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
张璁身穿一袭白色细布曲领,开衩外摆襕衫,头戴乌纱东坡垂带巾,移步走来。
襕衫脱胎于深衣,始于南北朝时,自唐朝马周上奏之后,襕衫逐渐成为士子服饰,盛于宋明。
洪武二十四年定生员襴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絛,软巾垂带。」自此也成了生员以上的士大夫专用衣服。
明制襕衫基本与宋制相差无几,惟宋制襕衫无摆、无衩,有膝襕,受蒙元风气影响,明制襕衫无膝襕、有内外摆、以及可开衩,使士大夫能够将步伐迈大,以及策马驰骋。
襕衫制式与直裰、直身相似,区别在于直裰、直身多为交领,而襕衫则以曲领,右边肩膀有纽扣,且直裰、直身无襕,而襕衫却因有襕故而名之。
“走吧!”
出来的张璁也没有多加废话,直接就对着小厮说了一句。
“张相公请随我来!”
小厮得到准令之后,低着头说了一句,便领着张璁出了院子,往王瓒雅间走去。
两地相隔并不远,只是绕过几个走廊,便抵达雅间,小厮伸手小扣房门,只闻房间里边传出一句话:“请进!”
听到声音的小厮侧立一旁,再屈身向张璁转述:“王相公请张贡士进入!”
张璁微微颔首,随后推开房门,跨步走入。
至于小厮在张璁走进之后,便顺手关好房门,随后侯立雅间门口,等待房间之人随时传唤。
王瓒一见张璁进来,立即起身用乡音亲切相迎:“秉用来了,快快入座!”
“小可岂敢劳烦小宗伯!”张璁急忙行礼,用乡音回应。
“你我同乡,何必如此拘礼?来来来,快坐!”
王瓒显得非常豪爽,拉着张璁就往桌子走去。
桌子是红枣木所制,面呈四方,立有四足,四方皆有木板横栏,栏上阳雕八仙过海,桌面光滑如镜。
桌上仅仅一碟青菘菜,一盘花生米,一瓮鱼骨豆腐汤,一份凤尾鱼,以及一壶黄酒。
张璁落座之后,便又起身提着酒壶,边给王瓒筛酒,边问道:“环庵公怎今日不是在上班?怎得空前来看小可?”
张璁虽大概能够猜到王瓒来意,但并不能直言相问,毕竟二人虽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到倾心相交地步,更兼之急忙忙询问,也显得不够沉稳。
官僚,绝大部分喜欢神秘感,整天打着官腔,神神叨叨,自诩保持城府,不能显得太过轻浮。
同样不能直接问:“你找我什么事?”
这样会显得耍心机,能看破别人心思,必然会被对方不喜。
哪怕普罗大众皆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之言,但卑者对尊者说话,即使看透也要装作存在三分不解,给予对方回旋余地。
毕竟若是你一下看透他人想法,岂不是说他人不如你?
如果仇敌也就罢了,若不是,则会让他人心生不喜,最后因此一点小事,可能会反目成仇。
心烦的王瓒,本就是出来转转,来到客栈门前之时,突然想要找人诉苦缓解心情,听到张璁询问,喝下一口酒之后,闷闷说道:“嗨,朝堂风云,秉用在京恐怕也不需要我多说。
我本不想参与其中,可衙门深陷泥潭,我为一部佐贰,难逃干系,可部堂大人又执意不附上意,让我无法独处,故而心烦之下,告假归家。
想到你如今还在京城,就专门过来与你聊聊乡情,一解心中烦恼。”
“果然…”张璁暗自会心一笑,随后夹起一块凤尾鱼,往嘴里一塞,悠悠说道:“一碟凤尾鱼,万里思乡情…”
凤尾鱼俗名“子鲚”,因温州江心屿盛产此鱼,每年三月,生活在浅海的凤尾鱼便逆江而上,群集与江心孤屿四周的江面上,因此有民谚“雁荡美酒茶山梅、江心寺后凤尾鱼。”以此形容盛状。
二人尽是华盖乡人,又同在异乡,此刻吃凤尾鱼,倒也颇为应景。
张璁吟唱一番之后,不疾不徐笑道:“环庵公此可谓如苏东坡所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呀!”
“嗨!秉用莫要说笑,我哪里是身在庐山,我此刻是身在火炉也!
若是身在庐山还好,再不济也能安稳度日,可眼下我是水深火热,无论怎样,都是不妥!”
面对张璁之言,王瓒并没有苟同。
在他看来就算不知庐山是峻岭或是险峰,但终归可以安稳度日,不可能因为不知庐山真面目,就会被驱逐出庐山。
但身处火炉便不一样,或许脚下碳火还没烧着,暂时也烧不到身上,可是身在火炉之上,被殃及也是早晚之事。
难不成会因来回滚动,火就烧不上来?
一旦火炭随着时间发酵,早晚必定全着,届时倾覆之下,又何处躲避?
“非也!非也!”
张璁主要是怂恿王瓒为前头堡,为自己探探路,也看看朝堂这淌浑水到底有多深,怎么会让王瓒继续持有这种心态?
万一过于消极,王瓒突然有了辞官避难心思,他又上哪去找到这么好的排雷工兵?
也不是说张璁除了王瓒,便没有别的排雷工兵,但王瓒却是最适合之人,也能尽最大化看清这淌浑水,到底湍不湍急。
盖此次表面诱因,在于皇帝不满礼部所议大行皇帝谥、庙,故而礼部则是此次风浪的漩涡中心。
其次作为礼部尚书之下第一人,三品礼部侍郎,只要说话,则举足轻重,甚至能够拉动一群人看法。
毕竟礼部侍郎,不是夏言、严嵩、史道这些品级低下清流,至于石珤虽然附和,能够带动许多人。
但石珤与王瓒有所不同,王瓒一直为骑墙党,因此一旦王瓒发话,风向便会有所带动,届时一些中立之人,恐怕也会受其影响。
然而王瓒却一直想明哲保身,这张璁如何能肯?
王瓒心中激起一阵警惕,他从张璁之言,感觉到对方似有让其做出定夺之意,这让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他与杨廷和一直不合,且有时意见相左,想要附和杨廷和,这绝对不可能。
可对于朱厚熜的做法,他同样不敢苟同,甚至此时意见有些倾向于杨廷和。
毕竟眼下动荡不断,遵守祖宗制度,缓缓图强才是正是。
以这种毫无意义的噱头,引发大规模党争,于国而言绝非善事。
当政并不是铲除几个官员这么简单。
铲除官员之后,引发的动荡,何人来补?
如宋朝元丰党、朔党、蜀党、洛党等党派相争,每次大战伴随着无数英才贬谪,甚至于引发文字狱。
作为在后世一直被称作守旧党的司马光,在党争胜利之后,放弃米脂、浮图、葭芦、安疆等地,其中原因只怕也是少不了消耗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