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蝴蝶,你为何而死?”
“你是因折断而生的翅翼,是为了烧死而扑火的萤蛾?”
“是因流血而愈合的触角,是为了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你屈从于已经存在的黑暗。”
“你屈从于尚未存在的黎明。”
我睁开眼。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类似松香的气味,这气味我很熟悉,是福尔马林的气味。
我曾在自己的柜子里藏过福尔马林,也用福尔马林做过实验。
…嗯?不对。
我确实在柜子里藏过福尔马林,那是我和玥玥弄来的。但我从来没做过有关福尔马林的实验,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思索片刻后,我反应过来——看来这是“附身状态”对我的影响。这具躯体的思想会影响我,不过无伤大雅,有利于我思考这具躯体的身份与性情。
我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漆黑,这是一间全黑的房间,只有钟表“滴答”、“滴答”在响。
…那位年轻人说,要把我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是哪?
我很快摸到了墙壁上灯光开关,室内亮起。大脑、眼珠、心脏、胃等器官漂浮在一罐罐莹绿色的液体里,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存放人体器官的房间。
…但是。
我皱着眉头,脑中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这一幕看起来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捕捉着脑中细碎的光影,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呼喊——
“——博士!”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少女推门而来,眼眸是漂亮的碧绿色,胸前挂着名牌,约莫十七八岁。
这一瞬间,我感到脑中的画面仿佛发生了某种重合。我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险些以为自己在梦中。
少女朝我微笑:“离博士。神灵开始行动了,大量的旧神典籍被烧毁。还好您逃了过来,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跟着少女走出房间。
走过长长的走廊,一群孩子们正坐在教室里读书。窗外是冰白色的景象,白色的云、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建筑,日暮残阳倾斜着下滑,墙面反射着火烧云的色泽。孩子们朗读着诗文,眼神明亮: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老年人应该燃烧并对着日暮呼喊,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我侧头望着少女,忍不住问出:
“你是叫…小寒吗?”
少女愣了一下,手指点了点胸前的名牌:“我是‘方舟计划’2024号仿生人,我的使命是协助您进行千年计划。我诞生之时,制造者给我的起名确实是‘小寒’。博士,您怎么会忘了这些?”
“是谁制造了你?”
“旧神大人。”少女说。
我心中的奇异感越来越重。我与旧神素未谋面,只在典籍中了解过祂。旧神性情如何、做过什么,我一无所知。我一直认为旧神是活在背景里的人物,就像早已死去的亚撒·阿克托。
但仿生人小寒的这番话…却让我觉得,旧神更像我自己了。只有我本人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名叫“小寒”的少女。
难道我之后还会回到古早的年代,亲自成为旧神?
这不太可能。废墟世界的时间衔尾蛇是因为整个世界都介于虚拟维度之间,但旧日之世的塔无法改变千年前的历史。所以…到底为什么旧神那么像我本人?
这时,教室内的朗读声忽然停下了。一个少年放下了书本,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啪嗒啪嗒走到了我面前。少年穿着超现代化的制服,眼眸狭长而无神,抬头望着我。
我隐约猜到了他是谁,这样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
对视片刻后,少年开口:
“我的身份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技能。”
我叫出他是谁:“吕树。”
看来吕树附身了一个孩子,这样也好,我们汇合了。
我了解了很多事。
我所处的位置名叫“生命硬盘中枢实验城”,是目前世界上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其使命是存放生命硬盘,收集长达千年的负面情感并转化为能量,当千年后旧神苏醒时,旧神便可承接该生命硬盘,建造理想国。
这也是千年计划的主要内容。
我所处的这座实验城——在千年后应当称为“九幽”。
当下,千年计划还没有开始,这里相当于一个空壳,只承担庇护所的作用,收纳了许多有天分的孩子。
在一间满是监控屏幕的大厅里,我见到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气质儒雅、样貌端方,头戴棕黑色圆帽。他名叫夏嘉文,是千年计划的第五位主理人,他在此地驻守,等待千年计划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至于我附身的人,名唤离明月,是第四主理人。样貌与千年后一般无二,但我记得离明月应当是一头白发,此时的我却是黑发,服装也没有半点教会的痕迹,而是一身科研人员的白大褂。
这让我感到错差。
千年后富满宗教气息的人,在千年前只为科学侧而生,对神秘侧碰都不碰。原来一个人真的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这么颠覆的转变。
“离博士,你没事吧,听说你是传送逃过来的。”夏嘉文走近几步。
“我没事。”我略带感慨望着室内。上万道监控屏幕都是休眠状态,高台上的花盆空落落的,没有千年后苏文笙摘起的白色朝颜花。一切都是最原始那样。
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我来到了最初。
千年计划跨越漫长、涉及甚广、关联整个文明的命运。主理人之下,办事人、科研人员、军人、政客…多达千万量级。千万人的努力让计划得以施行,条条框框的准备工作难以计数。
为了瞒过高维者,计划的真正知情人只有二十几位,且每个人负责的板块都不一样。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被抓捕后,将全盘计划都透露出去。整段千年计划包括准备期、开始期、进行期、完结期,就算有环节发生了错漏,其他环节也能进行饱和式弥补。
像是我附身的第四主理人离明月,负责的是“言灵与规则的记录、研究与传承”,简而言之就是“写一本规则书”。所以我的信息仅限于此,无法知晓千年计划的全貌。比如“生命硬盘的本质是什么”、“为何旧神一定能在千年后苏醒”等方面,不是我负责的领域。
通俗而言,这是一场饱和式计划。无论哪个人出现了问题,都能有更多人顶上,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全盘崩溃。同时,这也是一场分而制之的计划,除了第一、第二主理人知道千年计划的全貌,剩下的几千万个行动者只需要做好自己负责的部分,聆听一层一层上级传递过来的命令。
…其规模之庞大、跨越之悠久、涉及之广阔、影响之深远,难以想象。
但我可以想象十三位主理人承担的压力——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却要把计划一直安排到千年后。即使他们自身看不到曙光。
夏嘉文打开了一个柜子。
我看到柜子里放着许多装饰品。灯球、六角星、彩带。这么严肃的实验城,居然会存放这种小玩意?
“这是?”我问道。
“明天是平安节。”夏嘉文蹲下身,收拾着这些小东西,脸上有着一种眷恋的情绪:“孩子们已经做了很多节庆准备。这些小饰品该送给他们了,我想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平安节。”
平安节应该是旧日之世的节日,类似圣诞节、福缘节。
我想,夏嘉文真是个温柔的人。
作为第五主理人,夏嘉文负责的板块是“生命硬盘中枢实验城的驻守及协助生命硬盘的沉睡”,通俗而言就是实验城(九幽)的保安——在计划开始前,夏嘉文需要守住九幽,培养后世继承人,并协助完成计划中涉及中枢的内容。在计划开始后,他需要立刻封锁九幽,在此代代转世等待,维持九幽的基本运作,直到千年后旧神到来。
这种使命孤寂而痛苦。一旦计划开始,九幽内的所有人此生都无法离开九幽,他们余下的人生只有等待,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九幽里面有这么一群人。很多代人从生到死都只能待在这里,像是在遥远孤岛驻守的一代代守岛人。
…这令我感到悲伤。
千年后,我从未听过他们肩负过这样的责任。名和利,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一代代的生命都奉献给了等待。
此时,我终于明白千年后的九幽为什么是那个样子——明明实验城里无人居住,却到处都是便于人类生活的器械,自动开启的轿车、自动出炉的咖啡、清扫垃圾的机器人…其实都是为了夏嘉文和他的后世们准备的。
毕竟,他们将要在这里生活一生。
但很显然出现了意外。千年后的夏嘉文他们没能等在九幽。如果按照计划,当我抵达九幽时,一定会有夏嘉文等人的转世后代来指引我,防止我唤醒叠影,但是没有。
千年前的人们几乎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可惜时光跨越太大,许多方案在漫长的岁月中失效,九幽最后空无一人。
夏嘉文抱着灯球,长腿一迈,朝着外面走去。
“对了,夏老师,这些监控屏幕是…?”我立刻追上,指了指周围的上万块监控屏幕。
夏嘉文解释道:
“我负责的板块,包括守住九幽、培养转世继承人、培养旧神载体、建立监控室这四大任务。我需要建立一个能够监控世界各个角落的监控室,现在已经初步搭建好了,但暂时无法运作,因为科技还没有发展到无信号监控。但第一主理人说最后会来九幽,帮这个监控室运行起来。我不清楚他会用什么手段。”
夏嘉文洋洋洒洒讲了好几段,很通俗易懂,我能听明白。
我猜测,第一主理人就是经常出现在神话里的“秦将军”。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问道。虽然我暂时不能研究言灵,但我也许能帮上忙。
我们这十三个主理人肯定互相信任,甚至到了生死相托的地步,足以类比废墟世界的九席。只不过,废墟世界的责任几乎全部压在阿克托身上,这十三位主理人却各有责任。
夏嘉文挑了挑眉,把一个银色铃铛塞进了我手中。
“你当然可以帮上忙。”夏嘉文笑了笑:“自从千年计划开始准备后,我很久没见你了,明天和我一起布置平安树吧。”
…这么简单的任务,对我还真是关照。
我望着手掌中的铃铛。
它只是一枚普通的装饰铃铛,随着我的手掌微颤,叮铃叮铃地响。
上万道监控屏幕倒映着我与夏嘉文的身影,像是一面面黯淡的棱镜,照耀着千年后的未来。
迎着夏嘉文的笑容,我拨弄着铃铛,好像听到了时空深处细碎的欢笑声。
白昼·第一天附身角色:离明月(第四主理人)
负责方向:言灵与规则的记录、研究与传承完成剧情将获得奖励:职业升阶目前剧情方向:神灵宣布抹杀历史→传送逃入实验城(九幽)
在我表明自己不想闲着后,夏嘉文提议让我当老师。毕竟“培养转世继承人”这个任务是最重要的。夏嘉文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教孩子。
我站在讲台上,读着手中的教案:
“我们死后会转世。因此,我们需要关注适合承接主理人生命硬盘的人。其命名为适格者,意为代代转世轮回中的当代主理人。”
“在转世中,由于容貌、性情也许会发生改变,我们很难认出谁才是‘当代主理人’。因此,我提出了改造躯体的方案,只要能从躯体上和普通人产生差异,就会成为一种无法被证伪的辨认标识,在生命硬盘植入后,适格者的躯体便会和普通人产生显著差异,这种差异体现在血肉中…”
这时,有个孩子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