鹳先生原本打算付钱了事,毕竟他们身上是带着任务的,没必要为了这点小钱而横生枝节。
可眼下这些帮派分子似乎是将他的低调行事,看成了软弱可欺。
鹳先生也是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哪会不知道,即便自己再补上所谓的差价,也不可能轻易走得了。
对方必然会不停索取,直到将他们二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榨干才罢休。
鹳先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认识你们库卡帮的米卢·达根,你可以现在叫人去通知他,就说是‘第三街的老朋友’。”他沉声道。
这位米卢,是库卡帮的一名高层骨干,鹳先生曾与之有过合作,想必报出自己的名字,能避开这一桩麻烦事。
却不料那瞎眼男先是一怔,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米卢啊,前几天抢占橡木帮地盘的时候,得瘟疫死啦。”
说着,他甩动手里的钢管,轻轻敲打着掌心,歪着头威胁道:
“别拿死人来说事,赶紧给钱…或者,我们亲自扒了你的衣服,把钱搜出来。”
鹳先生戴皮革手套的五指紧了紧手里的钢芯手杖。
他正打算出手。
吉兰却在这时将右手背在身后,用拇指摸了一下中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然后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
砰!!
突兀一声枪响。
鹳先生面前的瞎眼男应声朝一边栽倒,脑袋上迸出血。
众人吓了一跳。
纷纷扭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库卡帮成员躲在铁皮平房后,探出身,举枪指着这边。
他表情狰狞,暴喝道:
“该死的阿马兹,老子忍你很久了!这就是你欠钱不还的下场!”
说着,他又将枪口指向另一名同伴。
“还有你!高佬!前天打牌赖我的账,我杀了你!”
砰!!
又是一枪,一名高瘦男人面露不可置信,捂着胸口倒下。
这一下,整个库卡帮的成员都懵了。
就为了这点事,竟然残杀帮派兄弟?!
然而很快,墙洞这边的几个男人突然抄起钢管和小刀互相厮打了起来,各个面目憎恶,仿佛对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
“杂种!你是不是勾引我老婆?!”
“你他妈的!老子杀了你!”
“小达伦,帮我一把!”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一起放水的时候,你还嘲笑过我比你短小!”
一时间,库卡帮成员们乱作一团。
钢管碎骨,小刀入体。
怒骂,惨叫,砰砰的枪声接连不断。
场面既血腥又混乱。
鹳先生见状,连忙低声说了句:“我们走!”
说罢,拎着手杖便率先越过几具尸体,矮下身从墙洞钻了进去。
吉兰紧随其后。
只有他能看到的,一只巴掌大的纤细小人飞到了肩头,盘旋在其耳畔,传来娇媚的声音:
“主人,薇薇做得怎么样?”
“做得很棒。”吉兰小声说了句。
然后抬手装作扶帽子,实际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抚摸了一下使魔薇薇的脑袋。
他知道,单纯折磨和压迫使魔并不利于长远。
偶尔予以一定的认可和安抚,才能让其更听话。
果不其然,终于听到一次吉兰的夸赞,薇薇显得很惊喜,旋即在他脑袋边上飞来飞去,咯咯直笑。
“主人,薇薇会努力变得更棒的!让主人开心!”
看到吉兰轻轻抬手,薇薇连忙扇动背后的小蝠翼,主动钻进了蓝宝石戒指里。
鹳先生和吉兰进入墙洞后,便看到前方是一片荒芜空地。
地上杂草丛生,些许植被顽强生存,却也萎靡不振,呈蜡黄色,随风摆动。
砖块、碎石和一些建筑垃圾,就随意丢弃在四周。
更远处,则是一条石子小道,灰黑色毛坯水泥建筑立于小道两侧,大部分都未完工,裸露着钢筋,看上去破败寂寥。
鹳先生戴上了红嘴鹳面罩,没有多言,只是招招手,示意吉兰也戴上。
吉兰颔首,将手里的雪鸮面罩戴在脸上,然后跟着鹳先生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地,上了石子小道,然后朝着东边而去。
很快,他们就听见了阵阵咳嗽声从两侧烂尾楼里传来。
扭头望去,能隐约看见一些消瘦的人影攒动。
他们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扶着墙上吐下泻,还有人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哀嚎。
“不公平!!”
“天呐!我做错了什么?!”
“该死的警署!该死的议会!该死的有钱人!!”
几声呐喊,从烂尾楼里传出,暗含深深的怨恨。
“瘟疫这般严重了么?”
鹳先生摇摇头,感叹声从面罩下瓮瓮传出。
两人继续往前走,竟发现有人倒在路边,面朝下,身体干瘦泛蓝,赫然已死去多时。
这样的尸体不在少数,每走出一段距离,就能看到。
鹳先生的脚步显得更沉重了。
吉兰在面罩下的表情也颇为凝重。
这绝非一般的瘟疫…
连官方都不愿来这里收尸,放任自流,可见一斑。
“好心的先生!”
这时,石子小道前方,一个惊喜却嘶哑的声音响起。
吉兰二人停下脚步,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怀里抱着个年幼的女童,踉跄地朝这边跑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孙女吧!她还这么小,却感染了该死的瘟疫,天呐,我该怎么办啊?!”
老人哭喊着。
只是吉兰二人看得真切,那女童枯瘦如柴,紧闭双眼,俨然没了气息。
连那老人也差不多,因脱水严重而瘦的像一根秸秆,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那凹陷的眼窝下,是一双绝望的眸子。
鹳先生看着老人跑来,却直接掏枪。
他手里攥着鲁格,对准了前方。
“别再靠近!”他沉声道。
老人脚步不停,依旧抱着孙女往前走,仿佛吉兰二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鹳先生开枪了。
子弹打在了老人跟前的地上,予以警告。
这下,老人终于停下,明白了眼前的先生不是在开玩笑。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充满了绝望,表情痛苦。
旋即脸色一变,显得怒不可遏。
“不公平!不公平啊!!”老人声嘶力竭地喊。
“你们凭什么没有染疫!凭什么住在宽敞整洁的街区,有吃有喝,过着体面的生活!凭什么让我们来遭罪,让我的孙女受这般苦难!”
“上帝啊!这不公平呐!!”
老人吼出最后响亮的一声,抱着女童的尸体竟直挺挺栽倒,就此死去。
鹳先生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这一幕似乎震撼了他。
直到半晌,吉兰才听见鹳先生那红嘴面罩下,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知道,鹳先生并非冷血无情,而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