着怒吼了出来,“这是扰乱军心!最先喊起来的是谁?给我找出来,斩了!”
冰化了,就意味着河水再度成为天险,他们又被隔在大沽河西岸了。这不只是天象,还是凶兆啊!
姜思明惊怒之下,气愤地拿士卒开起了刀。虽然这事只要出营一看就能发现,但谁让这几个混蛋首先瞎嚷嚷,搞得军心浮动呢?
还没等他消气,就有一个幕僚来报:“秉万户,南边有几个胶西县的商人过来,说是…”
“什么?”姜思明闻言脸上露出了喜色,难道是有仁人义士听闻本万户到了,过来投靠了?“是哪位先生来了?快,快请他们进来!”
那个幕僚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说道:“不,不是,他们是听说这边有战事,赶了几车薄棺材过来推销,说是给大军‘冲喜’…哎,万户!”
姜思明一拳打在营帐的支柱上,打得毡布都晃荡了起来:“呸!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甚至还想纵兵把他们给抢了,不过很快幕僚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万户,是这个理,但这帮人背景不浅,有李家的,有张家的,还有严家的,这…”
姜思明一愣,罢了,这些家伙可不能得罪。于是忍气吞声道:“也罢,你去看看,随意买几口吧。今个儿就把弟兄们给收埋了吧。”
他心力交瘁,看了看四周,干脆把副官叫到大帐里,讨论起了下一步的对策。
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之前他们还出去骂城搦战,但林宇恍若未闻,不动如山;又搞了些秽物顶在前面,试图让火器失效,可同样没鸟用。两人商量了一通,觉得点子扎手,还是不宜硬攻,于是决定用少量兵力将平度要塞锁住,大军转进他处寻觅战机。
于是大军第二天便拔营了,只留下三百正兵七百辅兵守着这座贼城,大部继续往东南行进,准备去之前侦骑探知到的另一个东海堡垒那边碰碰运气。
结果,走到一半,异变突生。背后传来了连绵的炮声,很快就有人灰头土脸地送来留守的营地被贼兵攻破的消息。
听跑回来报信的张千户说,“贼军视我军如无物,约莫二百人便敢出城野战。我军上前迎战,贼军与城堡互为倚角,枪炮齐发,我军死伤甚多,只得退回营中固守。不料贼军抬出那种守城用的大铁炮,对着我军营地轮番轰击,还用了甚引火秘法,炮石落入营帐,即刻引发大火。如今天干物燥,一处火起,便火烧连营。营中军心动荡,弹压不住,兵溃如山倒啊…”
其实并不是什么秘法,只不过是把铁弹烧红了再射过去罢了,运气好能烧到易燃物。但火烧连营肯定是假的,前几天刚下过雨,又适逢春暖化冻,地上还算湿润,虽说确实烧着了几片,但不算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军心确实动荡了。营中那些辅兵本来就只是没操练过多久的农夫,这几天更是被枪炮吓破了胆,根本形不成战斗力。他们一见大炮打过来、火烧了起来,便恐慌失措开始溃逃了,那三百正兵就算想守营也没办法,只能被裹挟着逃亡了。
这一千人一旦混乱起来,和一千头猪也差不了多少,东海人的骑兵排趁机出击,好好刷了一波经验值。
但适度的夸大并没有改变大营被攻破的事实,姜思明听了大为惊恐,要是后路被断了,这仗还用打?于是他只能带大军返回平度要塞,再次将其“困住”,然后派人去北边大泽山伐木,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强行将这颗钉子拔掉。
但器械的打造需要不少功夫,这段时间里只能跟东海贼继续耗着了。
姜思明郁闷地走出帐中,登上望楼,看着贼军堡垒上秩序井然的景象,又看着自己这边低落的士气,很是苦恼。
他这号称十万、实际也有近万的大军,居然硬是拿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堡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此多的人数非但不能在攻城时发挥多大作用,反倒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量的粮草,再这么下去自己都给自己吃垮了。
那么,下面到底该如何行事呢?
2月13日,高密县。
高密县境内,高密城西南方约十里处,诸城军大营。
和煦的春风中,诸城军统帅范泰轻拈箭支,拉弓搭箭,稍一凝神静气,羽箭脱手而出,轻松击中了三十步外的靶子。
周边赵与赢等军官顿时拍起马屁来,范泰呵呵笑着,让他们带着士卒们开始演武,自己走到旁边的望台上,端了杯茶,开始看了起来。
半个多月前,诸城军为配合主军,也开始向高密方向进军。但根据姜万户的指示,“谨慎为上”,他们这些时日一直慢吞吞向高密挪着,并没有真正打起来。范泰表面上气定神闲,实际上内心烦闷得很,他一大将,敌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打,战利品也分不到,只能在营内搞搞演武热闹一下,如何不郁闷呢?
范泰遥望了一下东方,那边十里之外有一股贼军,人数不多,但一直阴魂不散。诸城军往高密城走一点,他们也跟着移营一点;诸城军往他们的方向进军,他们便往东撤。范泰怕后边有埋伏,也不敢跟太近,只能这么跟他们耗着。反正本来姜万户的命令就只是牵制南线贼军,防止他们大举北上罢了。
牵制个鸟!还不知道谁牵制谁呢!
诸城军加起来共四千的兵力(虽说其中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辅兵),跟几百贼军对峙着,也忒憋屈了点。
范泰正喝着茶,看着各部选出的高手轮流上去对着靶子射箭,大营西方却突然有传骑来到,带来了姜万户的最新指示。
范泰让演武继续进行,自己带传骑进了大帐中,先核对了印鉴,将传骑带来的信看了一遍,又询问了一番北线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姜万户在北线顿兵城下,猛攻数日不能破城,进退维谷之时发现周边有贼人游骑的踪影,担心贼军北上,主军可能会被夹击,于是要他试图进攻高密,以加强对南线贼军的牵制。
“这才对嘛!”范泰激动地拍桌而起,看了看旁边的地图,转身对那个传骑说道:“你回去告知姜万户,我于五日内…哦不,三日内便点兵出击,必将东海贼狠狠教训一番,为万户分忧!只要有我在,万户便无需担心南线有事!”
传骑是姜思明的亲兵,对他忠心耿耿,见范大将军如此赤胆忠心,很是激动,当即抱拳说道:“将军放心,请给我换上两匹走马,我这就返回北线报信,必不延误军机!”
范泰看着他,有些感动。从北方前线到这里,为安全起见得绕一个大圈,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里的野路,即使是骑马行路,也得走上两天一夜才行,绝对是件辛苦差事。现在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要重新上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有这样的义士辅佐,姜万户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他当即拦住那名传骑说道:“义士不必急于一时,我命人准备些酒肉,你先歇息了再走,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说罢,他便让人带传骑下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又让他睡了两个时辰,才选了两匹好马,送他上路,原路返回胶水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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