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位于六科值房廊左,永乐年间所建,呈长方形状,有高墙三重,以红漆粉刷,上覆金光琉璃瓦,赤阳照射,金碧辉煌。
甫至庙左门,只闻哭天喊地之,与头叩地砖,以及巨大的拍门声响:“圣祖陛下…”
其声如雷霆,洞彻九霄,时一群张翅翱翔的大雁,也因此仓皇逃窜,至于停歇屋檐的鸟兽,早已泯灭踪迹。
朱厚熜踏步入内,内侍高唱:“圣驾至!”
所有人听到连声高唱之后,当即停止哭诉,朱厚熜轻轻点头,大汉将军将一把比绿色,飞龙盘桓的座椅,放到地上等待朱厚熜升坐。
朱厚熜稳稳坐下之后,怒视众人:“你们这是干嘛?要挟君父?难道不知道这是祖宗神灵之地,你们竟然敢在这里闹事,口口声声说的礼法呢?”
唐皋梗着脖子站出:“臣等绝对没有要挟君父之念,若是惊扰祖宗神灵,我每甘愿领罪。
至于陛下所说礼法,臣唐皋敢问圣人,倘若君不尊礼,臣可以法之?”
“臣舒芬同言,礼法乃先贤所定,圣人为天下君父,尚不能为表楷,天下臣民,有悖礼法,也是理所当然!”
“臣马明衡同奏,圣人不尊古礼,日者,不为孝平之后,另追兴献王为帝,今者,以一己之思,立兼祧制度,此实乃乱礼法正宗…”
“臣夏良胜附言,今圣人不从古礼,前听信张璁等人佞言,追尊生父,今妄议制度礼法,臣等秉忠直谏,君无所纳…”
“臣应良附从,陛下当尊圣人古礼,为泰陵之后,皇长子承袭兴藩,则日后大宗不绝,小宗昌盛,何须兼祧?”
“臣万潮…”
“臣陈九川…”
群臣虽然跪地奏言,但却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认错之意,反而还劝朱厚熜改变主意。
朱厚熜一听几人名头,眼神闪过一丝不满,心中暗叹:“王阳明,你这个被人赞誉为孔孟朱熹之后,唯一的圣人可真不是盖的呀…”
此次大礼议事件,看似围绕着朱厚熜、杨廷和、张璁几人,可实际上却落了一个至关重要之人,那就是王阳明。
因为王阳明无论是,议礼派,还是非议礼派,都有强大人缘。
议礼派的急先锋张璁,是受王阳明弟子,萧鸣凤指点,这才没有放弃科考,所以一直与王阳明关系匪浅。
至于方献夫、黄绾、席书、黄宗明等则是王阳明弟子,霍韬、湛若水等与王阳明亦师亦友,他们都是议礼派。
而非议礼派先锋邹守益、舒芬、夏良胜、陈九川、万潮、应良、季本、马明衡等人同样是王阳明弟子。
换言之,无论哪一方上台,王阳明都会被人推荐上位。
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往坏处想,那个对于议礼之事,一直不发言的王阳明,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不过这些事容不得他在此刻多想,因为万事不可本末倒置,脑海闪过这个片段之后,朱厚熜厉声说道:“你每进口先贤章句,进口圣贤礼法,怎么不说非天子不议礼?
尔等所持礼法,无非就是程颐与曹叡‘为人后者,为人子’一文,难道范纯仁高宋英宗之言,你们就选择性忘记不成?”
“既然你们尊崇这二人礼法,那好,传令将程颐迁出文庙,洛学伪学,蛊惑百姓,不足以学,从此废弃不用。
另外废《三国志》正史之名,曹丕谋汉篡位,有失正统,将曹氏政权编入《后汉书》另写乱臣志中,以正炎汉之统。”
朱厚熜本来也没想过改史之事,可是这些人拿着曹叡的话奉为圭臬,用来限制他,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起火。
曹叡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也符合古代宗庙继承制度,但用在他身上,绝对不可以。
“臣等请陛下三思,程颐上承周敦颐,下启理学,于儒学有大功,岂能废弃?”
朱厚熜废弃洛学,将曹魏政权打成乱臣贼子,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程颐在理学的地位。
如果程颐倒了,那么衍生于洛学的理学,又该如何自处?
或许舒芬王学门人同意,杨慎自创一门儒学的也同意,但在场还有无数理学门人,他们那可不会同意。
如果程颐倒了,那么朱熹的理学必定也会动摇,这对于无数理学士子而言,可谓天大灾难。
倒不是说这些人都是理学的孝子贤孙,没有理学就不能活命。
其实一般人,只要步入官场,理学基本上就可以不用,甚至《四书五经》基本都不会再翻阅。
但问题出在,国家科举答案便在《四书五经大全》,而《四书五经大全》里面,多是朱熹之注。
如果因为程颐被赶出文庙,从此没有猪头肉吃,从而影响到理学地位,则考试答案必然有所改变。
一旦改变,那对于穷经皓首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书生,岂不是灭顶之灾?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程颐不能倒,就像当初孟子不能倒,其实没什么很大区别。
“程颐不学无术,按照逆曹之言,不加以分析,一概而论,如不赶出文庙,如何肃清儒家法统?
《尚书》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圣贤口传心授之道,由是孔子得周公法统,孟子死而道失,直到董仲舒承袭道统。
朱熹得圣人道统,发扬光大,开宗立派,如何说是承袭于程颐?便是朱熹之学,也曾为人禁为伪学,程颐之功,可比之朱熹?”
朱厚熜毕竟当了一年皇帝,加上足够勤奋,对于讲经之事从来不敢懈怠,由此学问自然大涨。
这些人跟他论道统,他也无须惧怕,以儒家十六字心经,反驳众人说朱熹承袭程颐道统。
“圣人天聪,但臣等不敢苟…”
“对,你们不敢苟同,但是你们敢做,今日这种胁迫君上之举,符合臣道?
既然你每觉得朕不继承孝平皇帝道统,就没有资格做皇帝,那好,那我请你们来说,谁来当皇帝,我只要到京,我立刻禅让。
是请崇仁郡王来承袭孝平皇帝之后,还是请崇仁郡王世子来承袭孝庄皇帝之位?”
“皇长子兼祧,本是两全其美之事,你们一个个为了心中那点想法,一再逼迫君王,难道不怕百年之后,青史耻笑吗?”
“臣等万无此念,实在是祖宗江山道统为重,陛下不可轻慢决定…”
“祖宗江山道统,难道朕不是皇帝?难道朕不继孝平皇帝之后,有人敢造反?”朱厚熜一拍龙椅高声连问,紧接着又指着众人:“是你?还是你?谁敢反朕?站出来。
当初我本来就不愿当皇帝,可是你们这帮人,一而再再而三请求,从行宫请到郊外,我才勉强同意,如今我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们来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