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叶桀返回,南灵鹤也赖在他身边不走了,一个劲拉着他诉苦:
“桀哥,这一路御剑来到长安,让我头都晕了。要不是瓜子让我进入琼楼画卷休息,我恐怕早就掉下去了!”
闻言,白衣白面的花小梅打趣道:“你可是我们大家的福星,就算掉下去,说不定也会掉到什么仙人留下的秘境,那应该是好事吧?也许下一次,我要偷偷把你从飞剑上扔下去…”
“呜…不要扔我。”
南灵鹤缩了缩脖子,一脸害怕的躲到了叶桀身后,不敢露出头来。
叶桀笑了笑:“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放心吧,你不会被扔下去的…说起来,福星入命当真没有一点负面效果,运势永远处在最高点,那岂不是全面胜过二品天赋:否极泰来吗?”
见叶桀提到自己,谢心雨跺了跺脚,瞪了他一眼:“哈?你在瞎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叶桀提醒道,“否极泰来需要一路积蓄厄运,甚至主动召来坏事,只有到了极端的逆境之下,才能得到好运的垂青,从而一转颓势。与之相比,福星入命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便永远拥有那份鸿运,难道不是全面完爆吗?”
谢心雨一脸不满地撇下嘴角,又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令她原本整洁的发型稍有凌乱: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永远好运,有时候反而不是好事。正所谓有衰才有盛,有阴才有阳,事情总是一体两面,缺一不可。永远好运的话,反而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叶桀心头一怔,谢心雨的话不无道理,对于卜算之道颇有研究的她,自然知道常人不曾知晓的隐秘,忙问道:“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她永远体会不到失败的痛苦,也体会不到厄运给人的打击,只能度过无聊的完美人生。”谢心雨认真道。
花小梅一脸疑惑:“那不是好事吗?谁想要体会失败和打击啊?”
谢心雨干咳一声:“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体验过失败的痛苦,她的经历便不算完满,应该会感到遗憾…吧?”
见南灵鹤歪了歪头,看样子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谢心雨环抱双臂,侧过头去,满脸不服:“总之,天赋神通没有完爆!”
叶桀摊了摊手,怎么越说还越急眼了呢?只好岔开话题,对南灵鹤道:“对了…这一路上,你还是没能克服对天空的恐惧吗?”
听叶桀提起此事,南灵鹤脸庞微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桀哥…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叶桀笑道:“怎么会失望呢?有人怕水,有人怕火。有人怕光,有人怕鬼。而你怕的,正是远离地面的缥缈天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耳边传来叶桀的鼓励声,南灵鹤轻轻一笑,又听谢心雨轻哼一声:“天空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一点也不怕!应该向我学习。”
南灵鹤没有反驳,一想到那高远的天空,她的手便不停颤抖,整个身体都恨不得躲进叶桀怀中,脸色发白,局促不安。
就在南灵鹤束手无措之际,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她颤巍巍的抬头,却见叶桀正满脸担心的望过来。
“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叶桀关切道,“你对于天空的恐惧,并不是简单的畏惧,更像是受到伤害后的应激反应,是你心底潜藏的创伤。”
南灵鹤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我遇见过不少鬼魂,他们对于某些事物,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而那些事物,往往都与他们的死因有关。每当提起那些事物,恐惧便涌上心头,陷入彷徨焦虑之中。”
顿了顿,叶桀又道:“你对于天空的恐惧,应该不是与生俱来的吧?你告诉过我,你是死于从天顶坠落的陨石,我想,你对于天空的恐惧,便是源自于此。”
听叶桀提起陨石,南灵鹤蜷起身体,好像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呼吸加重,额头上渗出冷汗。
正当她被恐惧包裹,束手无措之际,叶桀俯下身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凝望着她略显黯淡的双眸:“不用担心,你现在十分安全,不会再有陨石来伤害你了。”
一直静静聆听的夏薇,也出言安慰道:“师父说的没错,就算真有陨石落下,我也会将其彻底轰碎,鹤师姐,你不会有事的。”
南灵鹤小声嘟囔:“可是…除了陨石,天上还有很多可怕的东西。”
叶桀不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被陨石砸死?那是什么死法?”谢心雨愣了愣神,她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忍不住多看了南灵鹤几眼,“至少在这一点上,便算你赢了。”
在众人的连声安慰之下,南灵鹤终于展颜而笑,将对于天空的恐惧暂时遗忘。
就在众人闲谈之际,却见聚在一旁的侍女们,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下糟了…”
“她的恶化已无法抑制,这下该怎么办?”
叶桀也听到了侍女们的惊呼,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般慌乱?”
瓜子面色消沉:“是孟君瑶的生母,她的魂魄正不断恶化…要是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沦为异鬼,到时候可就糟了…”
叶桀一愣,孟君瑶的生母,乃是他在龙宫中收魂的鲛人女子。
忧心忡忡的众侍女中,玉兰掩面而叹:“自尽而亡的曲婉,被认定为罪大恶极的贪天功者,除非被押送至噬魂渊,又或是有判官一笔勾销她的罪业,否则的话,她将沦为异鬼,终生与痛苦为伴。”
叶桀叹了一声:“自尽之人,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在冥府中都难得善终,不光要被扣光阴德,就算能闯入奈何桥,得到轮回的机会,也要被罚三世为畜。孟君瑶的生母之魂,她不该服毒自尽的。”
茯苓看了他一眼,替曲婉辩解道:“总归…还是要看看理由吧,不能什么事情都一概而论。”
“也许吧…”叶桀不置可否,他记得茯苓也是自尽而亡,在这一点上,她有着更多的发言权。
叶桀四下环顾,只看见一脸沮丧的孟君瑶,却不见曲婉的身影,便问到:“曲婉现在身处何处?”
瓜子回答:“她本来在陪伴孟君瑶,只是由于在人世待久了,外加思念成疾,魂魄恶化,不得不进入琼楼画卷中修养。”
叶桀了然:“让我去见见她。”
瓜子拿出金色的画卷,历经种种,叶桀对她们而言,也早已不是外人,进入画卷之中的要求,当然是想都不想的同意。
光芒流转,叶桀的身形,也被收入了画卷之中,很快便被侍女们,带到了酒乡上层的雅间静室,见到了正在当中休息的曲婉之魂。
见叶桀来临,曲婉正起身子:“你是…鬼仙孟姨选定的有缘人?”
叶桀点头承应:“正是在下。”
曲婉面露愧色:“说来惭愧,都说父母应该保护孩子的成长,我不光没能做到,反而还要仰仗孩子前世因缘的庇护,实在令我愧疚不已…”
说到最后,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激烈,恨不得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咳出来,每咳一声,身形便更加黯淡一分,到了最后,叶桀甚至十分担心,她的魂魄会不会直接消散。
“你还好吗?”
叶桀深吸口气,曲婉身上的恶化,比他预计的更为严重,压根撑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沦为异鬼,终生与痛苦为伴。
曲婉面露苦涩:“我还记得毒药发作的痛苦,每时每刻,我的腹中都仿佛遭到千把尖刀的切割,听那些侍女说,一旦我沦为异鬼,这份痛苦,将永远伴随着我,没有安宁的那一天…”
叶桀叹了一声:“她们说的没错,沦为异鬼,对于任何魂魄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结果。除非有判官替你勾销罪责,你才能继续像普通鬼魂那样存在,否则的话,你最好早点进入轮回,免得受到那份痛苦。”
倘若天玄殿的主帐还在,说不定那边的鬼差能想想办法,勾销曲婉身上的罪罚,只是没了主帐,便没法做到这一点。
叶桀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说来也巧,不久前,我和同伴冒险冲入了奈何桥,送了一些魂魄进入轮回,要是那个时候,你跟着我的话,说不定如今已转世投胎,不必受到痛苦的折磨。”
此前,曲婉想要留在孟君瑶身边,虽然已经沦为鬼魂,她仍旧想陪伴自己的女儿。
对于这番请求,叶桀当然不会拒绝,也就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最终错过了送她入轮回的最佳时机。
与颇为遗憾的叶桀不同,曲婉倒是早已看开:“不必为此感到遗憾,我说过了,在得到我丈夫的消息前,我不愿孤身一人重入轮回。”
叶桀点了点头,曲婉的丈夫,正是泾河龙王。曲婉之所以会饮鸩而亡,也是龙宫被破,殉情所致。
此前,由于不知道龙魂下落,曲婉一直拒绝重入轮回,哪怕即将沦为异鬼,她也不曾改变这个想法。
“说起龙王之魂…我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不,应该说是我亲眼所见。”
提起龙魂下落,叶桀面色微变,此番冥府之行,他也见到了不少令他叹为观止的奇景,其中,便包括囚禁着龙王之魂的鬼门。
“他…他在哪?快告诉我!”
听到叶桀的话后,曲婉顿时急了,一个劲地追问。
叶桀深吸口气,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你先冷静下来,这不是个好消息…据我所见,龙王之魂出现在了鬼门之上,似乎已经被鬼门炼化,成为那件神器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得知此番的消息后,曲婉双目无神,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叶桀也有些不忍,但实情便是如此,比起用谎言,告诉她虚假的消息,他更愿意将实情相告:
“鬼门开启的那一刻,我见他面色狰狞,像是承受着无边痛苦,想来正寻求着某种解脱。如今,天玄殿主与人间李唐联手,准备一同对抗广王殿主,你放心好了,只等广王殿主被击败的那一刻,他的魂魄自然解脱了,你也能与他重逢…”
在叶桀的安慰下,曲婉的神色这才有所好转:“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如今冥府之下暗流涌动,我不过只是最低阶的游魂,又能做些什么?你是瑶儿前世选定的有缘人,我相信你说的话!”
叶桀不答,他望着曲婉,心中若有所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曲婉同样是孟君瑶的生母,在身份上,与奈何桥上的孟婆,倒也不分上下。
得知了关于龙王之魂的下落后,曲婉的神色明显有所好转,面庞也不再苍白,重新恢复了血色,虽然腹部之中,始终都要重复经历毒药发作时的刀割痛苦,但在此刻,她的眼眸中却多出了几分勇气。
想要不沦为异鬼,除了外部条件的保护,更重要的,还是内心当中,是否有着始终不曾沉沦的勇气。
一旦丧失勇气,丧失那份对于生的希望,便会彻底沦为异鬼,再无半分转机。
叶桀的一番话,没能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但毫无疑问,让早已处在绝境的她,看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希望。
尽管那份希望,是那么的渺茫,同时也显得微乎其微,但只要有着希望在,勇气便不会消亡,而她也不至于彻底沉沦。
一番交代,让曲婉在此安心等候后,叶桀便走出了琼楼画卷。
“怎么样?”
“她说了些什么?”
刚一走出琼楼画卷,众侍女便急不可耐的围了上来,纷纷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望向叶桀,想要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叶桀如实相告:“我把龙王之魂的消息告诉了她,如今的她,已经恢复了希望,能够在异鬼的恶化过程中,坚持更多的时间。”
闻言,众侍女面露喜色,望向叶桀的眼眸中,也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