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取出罗盘。
此时,这枚原本可以显示茜伯尔位置的罗盘已经失灵,他看不到代表她的红点。
“…果然。”他说。
影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影子,我问你,佰神降临过穹地吗”苏明安直起身。
“没有…”影子回答,他很奇怪这个人怎么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佰神大人从未出现过。我…一直在等待祂的出现。”
“嗯。”苏明安说:“茜茜今年多大”
“十,十岁。”影子说。
苏明安点头。
他记得,之前的茜伯尔,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
茜茜·泽万好像是她的另一个名字,她自我介绍都是茜伯尔,他也喊她茜伯尔,但其他人都喊她茜茜。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吗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在五年前,佰神被人们汇聚的信仰创造了出来,第一次降临在穹地,祂挡住天空突然出现的污泥诅咒,化作屏障而死。如同昙花一现。
看现在的时间点,佰神还不存在。
所以,他这是,由于搜查地下实验室,误入了什么特殊副本他根本没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到了这条时间线。
…怪不得渡鸦突然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先做任务吧,可能如同“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关卡,这只是一段幻象而已。
毕竟连时间掌控者米迦乐都无法回溯一定范围内的时间,更别说回溯这种完整的穹地世界。
“走吧。”他看向影子:“去救人。”
“追!快追!”
夜色里,守卫们愤怒的语声响遍第一部族。
他们的前方,一群孩子跑得飞快。
这七个孩子中,有个孩子能控制疾风,他们踩在加速的风轨上,在大街小巷里左扭右扭,没一会就把笨重的守卫们甩在了身后。
名叫可可的女孩手里不断抛着火焰,他们如同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纵火队,走到哪里烧到哪里。
整片部族里都燃烧着鲜红的烈焰,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不住有人们的咳嗽声传来,夹杂在火焰浓烟和夜间的黑雾中。
周边的族民不是在收拾东西跑路,就是在焦头烂额地灭火,根本没人去拦孩子们。
“咳,咳咳咳…”
由于密闭建筑被破坏,黑雾弥漫,甚至有族民已经开始咳血。
渐渐的,孩子们的身后,没了守卫追赶的声音。
浓厚的烟雾遮掩着他们的视线,由于吸入了烟雾,就连他们自己都开始咳嗽起来。
“可可,停下吧…”有孩子忍不住出声。
可可手里的火焰停了。
这火焰烧得太狠了,她也有些害怕。
孩子们的小队,停在了部族的一角,看着眼前热浪滚滚的局面,他们的眼神有些茫然。
短暂的沉默后,有孩子咽了口口水,轻声出声。
“…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头了?”他说。
眼前的部族,烈火冲天,连黑夜都被染上一片熏红。
他们本就是热血上头,找了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纵火办法,想要引开守卫的注意力,根本没想毁灭部族。
但看这情况,这火已经烧得有些过头了。
明明往常的小火灾,部族都会轻松搞定,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么恐怖的局面。
小可的火本就有持续燃烧的特性,是很强的火焰,再加上他们是从内部的地道窜出来的,守卫没有防备,他们又深知各个容易着火的地点,这一配合之下,长老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火焰便如海啸般遍布了第一部族。
亮色的火焰已经遍布他们的视野,让他们渐渐无法视物。
“我…我…”封祺祺突然脸色煞白。
“祺祺,你怎么了?”孩子们这才发现,封祺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差。
“我忘了一件事…”封祺祺全身都在颤抖:“现在的天灾期,是火焰期。在这种环境下,火焰会得到全方位的加成,变得很难被扑灭…”
孩子们一听,都吓傻了。
他们根本没考虑到这个情况,只是想趁机救人,但火势的发展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料。
他们好像…做了件很大的错事。
一件能让他们后悔一辈子的错事。
“这是佰神大人降下的天火佰神怒了!”
一声女性族民的高声尖叫,突然从浓雾之中响起,她的声音满含悲哀。
“佰神大人怒了。这是祂降下的天火。是我们的信仰还不够虔诚!”
有族民同样高声叫了起来,他们声音在黑雾之中此起彼伏。
“肯定是少族长西克·泽万大人,和雏珊·泽万大人的逃跑行为,让佰神大人怒了!”
“没错…这火就是对我们的惩罚…”
“当今之计,唯有尽快举行祭神仪式,将他们的孩子扔进岩浆里,才能安抚佰神大人的怒火…”
“长老们!救救我们啊,我们是虔诚信仰佰神的啊…”
听着这些尖叫,孩子们眼神茫然。
封祺祺听到这些声音,被气得咬牙切齿,他双腿发力,一跃而起,站上了旁边那有些高度的山坡。
他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地,朝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大喊:
“不是佰神大人发怒了!是我放的火!你们清醒一点!”
“你们不要把什么都寄托给祭神仪式!那只是落后的仪式罢了!把孩子投入岩浆里根本没有用!没有用的!”
“不是天火!是我放的火!祭神仪式没有用!你们怎么能残忍到把一个孩子扔到岩浆里啊!!”
他的喊声愤怒而悲伤,但根本没有用,火势太大了,他的声音根本传不远,也没人愿意相信他。
他声嘶力竭地澄清着这一切,像是要将喉咙都扯破。
火焰升腾,浓密的黑烟钻进他的嗓子眼。
“这一切,一切都是我放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早已被火焰熏得通红。
他捂着嘴,睁着满是水光的眼睛,直视下方的熊熊烈火,看到了一个个在火海里奔逃的无辜族民。
这些族民,有的在睡梦中就被烧死,有的人如同失去全身的力气,对自家被烧毁的房屋哭泣,有的人倒在了烟雾里,再也没了动静,有的则被夜间的黑雾激发了诅咒,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滩烂泥…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奔走在死亡的火海中,哭着喊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地狱。
原本继任仪式前安宁、祥和的氛围,被瞬间焚毁。
原本一辈子辛勤劳作,认为未来可期的族民们,都在此刻变成了脆弱不堪的生命。
火焰和死亡根本不会求生欲和身份之差,就放过他们。
封祺祺望着他小时候就熟识的族民们,在火焰中一个个倒去,望着强大的守卫们都只能狼狈奔逃,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此刻,他的每个细胞都像在咆哮,恍若烈火灼烧,他的大脑紧张到了极致,强烈的悔意侵蚀了他的脑海。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他只是放了一把火,制造了混乱而已!
没有人会因此受伤,没有人会因此死亡,部族强悍无匹的长老们,他们有能力压制这场火灾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天灾的火焰期…
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身旁是不住咳嗽的孩子们,由于魂石耗尽熄灭,已经有人开始吐血不止。
可可开始嚎啕大哭,一对漆黑的羊角辫在她的脑后不断颤抖。
她觉得,是负责放火的她造成了这一切,她才是该被丢在岩浆里的罪人,为什么要让无辜的茜茜去死呢,难道就因为所谓的传统和神谕吗?
大人们为什么会这样不分黑白,难道人们长大了都会变成那个样子吗她哭着哭着,突然开始口吐黑泥。
由于强烈的情感爆发,她身上的诅咒被提前引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害的…”她哭着哭着,渐渐发不出声,恶心的污泥从她的身体各处蔓延而出,如同破土的苗刺破了她的皮肤,她的全身都开始蔓延出扭曲的黑线。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脏污的手,又看了眼对她满含恐惧的其他孩子们,转身,哭着朝着火海中冲去。
火焰吞没了她诅咒濒临爆发的身躯,哭声渐渐被红色湮灭。
封祺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在火焰中消失,看着她俏皮的羊角辫被火点燃,看见她纤瘦的身躯在火海中痛楚地燃烧。
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
…他真的。
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后悔,能令他后悔一辈子的错事。
他让一切事情,都偏离了轨道。
他让他的妹妹,被迫提前被架上了死刑架。
他让神祭仪式,变得不得不被进行。
他渴望美好结局的一切行动,却让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最糟糕的结局。
此刻,不用仔细聆听,他就知道,所有奔逃在火海里的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说快点快点让神祭仪式举行吧!
只要把那个孩子丢下去,佰神大人的愤怒就能被平息,天火会被收回他们说。
天火在惩罚他们。
快点把茜茜丢下去。
滚烫的空气,涌入封祺祺的气管,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族民的悲鸣,他突然明白不能拯救他们的神明,根本不算神明。
哪怕祂被冠以神明称号,哪怕祂被族民认可,但无法庇护他们,甚至从没真正现身过的佰神根本不算神明。
…此后。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自称佰神的人。
此刻,他的眼神,渐渐由愤怒、茫然、悲伤,而逐渐转变。
“封祺祺,我们现在…去哪?”一个女孩问着,她的全身都在害怕得发抖。
封祺祺转头,看向一个呆呆的男孩。
这个男孩一直不怎么说话,平常也是嘿嘿地笑,他的个头相比其他人要大上许多,年龄也要稍长些许,身材很壮实,像个肌肉发达的壮汉。
一把破旧的斧头歪在他的身侧,他数着手里的小石子,像数着什么宝贝。
“长生。”封祺祺叫出壮实男孩的名字:“可以拜托你…用你的能力,护住他们,把他们送出去吗?”
“哦。”
名为长生的壮实男孩呆呆应了一声,他看上去有些呆傻。
“那你呢?祺祺,你不和我们一起逃走吗?”一个寸头孩子焦急地说。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逃跑。至于救人…他们已经做不到,浓雾太大,他们连路都看不清。
他们已经由无辜者,变成了罪人。
无论他们是否有意,他们确实引起了这场灾难。
往后的赎罪或审判先不谈,他们要先活着。
“我…”封祺祺轻声说:“就不走了。”
“不走了?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寸头孩子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走!你的爸爸妈妈不会有事的!你爸爸是下一任的族长继承人,你走了,长老们不会来强行抓你的!”
封祺祺沉默片刻。
灼热的空气顺着他的气管灌入,烫着他的胸腔。
他快要喘不过气。
在开口时,他的眼眶通红,声音无比沙哑:
“…那茜茜呢?她怎么办?”
孩子们闭上了嘴。
当今之际,能够平息人们怒火和悲伤的,只有神祭仪式。
无论它有没有用,现在都必须要进行。
是这场大火,提升了它的必要性,将它摆到了一个明面上。
是他们造成了这个结果。
长老们抓不到躲在火里的封祺祺,就只能去找还住在石堡里的茜茜,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族里天赋最卓越的人,其中必须要有一个被投入岩浆。
估计这个时候,茜茜已经被长老们带走。毕竟长老们一直没有出现在火中。
他们应该已经前往了后山的岩浆口。
封祺祺转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在望见灾难的那一刻,他已经没了当初那高喊“吾乃黑暗魔王”的态势。
他确实带给了人们,他口中的“坠入地狱的审判”,却是连同他的妹妹一起。
这对他而言,比漆黑更漆黑,比痛苦更痛苦,比死亡更令他恐惧。
他握着手里的黑刀,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祺祺!你去哪!”有孩子高喊出声。
“我去换下茜茜,平息人们的怒火。”他说。
他曾是最恨神祭仪式的人。
但在灾难当头,他最无能为力。
他最是可悲。
他远离了哭喊着的孩子们,孤身一人走入火中。
漆黑的能量伴随着他而舞动,火焰避开他的步子,一切都被他手中的黑刀斩开。
“泯灭者”挥舞起了他的刀刃。
所有的一切都为他的道路而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