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呢?”
朱允熥并没有急着下结论,双目含笑,直直勾勾的看着众人…
文官们都有些犹豫,此时不知道如何答话才好。
很明显的,将小琉球纳入大明版图从王道仁德上来说是不妥的,可是从霸道上来说却没有任何问题!
反正都是一块无主之地,得来也没有哪个藩属国敢抗议!
瞿陶行礼道:“陛下,此事乃是军政,是不是应该让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将军议一议?”
他虽然这样说,但眼睛却飘向文官们。
茹瑺感觉胸中一滞,这事要是撇开文官,让五军都督府来议,那肯定是设立州县了!
开疆拓土,领兵打仗是武将们的职责。
他们正愁没地方用兵呢!
“陛下,小琉球毕竟是太上皇所列的不争之国之一…”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搬出祖制来了。
“嗯,此事朕知道。”
迎着众人的目光,朱允熥轻描澹写的说道:“朕午饭是在大善殿用的…”
“呃…”
众人顿时有一种拳打空气的感觉。
闹了半天,太上皇已经同意了,这事看来是阻止不了了…
“既然如此,那微臣赞同设置州县…”茹瑺只好行礼道。
“臣赞同…”
“臣也赞同…”
见众人都表达了赞同,朱允熥便吩咐道:“那好,从今日开始就在小琉球设立琉球府,既然是大明疆土,那么名称也要改一改了,暂且就叫琉球吧,
通政司拟旨昭告天下,至于分设几个县,你们六部再议一议。”
“是,臣等遵命!”
“齐泰,你们吏部拟派往的官员名单呈送上来。”
“是,微臣遵命。”齐泰行礼道。
朱允熥离开了文华殿,乘坐轿撵回谨身殿而去。
盛庸、耿睿因为在宫里没有别的差事,所以就各自出宫离去了。
不过瞿陶、张辅还兼着宫里守卫的职责,因此跟随轿撵走在雪地上,尤其是张辅,走路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陛下生气。
虽然朝廷准备在琉球设立州县,将之纳入大明版图,可自己擅自出兵的行为,罪责还没有说呢!
进入谨身殿的偏殿里面,朱允熥先在火炉那里烤了烤手,冬日里被冷风一吹,当真是刺骨的寒冷。
张辅跟在后面,一进入殿中就跪了下来,“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你错在哪儿了?”朱允熥头也不回的问道。
“属下…未得陛下命令,就擅自出兵攻打,不合朝廷体制…”
张辅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道:“因为属下的冒失,让陛下担上罪责…属下实在该死!”
此时张辅心里非常懊悔!
他懊悔的不是自己未得调令而出兵,因为如果再选一次的话,他还是会那样做!
自己可以等,被掳的百姓等不了!
可自己这样做,却让陛下担上有违祖制的名声…
他当然知道,朱允熥急急忙忙去见太上皇,除了禀报这件事之外,也是在设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啊…
因为只有太上皇认同这件事,陛下才不至于难做…
陛下如此恩待自己,如此厚爱,既让他心中感动,又觉得十分愧疚…
朱允熥转身坐到椅子上,道:“你行啊,动用了几千兵马就灭了一国,几乎能和唐朝的王玄策一人灭一国的丰功伟绩相提并论了。”
“待在你的身边,是不是觉得屈才了?说说吧,朕该怎么给你加官进爵?”
历史上,在贞观二十二年,王玄策作为正使,受命与副使蒋师仁出使天竺国,这是他第二次出使天竺国。
不过这次他的运气很不好,一行三十多人的使团还没到地方,天竺国王就死了,天竺国内也发生了骚乱,其臣阿罗那顺乘乱篡位自立为王。
阿罗那顺带着“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这种心态,不仅派出千余名兵士攻击了大唐使团,
三十多个人怎么能是上千人的对手,所以王玄策的使团就被他们给抓了。
后来王玄策带着蒋师仁趁着夜色冒险脱困,在尸罗迭多亲信的帮助下逃离了天竺。
估计王玄策觉得大唐使团被围攻,自己被囚禁,颜面无存,尊严扫地,所以他并没有直接跑回大唐搬救兵,而是一路跑到了吐蕃西境。
王玄策到达吐蕃边境后,立即发出文书向松赞干布借兵,最终,吐蕃支援王玄策一千二百名精兵,泥婆罗援助七千名骑兵。
最后的结果就是把实力最强的中天竺给灭了,吓得东西南北四天竺直接俯首称臣!
张辅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赶紧叩头道:“陛下明鉴,属下不敢居功,能够侍奉在陛下左右,是属下几辈子的福分,属下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既然说到王玄策,张辅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勐人呢!
别看他办的这件事看起来很勐,可那也是因为天竺国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国,中天竺只不过是其中最强大的而已…
所以他的战绩并不是历史上所吹的灭了整个天竺。
而且尽管这位小官带回来一万多俘虏,也仅仅是被唐太宗封为从五品的朝散大夫,妥妥的一个小官而已…
王玄策都是这待遇了,自己还有罪在身,又怎么敢居功呢!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错啊!朕让你设立澎湖卫,本来是想让你历练历练,可你倒好,一出京城就给朕捅这么大的篓子!”
“方才在文华殿他们说的对,你这种不听号令,擅自调派兵马的举动砍了脑袋都不冤枉!”
“手底下指挥着大明的兵马,你倒是冲锋陷阵快意恩仇了,可西洋诸国他们知道这事会怎么想?以后他们恐怕就得惧怕大明的刀兵了!”
“属下知错,请陛下责罚…”
朱允熥撇了撇嘴道,“别以为你这次立了多大的功劳,我告诉你,功劳是没有的!也少在朕面前邀功请赏!”
“属下…属下不敢…”
“罚俸三个月,丢人现眼!滚吧,回家闭门思过去!”
“嗯…”
张辅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道,“这…这就完了?”
话刚一出口,他就懊恼的想扇自己的嘴!
“朕这里还有板子,还有刑杖,你喜欢哪个?要是不过还嫌不过瘾就去诏狱,保证让你记忆深刻!”
“呃,不必了不必了,属下都不喜欢,属下告退…”
一边行礼,一边着急忙慌的爬起来,急匆匆的就往殿外退去。
退出了大殿,耳朵里面还听到一句评价“这个憨货!净会给朕惹事!”
站在殿外,张辅抬头望天,此时尽管天色昏暗,冷风呼号,可是在他眼中天竟然是那样的蓝,风居然是那样的柔…
就连落到脖子里面的雪花,也是那样温暖可心…
这关…自己算是过了?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陛下已经责罚过了,那么就代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唉,皇恩浩荡,当以命报答之!
抬脚往宫门外走去,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偏殿之中,瞿陶笑道:“陛下,您对张辅这小子实在太偏爱了,仅仅发罚俸三个月,他肯定高兴的跳起来…”
朱允熥道:“从出兵攻打琉球直到今日,他肯定知道自己的罪责,想必这些天都是提心吊胆,朝臣们弹劾一番,让他知道轻重,知道厉害也就行了。”
“而且毕竟朝廷要把琉球纳入版图,他也算有功,罚得太狠了也说不过去。”
“陛下还是存心包庇他,要不然可没这么轻松,光是官员的弹劾就能让他焦头烂额。”
张辅能够无恙,瞿陶也由衷的为他高兴。
更是为陛下袒护爱将感到欣慰。
朱允熥笑了笑,“这小子吓得不轻,让他回家歇歇,稳稳心神吧。”
又道:“派人把这桩的事儿告知马和,他人在西洋,也好有个应对。”
“是,微臣遵命!”
当张辅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没有走到正堂,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拿着一件棉衣,从廊子那里要往正堂去。
“辅儿!你怎么回来了?!哎呀,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写封书信也好啊!”
王氏看见了儿子,惊喜的说道。
“呃,孩儿回来了比较急,来不及写书信…”
“外面雪大,快进屋吧,你爹也从北平府回来了,快去拜见你爹!”
张辅走到正堂门口,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张玉坐在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从北平府回来了。
行礼问安,一阵寒暄之后,张辅才问道:“爹,你怎么回来了?那些鞑子不是最喜欢在冬天骚扰大明吗?您不在北平戍边…”
张玉眉头一皱,显得有些烦躁,“怎么,你能回来老子就不能回来了?这是老子的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呢!”
“呃…孩儿这不是关心父亲嘛。”
“我向朝廷告了假,这个年就在家中过了,等开春再回去!”
张辅不敢再触他的霉头,赶紧道:“那可太好了,父亲远在边关,今年终于有机会能在家过个好年了!”
“嗯,你呢,你的差事办的如何了?我听说你受命去设立澎湖卫,这就办妥当了?”
“呃,呵呵,都办完了,爹你吃饭了没有,没吃我去让人做…”说着就要往外走,一副要吩咐人张罗的模样。
王氏赶紧将他拉住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你爹早就吃过了,你呢,吃了没有?”
此时被一提醒,张辅顿觉自己肚子空空如也。
在文华殿确实准备了丰盛的肉汤,可那时候还是个带罪之身,文官们嚷嚷着几乎都要把他给刮了,
还有陛下替他背锅…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哪里还知道饥饿,哪里还吃得下!
所以只吃了几口而已。
不过当着父母的面不想让他们担心,说道:“孩儿也吃过,上午在宫里议事,宫里准备了饭,孩儿是和几位将军与六部官员一同吃的。”
“我与儿子说会儿话,你回避一下。”张玉对王氏道。
“行,那你们爷俩好好聊一聊,谁也不准动气,大过年的…”
王氏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于是赶紧提醒,又对张辅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一点儿,这才转身离去。
张玉喝了口茶,理了理思绪道:“燕王殿下想给你说一门亲事,是晋王殿下的郡主,我给回绝了。”
今天心情思绪一直都在紧张的气氛当中,一时间张辅没有反应过来,等思量了一下立即瞪大了眼睛,
“亲事…郡主,这…”
“怎么,你还想攀龙附凤答应不成!”
“没有没有!”张辅赶紧失口否认道:“孩儿一时有些错愕而已,爹,燕王殿下怎么会想着给孩儿说亲事呀?”
张玉瞪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回答,端起茶杯来将头扭到一边,似乎和愚蠢的人多说一句,就侮辱自己的智商似的…
张辅尴尬一下,慢慢的也也炸没出其中的味道来…
“爹,孩儿哪里配得上郡主殿下,更不敢攀龙附凤,爹您回的好,真要是答应那才麻烦呢…”
张辅明白自己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如果亲事是由一位嫡亲藩王张罗的,那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与这位藩王关系非同一般…
这是明显的被人所拉拢,吃里扒外呀!
那自己以后将如何自处?
陛下还会那么信任自己吗?
张辅也知道回绝燕王是多么不容易,因此躬身行礼道:“孩儿多谢父亲!”
“嗯,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任何人都不许说!”
“是,孩儿明白,请父亲放心!”
张玉见自己儿子也不是蠢笨到不可救药,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儿。
回想那日自己是如何回绝朱棣的,是如何走出燕王府的,现在想想还有些懵懵的。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当然知道,可是拉下脸面回绝,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尽管难以启齿,尽管自己受到了其他将领的冷眼,可这些都是值得的!
毕竟自己“谢绝”了燕王的善意,别人心中不悦,拿自己当个外人也是正常的…
终究没有造成更坏的结果。
张玉嘱咐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明日出去采买回来,再不买就来不及了…
还有京中的故旧,过年了也得去看看…”
“呃,爹…”张辅此时觉得心中发苦。
“怎么了?你还不乐意啦!”
“不…呃,孩儿这次奉旨办事,陛下嘱咐我以后…好好读书…”
原本板着的脸,立即换成喜悦激动,“哦哦,陛下对你期望甚深呀!这些琐事你就不用管了,通通都不用管!直管好好读书!可不能辜负圣恩!”
“是,孩儿遵命!”
张辅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又过了一关…
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