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向左一点,对就这样,放下,好!”
东海临时港中,工业部和海洋部的人正在用一个简易木制滑轮起重机,把一门比虎蹲炮大了一圈的火炮吊装到起点号上。
这门火炮便是最新的东海01B式轻型火炮“虎威”,是钢铁对策暨武器装备研发小组乃至整个工业部最新科技的结晶。
它口径60mm,全长910mm,炮弹重900g,换算成英制差不多是2磅。射程及威力相比虎蹲炮大大提升,可以较为准确地击中200-300m内的中体积目标,即使在500m的距离上对轻甲目标仍然有一定的杀伤力。
比起虎蹲炮,这是一门真正的远程武器。当然,它的重量也是虎蹲炮的好几倍,达到了150kg,人力已经不可能搬动,只能依靠机械移动了。
为了制造这门火炮,工业部一连攻关了好几个难题,并引入了技术援助——季国风去即墨把罗老头挖过来了。
上次为了报答罗家铁铺通风报信的功劳,东海商社免费送了他们二百斤钢材,季国风也作为管委会的代表去感谢了一番。结果罗老头凑过来,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把他孙子收作学徒。他孙子叫罗秉生,就是罗家铁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年轻人,看来他们家对东海炼钢秘术颇有兴趣。
季国风玩味地看着他,最后提出条件:收学徒可以,但罗大爷您也得跟着来帮忙。
罗老头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反正他儿子罗从人早就独当一面了,而且他自己也对东海人的技术很感兴趣,巴不得去看看呢。
季国风也不怕技术泄露什么的。他和罗家签订了为期七年的长期合同,七年过后技术早就不知道升级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大工业的威力完全不是他们这些小作坊能比的。反而罗家这种传统铁匠掌握的低技术条件下的一些操作技巧,对现在的东海商社应当会有不少帮助。
果不其然,罗老头来到东海不久之后就贡献出了一套模具加热技术。
当时,武备组准备制造新型火炮,设计重量远超虎蹲炮的水平,别的先不说,如何准备这么多的铁水就是最大的问题。以他们目前的那点瓶瓶罐罐,一次最多只能融化50kg的铁水,想要更大的规模,就要对燃料、容器、炉灶和通风进行全面升级,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定的。
而妥协一些的办法呢,就是分别准备多锅铁水,次第注入模具中。但这样的话冷却速度就是个大问题。如果前面进去的铁水冷却堵住流道,整门炮就废了。即使表面上铸造成功了,由于前后冷却速度的不同,也会在炮身内部形成各种裂纹和缺陷,严重影响质量。武备组试着这么铸造了一门,果然第一次试炮的时候就炸裂了,还好试炮人员心里都有数,躲得远远的,没伤到人。
后来季国风让罗老头参与这个项目,罗老头简单一看,就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在模具外部加热,使之保持高温,以减慢铁水冷却速度,便于铸造。
这个方法并不新鲜,古代常用来铸造一些超大型铸件,比如镇河铁牛什么的。原理也很简单易懂,之前也有东海人想到过,但是如何在砂模上实现他们就不会了,因为后世用不到,学校自然也就不会教啊。
在罗老头的帮助下,他们才逐渐搞定了这个难题,成功铸造出了新式火炮。而且这样的铸造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减慢了炮身的冷却速度,使得金属能形成更稳定完善的晶相,火炮质量大大提升,测试下来,三倍正常装药也能承受的住。
起点号去胶州转了一圈,魏万程又去找到了那个牙人赵仲界,在他的指点下采购了一批货物,准备在“开地图”行动中沿途出售,然后又回东海搭载火炮,准备正式出航。
这门虎威炮是海洋部早就看上的宝贝,这次行动又有不少风险,所以软磨硬泡要了过来装在了起点号上。
由于现在只成功做出一门,满足不了战舰双面都有火炮的需求,所以木工组为这门火炮制作了一辆双轮炮车,又在甲板两侧分别做了两处炮位,作战时可以推着炮车在两边移动,哪里有敌人就往哪边搬。反正整门炮加上炮车全重也不到二百公斤,移动起来还算方便。
除了这门最新的虎威炮,东海商社总共还有五门虎蹲炮,这次全给第一舰队装备上了。起点号搭载了一门最新的虎威炮以及三门虎蹲炮,由韩松带领,试一号搭载了两门虎蹲炮,由王广金带领。
没什么好说的,商品入舱,食水充足,武备强悍,管委会给他们组织了一个欢送会,第二天便拔锚出发了。
“又一节了?好的,辛苦了。”
试一号上,船长王广金听到水手报告,点点头,看了看手表,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下时间,然后心算了一下,不由得皱了眉头。
“还是只有6.5节啊,明明是侧后风,唉,看起来这船型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目前东海商社还没有大幅度修改船型设计的能力,不过根据后世经验做一些小改进还是办得到的,比如说这个计算航速的线轮。
古代航海,一大问题就是如何计算船的航速和里程。试想一下,一旦你在海上迷路了,如果你知道航行了多少里程,就能根据地图勉强猜一个位置出来,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真抓瞎了。
一开始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后来有个水手想出了一个办法:在绳子上绑一个木桶扔海上,然后看绳子拉出去多长不就知道行驶的里程了?同时为了方便计算绳长,就每隔一段距离系一个节,数一下节数就能知道里程,再计算一下时间,就知道船速了。这个方法非常简单易行,很快在欧洲的海船上推广开来,这也是将海里/小时这个速度单位称之为“节”的原因。
东海人就在船上加了两个这样的线轮,交替记录里程。不过精确的计时工具只有股东们有,所以他们得轮流在线轮旁边看着。现在试一号的航速只有6.5节,这还是在风向不错、载货不多的情况下,难怪王广金很不满意了。
这时候,旁边的起点号上响起一声号响,王广金赶紧拿起望远镜看过去,见到对面舰艉楼上一个穿越者用手臂做了一个姿势,然后竖起一个信号板来,上面布着红绿相间的许多格子。
“开始,红绿绿绿,红红空空,绿红空空,全空,完毕。这是什么…jin?”
王广金看着起点号上打出来的信号,一边读出来让旁边人记录,一边试着解读起来。
这是东海商社第一次有多艘船编队航行,而现在又没有无线电,所以两艘船之间的交流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海洋部大多数二把刀们以前都没受过正规海上训练,不会什么旗语,学起来也很麻烦,所以他们干脆做了一个信号板,上面是4x4排布的可以旋转的木板阵列,一面红色一面绿色,用红色表示点,绿色表示划,横置表示空,一次可以表示四个莫尔斯码,足以构成大多数汉语拼音了,再把少数过长的简化一下,就成了一个方便的交流工具。
这套方案虽然信息冗余有点多,但是对于穿越者们非常直观,拿着一张码表就能轻松上手,熟悉了之后甚至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不过对于土著水手来说可就苦了,既要学习那些红红绿绿的排列,又得学习股东们那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还要学习拼音的规则。这还没完,股东们习惯的都是基于普通话的拼音,所以他们实际上还要学习普通话,也是没谁了。
不过水手里也有几个聪明的,比如一个叫赵虎子的,原先是东海地区北边的渔民子弟,被东海商社雇佣过来做了水手。他以前并不识字,学了东家们的“拼音”之后,触类旁通,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变成“文字”了,忍不住和周围人分享起来,居然带动了一番学习拼音的风潮。这也引起了海洋部长张船长的注意,把他作为重点苗子培养起来,现在他已经是试一号上的水手长了,管理所有土著水手,顺便负责教授他们拼音。
信号很快打完,王广金也用手臂摆出个姿势表示收到。这次的信息是“jin kou dao le”,王广金想了一会儿,应该是“金口到了”的意思。
金口,是即墨北方一个沿海港口。后世这里名声不显,因为金口附近的海湾已经完全填成农田了。但是在清朝时期,金口港可是山东地区最大的港口之一,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海湾深入大陆内部,又有内河一直联通到即墨和莱阳等地,既有交通便利又有优良的避风条件,是非常优秀的港口。
金口港要到明末清初才开发出来,现在也只是一片寻常的海岸,甚至连金口这个名字都还没有。
起点号在港湾入口处停下,吃水较浅的试一号进去探索了一下,小心地引领起点号进入港湾内,一直向西慢慢行驶到内陆岸边。
王广金掏出临摹的地图一看,吓了一跳,又反复确认了一下,才确定没看错。这里的地形和后世的差别非常大,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长宽接近十公里的巨大的口袋型的海湾,西边、南边、东南边都是陆地,只在东北边有个开口。而后世的地图上,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海湾,只有一大片平地…要说什么沧海桑田,便是如此了吧。
站在船楼上放眼望去,北边有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向南流入海湾,近海处都是荒滩,西南边有数条小一点的河流,附近没什么开发的痕迹。他又拿着地图比划了一下,确认北边的大河应该是五龙河,一直通向莱阳县,而西南边的几条小河和后世的位置差别有点大,没辨认出来,但应该能通向即墨县腹地。
海湾东南边的半岛从地图上看应该是后世的田横镇,但现在看来也大不一样。此时这里是一个锤头状的大半岛,几乎已经要独立成岛,只通过很狭窄的一段陆桥同大陆相连,从船上能直接看到路桥南边的鳌山湾。
岛上有少量居民,据他们所说,此地名为“巉(chan2)山”。这里数百年前应该也是一个独立的大岛,后来周边海域渐渐淤积,才连上了大陆成了半岛。
随后两船开近,韩松和王广金交流了了一下,决定分头测量一下水深。
经过一番折腾,他们发现海湾西边和南边都是浅滩,大船难以停泊,倒是东南边水深条件不错,因为这里岸上有一道山脉隆起,圈出了几个不错的深水港。
韩松对这里很是眼热,毕竟青岛暂时开发不了,金口湾是作为海军基地的一处优良备选。西边有大片冲积平原,可以开垦成农业基地,同时水路四通八达,又有着巨大的商业潜力;东边有巉山岛,树木丛生,良港众多,又挡住了东南海风,条件简直不能更好了。只要在陆桥附近建设一处棱堡,便能轻易控制周边区域,这里又没有讨厌的胶州水师,韩松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写报告把这里占下来。
不过随着之后他们继续向东行驶,这种兴奋渐渐麻木了,因为沿线的优良港湾太多了,尤其东北方的乳山县所在的乳山湾。
进入乳山湾需要通过一道宽不过一里的狭窄海口,海口两侧是高山,若是放置一些远程武器,战时再把海口一拦,简直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船队进入这道关卡的时候,韩松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甚至动起了拿下乳山的念头,恨恨地看着两侧的高山,盘算着如何才能攻占这里。
倒也不是不可能。此地虽险,但毕竟没有火炮,只能用些投石机床弩之类的东西防守,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封锁。而且姜万户家就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冲突了呢?
没错,乳山县是姜家的大本营。姜房就是乳山人,姜思明继承万户职位后,把他的弟弟姜思聪请封为宁海州刺史。宁海州州治本应是北边沿海的牟平县,姜思聪却常年驻在南边的乳山县。传统中国人都有浓厚的乡土情节,姜家人也不例外,他们虽然在外面横行无忌,在家乡却是造福乡莘的大善人,乳山托他们的庇护,在这几十年的乱世中一直秩序稳定,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乳山湾入口处也有税关,税吏见东海人的文书是即墨程知县开具的,王广金又很识相地给了红包,也就没为难,只收了通行费,没抽取货物,对盖着油布的虎威炮也没在意。
东海商社在当地呆了好几天,收集了不少情报,同时也发售了部分香料和檀木,由于乳山比较富裕,销量还不错。
离开乳山之后,第一舰队继续向东,准备绕过山东半岛东头,前往渤海沿岸区域。
这段航程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有相当风险的。此地是渤海与黄海交界处,海况多变,风浪强劲,暗礁众多,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故。就连陈一成这级别的海商也很少往这走,只有真正的大海商才敢跑这条航线。后世元明清硬生生开凿了大运河往北京运粮,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段海区的航海风险。
也正是因此,这一路上虽然仍有众多的优良港湾,但并没有海港或者城市,连沿海农田也很少,只有间或几个小渔村。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地的自然条件不好,全是山地,少有平原,自然也没多少人了。实际上直到21世纪,这里的人口密度也不怎么高。
不过东海人艺高人胆大,并不将这段航线放在眼里。
他们有海上定位技术作为凭恃,并没有走暗礁密布的近海,而是直接走外海绕了过去,简单粗暴规避了近岸航行的风险。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晚上并没有行船,第一天晚上停泊在半岛头部东南方的石岛湾,第二天一鼓作气绕过成山头,到达了后世威海市附近,停泊了一晚之后,开始侦察附近的情况。
威海港是一个凹型的港湾,开口朝向东北,开口处有一岛即刘公岛控扼住湾口,作为军港的条件非常优良。不过韩松看了之后却有些皱眉,无他,实在是因为这里太荒凉了,连渔船都没见到几条。
威海此时还是一片荒凉的无名海湾,很长时间内连官府都懒得管,直到后来明朝为了备倭,才在这里设立威海卫,有了正式建制。不过之后也没多少居民,真正发展起来还是要等到清末作为北洋水师驻地的时候。
所以这里港口条件虽好,短时间内也无法被东海商社利用,除非他们能移民个几千人过来。
简单测量了一下水文,绘制了地图之后,第一舰队便拔锚继续西行了。
之后,他们到达了宁海州的州治所在,牟平县。
牟平后世归属于烟台市,不过烟台此时还没影呢,牟平才是这附近最大的城市。当然,也只是矮子里拔高个,实际上规模与人口连即墨都不如。
不过牟平的港口条件很好,港外有一长条形的岛挡住了波浪,隔出了一片平静的海湾。虽然水深不足,但对于这时代的小船完全够用了,以当前的目光来看确实是个优秀的港口,所以来往的商船还不少,港口上甚至有不少契丹人和高丽人。韩松在心里给它加了一分。
第一舰队在此休整了五天,期间王广金在牟平做些生意,韩松带着试一号又去探查了一下后世的烟台港。
如同威海一样,烟台这个名字在此时也是不存在的。烟台港外的芝罘(zhifu)岛此时尚未与陆地相连,甚至隔得还挺远。大陆上的夹河仍然存在,与东边的乳子山一道围出了一片三角地带,倒是很适合防御。这一带地形平坦,有不少小村子,估计差不多也有数百人口了。韩松评估着这里的条件,默默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此后他们结束了在牟平的休整,开始前往此行第一个真正的大城市——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