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四年,8月21日,云顶山要塞。
“南门,南门破了?”
透过望远镜,脱欢看到成都南城逐渐换上了夏军的旗帜,目瞪口呆。
“这才多久啊!”
他脑中仍嗡嗡回响着刚才炮击的轰鸣声,就像炮击刚结束还没多久一样,实际上也确实没过太久。
仅仅是这么短一段时间,南城就被夏军拿下了?
“朕可是足足派了一个万户去看着南门的,不求他们击败夏军,至少得守上十天半个月吧?可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霍都在干什么,他手下的兵都是白吃粮的吗,朕放下去的赏都喂了狗了?可恶,要不是无人可用,朕怎会提拔这么一个废物去守城!”脱欢怒吼着,眼睛近乎全红了。
之前元国的内乱给成都朝廷各方各面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不仅疆土割裂、财政拮据,人才方面也损失惨重。忽必烈时代,元国从各地笼络了诸多人才,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带到了蜀地来,相对于狭小的时空土地甚至堪称人才济济。但内乱之后,这些人才之中的大部分要么南下投奔了陈嵬,要么自立,要么隐居避世,还有些紧急关头想跑被安童给杀了…总之,临到要打仗了,能统兵作战的将领却不够用了,这个霍都原本只是一员庸碌纨绔,因为看上去可靠,才被临时提拔起来成了万户。而真打起来之后,一个照面都没挺住就垮了。
实际上倒也不能怪他,就算是换了个经年老将过去,面对夏军的先进火器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大势如此,无奈啊。
安童对此没什么惊讶,当初他就是预料到了有这个战果,才主张再次南迁,现在既然头铁留下来硬抗,也该对此有心理准备才是。
他幽幽一叹,道:“战前霍都与我说过,说他想要在瓮城伏击,我看过之后觉得可行,便许了他。他准备得不可谓不充分,最后如此,也只能说人力不能逆天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脱欢心头火起,怒道:“逆天,你是说夏军来袭是天意?安童,从月初开始你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到底是哪边的?”
安童转过来对他躬身一礼,道:“臣自然是忠于大元的,请陛下放心。另外,南门既失,成都城大概也守不了多久,云顶山这边该做准备了。”
“朕知道了!”脱欢在城墙上重重一拍,然后转身向居室返回,“等夏军打来了再叫朕!”
安童目送他离开,然后转头继续看向西方的成都城。
夏军南路军拿下南大门后,稍作休整,又继续向北攻去。不久后,北路军也发动了攻势,南北夹击,城内元军首尾不能相顾,很快被击溃,城头的元旗被逐个替换成了夏旗。
在两路夏军合龙之前,一批元军从城东门逃出,向云顶山奔逃而来。可是他们出现在原野上没多久,夏军的炮弹便从南路军的阵地上飞了过来,把他们炸了个七零八落。紧随其后,北路军的骑兵冲杀过来,轻松将残兵分割包围起来。而残兵此时已毫无斗志,没等刀子伸过来便主动弃械投降,被夏军随便一使唤就自缚聚拢到了一起。
“漂亮的歼灭战。”
安童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感叹,也回到了居室中去。
8月22日。
经过昨日一场凌厉的进攻,成都城大致上已经被夏军拿下。
城中居民前不久刚经历过大规模的抄家行动,昨日又被连天的炮声震慑了一次,吓得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敢出门,街市上几无行人。
南北两路夏军分出一小批部队控制城市,其余兵马则向东转进,直逼云顶山西麓。与此同时,东路军也向西前进,袭向云顶山东麓。
云顶山要塞,这处元国皇帝和他麾下的最后一批军队盘踞,现在被夏军重重合围了。
半山腰的一处小平台上,一队元军炮兵正趴伏在石墙之后,谨慎地盯着前方的山坡。
这处小平台得天独厚,地面较平整可以布置火炮,头顶上又悬着一块巨岩,能够遮蔽雨雪,更重要的是能阻拦从天而降的弹片,所以被守军设为了一处重要的火力点。
前阵子,东西两侧的夏军炮兵对着云顶山要塞狠狠地打了一通,而这个平台果不其然没受到什么损失。现在外部的炮击已经停止,一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夏军步兵向山上摸了过来,一进了草木之中几乎看不见,平台上的元兵紧张地寻找着他们的踪迹,没有贸然开火。
这时,突然一声爆喝从背后传来:“你们为什么不开炮?给我狠狠地打!”
千夫长乔宜转过身去,发现竟是脱欢亲临,惊愕不已,但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去请安道:“陛下,此乃险地,您万金之躯,还是去中军坐镇的好。”
“好个屁!”脱欢向前走来,顺手还把一把精心装饰的火枪从背上解了下来拿在手中,“靠你们这些庸才打仗,朕不知道还有几日可活!不亲自来前面盯着,朕可不安心!”
说着,他就径直走到一门火炮旁边,对炮手喝问道:“朕在上面眼睁睁看着夏兵上山了,你们为什么不开炮?”
几个炮手都是普通兵丁,平日里连大官都见不到几面,现在对上了一个皇帝,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见他们支支吾吾怠慢了脱欢,乔宜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流着汗对脱欢解释道:“陛下,夏兵不讲兵法,避开正路钻山,人都看不见,没法开炮啊!”
这处火力平台正对着西南边蜿蜒的山路,若是有人沿山路而行,便暴露在火炮的射程之中,只要把霰弹打过去,就能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但是现在夏军不走寻常路,派了山地步兵自山林中穿了过来,人影都看不清楚,火炮便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
脱欢这才探头往下看去,发现山路上果然一个人都看不见。他感到有些尴尬,但又不愿丢了面子,便继续吼道:“就算看不见人,但人不还是在山里?把铁砂先打过去,总比等他们跑近了打过来好吧?就这样,对着林子里开炮!”
“这…”乔宜很无奈,但毕竟对方是皇帝,只能乖乖照做。
很快,平台上的几门炮就不紧不慢地打响了,霰弹无序地向林中泼洒过去,也不知道打中了什么没有,总之让皇帝听个响吧。
“轰…”
又一声炮声从头顶上传来,小弹丸打在草木土石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妈的,死到临头也不怕浪费弹药了。”蹲在一棵大树后的中士孟涵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另一棵树后的火力组问道:“还有多久?”
“半分钟!”火力组长卢同下士比了个手势,然后继续比划手中一个类似三角尺的挂着重锤的瞄具,测量前方山腰平台的方位。
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名士兵正摆弄着一门袖珍小炮——这是特供给山地步兵的20式超轻型山地步兵炮,比之88mm的普通步兵炮更为袖珍,口径只有66mm,身管也不长,轻便小巧可单人携带,便于在山地运用。自然,这小炮的射程不远,威力也谈不上多强,但山地步兵在复杂环境中活动,往往能运动到距目标很近的地方,这些缺点可以忽略,而炮再小也是炮,攻坚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之前,孟涵带领的这个山地步兵班摸到了元军火力平台的近处,本想等后续部队到了一起攻上去,没想到上面竟然打起了炮。虽说是胡乱开炮没有准头,但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们只能寻找掩体躲起来以防被流弹打中,因此影响了集结。
而且难受的是,上头的炮阵为了防炮击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山地步兵们从下看过去,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也就没法用枪射击。所以,就只能把这小炮给请了出来,试着借它的弯曲弹道把炮弹给“扔”进平台与巨岩之间的缝隙里。
这还是这型炮第一次在实战之中运用,卢同表面轻松,实际上心里却忐忑得很,反复测量了几次,又查表确认过,才把瞄具卡在炮身上,对准斜上方的缝隙调整射角。
“干,就这样吧!”
瞄了半天后,卢同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然后另一名炮手便将一枚炮弹放入了炮口之中。
这枚炮弹的形制与传统炮弹大相径庭,有些像民间烟火玩具窜天猴,弹体圆润,前大后小,末端有尾翼,后面还拖着一根长杆,杆上固定了一些发射药。
炮身斜立着,内壁并无膛线,炮弹落入之后直接滑落下去,底火撞到底部的击针后击发,射流引燃发射药,然后推动炮弹出膛。
这么小一门炮,发射药用量很小,炮弹的初速自然也不会高,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曲线,先是上升,然后下落,落向元军的炮阵——
可惜,弹道高了一些,炮弹直接撞在了炮阵上方的巨岩上,然后滑落下来,在途中内部引信燃烧到了尽头,整个爆炸开来。
“轰!”
虽然动静不小,但没伤到什么人。
卢同见状,一拍大腿骂道:“妈的,高了!”然后立刻扑到炮旁调整射角,又对炮手招呼道:“再来!”
“那是什么?”
外面第一声炮响传来的时候,脱欢还以为是自己这边哪门炮打响了,没怎么在意,直到第二声炸响在近处响起,他才察觉到不对,转头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但看也看不出什么,他便拔腿向外走去,想看个真切。
乔宜也意识到了不对,往外看去寻找敌袭的来源,可还没看个明白,就见脱欢正在往外走去,顿时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拉住他:“陛下,危险,不能过…”
“轰!”
眨眼间,外面又一声炮响传来,两人皆下意识转头看去——然后就见一个小黑点从底下的山林中飞起来,不偏不倚朝平台这里飞了过来,准确地避过顶上的巨岩和底下的城墙,飞入缝隙之中,落在了地上,又划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就停在两人跟前不远的地方。
脱欢吓了一跳,脱口而问道:“这是什——”
“轰!”
炮弹突然炸裂了开来!
铸铁弹壳瞬间炸成了好几片,内里装填的钢珠四散飞了出来,就连隔着十多米远的几个炮手都被波及到,打了个鲜血淋漓,更别说近处的脱欢和乔宜了!
乔宜距离更近些,被钢珠打中多处要害,当场就不行了。而脱欢要稍好一些,虽然也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并未当场毙命,仍有一口气留着。后方的侍卫亲兵见了,头脑都要炸了,立刻上前将他拖了回去,试图抢救。
然而他死不死活不活已经无关紧要了,被这么一炸,平台上的其它人即便没受伤,也心惊胆颤开始自保,炮击停歇了下来。很快,又有几发炮弹接连飞进来爆炸,他们更是魂飞魄散,向后方逃窜而去。
接下来,下方的山地步兵干脆利落地发动了进攻,占领了这处山腰火力点。
这场小规模战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而它只是整场战役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三路夏军相互配合发动进攻,沿途元军布置的据点不可谓不麻烦,但在多层次的火力打击下被逐个拔除。
讽刺的是,脱欢虽然意外身负重伤,但他的退场并没有影响战局——元军分散在各山间据点里,安童又封锁了消息,所以皇帝受伤没有影响他们的士气;反倒是少了瞎指挥的,打得还更顺畅了些,当然面对夏军都差不多。
夏军稳步推进,等到这个月底,他们已占领山中绝大多数据点,包围了山顶的元军指挥部。
在这处石质的封闭式建筑前,四门好不容易运到山顶上来的88式步兵炮一字排开,对准了它的大门。
夏军指挥官谢八斛上校亲自拿过喇叭,对着里面喊话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投降,可以得到公正的审判,说不定可以保住性命。如果继续顽抗,这石头房子就要给你们当棺材了…”
他一边喊着,另一边还有战斗工兵举着重盾向石屋接近过去,准备把炸药包布置在墙根——实际上步兵炮的火力不足以摧毁坚固的石墙,只是摆出来装装样子,真想强攻的话,还是得靠大剂量的炸药才行。
可惜,这炸药是用不上了。
不久后,石屋的大门打开,安童穿着一身素衣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夏军的注视下一直走到谢八斛近前,直到被喝止才停下。
“你是伪元丞相安童?”谢八斛对着一些画像一比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得讪笑出来。“现在知道投降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安童叹了一口气,对他深深一躬,道:“天命如此,我也只是尽人事而已。事已至此,贵国欲如何处置我都无所谓,只是我国皇帝已崩,还请贵国以礼法殡之。”
“啊?”谢八斛听了这个消息吃惊无比,“你们皇帝,那个叫脱欢的是吧,死了?怎么死的?”
安童一愣,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你们竟不知道…罢了,也是天命。陛下是因你们的炮弹而去的,已有数日,还请尽快收敛了吧。”
谢八斛慎重起来,立刻布置士兵进入石屋,将里面的人和东西清出来。
果不其然,不久后士兵们就在元人的指引下将一具裹着黄布的尸首抬了出来。谢八斛上去掀开布一看,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捂久了吧,都臭了。”
华夏四年的入蜀作战耗费众多、规模庞大,但最后合围于成都,一举歼灭大量元军有生力量,摧毁了成都朝廷并击杀末代皇帝脱欢,可谓战果辉煌。
这一战的胜利,意味着曾经强大无比、有望一统南北的元朝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自此之后,其余元军残部已经不成气候,解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掌握着从元国分裂出去的一支强大力量的陈嵬愿意向华夏国俯首称臣,接受册封,退出云南,在遥远西南另立新国,意味着他们不复为威胁,反而成了一个有力藩国。
除此之外,按照之前的计划,故西宋领土也将在两年内结束特别行政状态,归入国公会统治之下。这么一来,华夏版图在西南方扩张了一大片,离规划中的完全体又近了一步。
现在,只剩地图东南方的宋国尚未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