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想了一下朱元璋的问题,回答说道,“皇爷爷,如果是文武百官,可能会猜想孙儿是因为受到朝中官员对欧阳伦弹劾的影响,为了稳定朝局和人心所以大义灭亲…
不过孙儿哪有心情理会他们的感觉,该当如何做他们没有置喙的权利!再敢参与议论皇族之事,皇祖训和大明律就可以应对了!”
“至于诸位王叔和宗亲嘛…肯定觉得朕有些刻薄刻寡恩,也难免人人自危,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杀一个欧阳伦对他们又何尝不是警戒?
免得更多的人肆无忌惮触犯国法,真要惹得天怒人怨,到那个时候孙儿就算是想包庇他们也不能够了!”
朱元璋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的道:“这么说你当真是准备处置欧阳伦了?”
“皇爷爷…”
朱允熥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大明银币,事关国运,还不是一朝一代的事,而是大明千秋万代的大事!在银币上若是混乱了,那大明不知道有多少的钱财外流,不知道有多少的利益被装进豪门权贵、富户壕绅的口袋,
这种情况孙儿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所以私铸的口子绝不能开,必须严厉对待,否则代价太小,人是不会长记性的!”
朱元璋眉头微皱,有些担忧的说道:“允熥啊,咱不想让你担上不必要的名声呀…”
朱允熥心里有些感动,道:“皇爷爷我明白,只是孙儿想做一位好皇帝,一个有利国家江山社稷的皇帝,要做这样一位皇帝必然不能奢求所有人都满意,所有人都歌功颂德,
而且处置一个欧阳伦,也不至于名声败坏,所以还请皇爷爷放心。”
“那好!”
听了他的话,朱元璋也明白了他的心意,接过话来说道:“那这样,欧阳伦就由咱下旨赐死,他是咱选的驸马,咱又是长辈,就算是赐死了,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如果换作是你,难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你不尊咱的意思,擅自杀害咱选的驸马,到那时候指不定要编造出来什么流言蜚语呢!”
朱允熥明白朱元璋的意思,这件事如果自己动手的话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么就会衍生出自己与太上皇不和的传言…
甚至会说自己与太上皇的关系紧张到一个地步,到了杀驸马以泄愤的境地…
毕竟,那可是自己的长辈,还是朱元璋的女婿…
可真要以朱元璋的名义,那黑锅就扣在他头上了,冷血凶残又要重一分!
“皇爷爷,不过就是刷个驸马而已,何须皇爷爷亲自下场,有孙儿就足够了!况且孙儿也要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管管皇室宗亲的事!”
朱元璋却摆手道:“不用说了,咱知道你的性格和手段,可绝不能有什么流言蜚语,咱还想在史书上留下爷孙同心,相得益彰,亲厚无间的评语呢!”
说着就吩咐现在门口的庆童道:“庆童,拟旨,驸马都尉欧阳伦罔顾圣恩,有违忠义,不知忠心侍奉君王,不知以孝道敬仰之,罔顾朝廷律法,私铸银币,祸害百姓、罪大恶极!下令赐死!”
庆童躬身行礼道:“奴婢遵命!”
朱元璋又说道:“发成邸报,让天下百姓全都知道!另外给各个藩王也送去消息,令他们谨慎自守,以此为戒!”
“还有各家的皇亲,都让他们管好了,谁要是不知死活,咱就成全他们!”
“是,奴婢遵命!”
庆童领完旨意就躬身退了下去,他知道这道令旨的份量!
“皇爷爷,您…又何必呢…”
“哈哈哈…咱在文人嘴里恐怕名声也不好,多杀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在朱允熥看来,朱元璋这样的举动有点多此一举,那些藩王难道还敢起兵作乱不成?
只要不蠢笨如猪,只要不一直蠢笨如猪,那藩王造反就等于自杀式袭击!
至于民间议论…刚好趁机看看谁敢带节奏!
真当新君的刀不锋利吗!
朱允熥当然知道这是朱元璋在保护自己,以便让自己在孝道上无可指责,也通过爷孙和睦这件事更加确定自己的权威,和正统的地位。
天下人都知道太上皇与皇帝关系亲厚,谁还敢造谣生事?
朱元璋这样做,也确实省去了很多麻烦,对自己只有好处。
念及此处,心里也很是感动。
长辈爱护,总是仔仔细细,考虑周全。
这是朱元璋浓浓的爱意啊…
当通政司拿着朱元璋令旨的时候,蹇义有些发懵了,太上皇这是要赐死驸马呀!
同样发懵的还有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
太上皇亲自下旨,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无论是从法理,还是从伦常关系,都合情合理!
“太上皇这是…这是,驸马欧阳伦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要我说,他也是死有余辜,朝廷新发的禁令他都敢违背,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趁早了结了这个祸害也算为民除害!”
“欧阳伦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就这么被赐死?这…还真是大义灭亲!”
“嘘!还敢议论呢?小心祸从口出!”
所以朝臣们听到消息之后也都震惊,毕竟那是堂堂的驸马爷,是开国皇帝的嫡女安庆公主的驸马。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接到了命令,所以他带着几位心腹来到诏狱之中。
欧阳伦见他来到,口中立即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全身都挣扎着要挣脱束缚,
可是挣扎了许久仍然被绑的结结实实,所做的全都成了无用功。
看着被绑在木头上的欧阳伦,不由得摇了摇头,伸手示意手下的人把他解开。
欧阳伦刚被除去口中的破布,顾不得嘴巴的长时间被撑的疼痛的感觉,立即喊道:“蒋大人,蒋大人,您终于来了,蒋大人,是不是陛下有旨意了?是不是要放我出去?多谢陛下!多谢陛下,也多谢蒋大人…”
锦衣卫解开他身上缠绕的绳子,把他从木架上放了下来,因为捆绑的时间长,所以他的腿脚一时用不上力,锦衣卫便把他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紧接着就看到锦衣卫提着食盒,将一道道丰盛美味的菜肴摆在桌子上,有鱼有肉,飘着热气,香味儿十足,顿时把欧阳伦馋得直流口水…
这些日子以来,他哪里吃过一顿好饭!
见到这一桌酒菜,兴奋的道:“蒋大人破费了,弄这么一大桌子菜,多谢多谢…,等我出去了请蒋大人吃酒,大人可一定得赏脸!蒋大人,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陛下气消了吧?”
蒋瓛陪着他坐在桌子旁,笑吟吟的道:“驸马客气了,下官哪里能受的起驸马爷的宴请,这些日子委屈驸马爷了,这些酒菜都是为你准备的,好好享用吧!”
“好好好…那我就用了…”
欧阳伦也是被饿坏了,此时顾不得那么多礼仪,立刻抓起筷子夹住一块儿肥肉就往嘴里面塞,
吃着吃着可能觉得不过瘾,也可能是因为那只烧鸡不好夹,他加了几次都没有夹到,索性就用筷子插住抱起来用嘴啃…
一边啃着烧鸡一边问道:“蒋大人,是不是安庆公主进宫求的情?唉,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不过所幸没有什么大事…
蒋大人我是不是今日就能离开诏狱了?说实话,你们的诏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欧阳伦猜想自己出事,公主肯定会求情的,皇帝给了自己教训,安庆公主又给了他台阶,所以皇帝才原谅了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吃相难看的驸马,蒋瓛暗暗摇了摇头,不过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附和说道:“安庆公主确实进宫了…你用过饭之后再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就可以离开诏狱了…”
“不用不用!用不着这么麻烦”
欧阳伦摆着油腻的手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吃完这桌酒菜我回府洗漱更衣就成,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我早就想不想待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蒋瓛里面当真是无语至极!
他连事情的状况还没有搞清楚,就觉得自己能平安脱险,能够轻描淡写的离开诏狱,呵呵…
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
嘴里应付道:“要出诏狱,总得体面不是,否则见了亲友岂不是面上无光?”
欧阳伦这才看了自己一眼,绫罗绸缎做的衣裳因为多日没有更换,再加上诏狱里面的潮湿透气,早就变得气味难闻了!
而且自己的头发也乱了,胡须也长肆意生长,需要修剪修剪才显得精神…
况且如果真让自己的亲戚朋友,以及朝廷官员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那他们还不笑话死!
想到这里,欧阳伦也就没再拒绝,欢欢喜喜的接受了蒋瓛的安排,心里还在夸赞他想的周到!
等用完了饭,锦衣卫早就准备好了一桶热水,还有一件干净的衣裳。
欧阳伦酒足饭饱,心情十分惬意,又跳进热水桶里面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澡,当真是浑身舒坦…
蒋瓛带着几位心腹,等在外面,都默默的没有说话。
北镇抚司千户廖进听了下面的禀报,来到蒋瓛面前道:“大人,下面的人禀报,午时到了…”
蒋瓛抬头看了看已经高悬在自己头顶的太阳,问道,“里面完事了吗?”
身后的锦衣卫道:“回禀大人,还在洗…”
蒋瓛收回了目光,道:“进去提醒一下让他快点儿,别误了时辰!”
“是!属下遵命!”
在锦衣卫的提醒下,全身放松地几乎要睡着的欧阳伦才加快了速度,从浴桶里面出来擦干了身体,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见蒋瓛带人进来,便笑道:“蒋大人,多谢多谢,你是带我出去吗?真是有劳了,大人先请…”
蒋瓛站在那里纹丝未动,一脸严肃道:“太上皇有旨,驸马都尉欧阳伦私铸银币,败坏朝纲,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赐死!”
“你…你说什么!蒋大人,你说什么?!”欧阳伦瞪大了眼睛,震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反应过来,首先就是怀疑!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蒋大人,这一定是假的!太上皇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旨意,我是驸马都尉,是皇亲国戚,怎么能被赐死?”
“况且安庆公主已经进宫求情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是触犯了朝廷禁令,也罪不至死啊…皇亲国戚,岂能赐死,这根本不合礼制!”
蒋瓛喝道:“住口,朝廷礼制只说地方官无权逮捕审问皇亲国戚,可没说你就能逍遥法外!更没说皇权就管不了你!如今太上皇亲下令旨,就是你的死期!”
蒋瓛却没有功夫和他说那么多,给他看了太上皇的命令,欧阳伦顿时苦苦哀求起来,现在他才知道害怕!
皇亲国戚,原来不是一道护身符啊…
可是一切都晚了!
欧阳伦自然是不肯死的,面对蒋瓛给出的几种死法,他一个也没有选,也不敢选,
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那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午时上路,这个时间是不能拖的…
既然他自己了结不了,那蒋瓛自然需要帮助他,于是一根绳子,左右两位锦衣卫勒紧了脖子…
办完此事之后,蒋瓛抓紧时间沐浴一番,除去一生的晦气这才敢进宫。
朱允熥有午睡的习惯,这一点蒋瓛自然知道,所以他一直等候在谨身殿外面。
朱允熥睡醒起来,就着宫女举起来的水洗了把脸,又用布擦干,人也精神了很多。
王忠从殿里出来,蒋瓛赶紧把他拉住问道:“王公公,王公公,陛下醒了吗?”
王忠道:“醒了,蒋大人有事?”
“在下有事禀报,烦请公公让下面的通报一二…”
王忠打量了他一眼,“那你等着…”
进了殿以后,见朱允熥正在活动筋骨,打着一套不知道叫什么的拳,睡醒以后适量活动一下,陛下说有宜筋骨。
等朱允熥打完拳,王忠从宫女手里接过茶奉上,这才把蒋瓛求见的事说了。
朱允熥接过来茶,喝了几口,道:“不见了,让他回去吧!”
“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