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总管的夫人?李总管的夫人怎会在这里?”乱兵1脚将善友踹出去几丈远,瞪眼大吼。
清姿趁机在他勒住自己脖颈的手背上狠狠咬了1口,那乱兵痛得惨叫1声,清姿挣脱开他的束缚,脱兔般飞奔着跑开,扶起善友。
“放屁,李总管的夫人怎会在这里?!死女人,敢咬老子!”乱兵龇牙咧嘴地甩着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暴怒地喝骂着冲过来。
清姿拽住善友,两人赶紧朝宫门外飞奔。
“他娘的站住!”那士兵又喊了几个同僚,“弟兄们,这里有两个死阉人,藏了金锭要跑,快追上去!”
几个乱兵在后面狂追不舍。
清姿和善友刚奔出宫门,忽然迎面1队甲胄鲜明的军士走来,当先1人紫袍银甲、高大威武,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
见到清姿等人,那人站住脚步,身边的士兵们纷纷拔刀挺刃,拦住清姿和善友,大喝道:“做什么的?!”
紧追在清姿身后的乱兵见了这队士兵,气焰1下子消散,1个个毕恭毕敬抱拳行礼:“郭指挥使!”
当先那紫袍银甲的将军点点头,神情间不怒自威:“发生何事?”
1名追赶清姿的乱兵道:“郭指挥使,这两个死阉人抢了咱们的金锭!”
清姿望着那紫袍银甲的将军,心中震动:此人便是率领从马直发动兵变的叛军首领——郭从谦。
听说他原本是1个伶人,叫做“郭门高”,后来亚子哥哥给他赐名郭从谦,让他统领禁军。
没想到,正是这个伶人把亚子哥哥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清姿不无悲哀地想:亚子哥哥,你不信任领兵大将,可是伶人就比将军们更忠心,更可靠吗?
郭从谦皱眉朝被士兵横刀拦住的清姿和善友望去。
善友连忙高声叫道:“我们不是阉人,这位是李总管的夏夫人!被陛下扣押为质,关押在宫里。我刚把她救出来,这些乱兵看她姿色过人,就要抢她做婆娘!郭指挥使,李总管大军即将入洛阳,你若想保住富贵,就莫要亏待这位夏夫人!”
善友大声地喊出这段话,在场众人极为震惊,互相看看,然后又都看向郭从谦。
郭从谦脸上神色亦十分惊讶,不由仔细地打量清姿。
清姿站直身体,拢了拢乱发,扬起脸庞,与郭从谦对视。
虽然她满面都是干涸的血泪,然而那双清莹璀璨的眸子,依然散发夺人魂魄的美丽。
作为李存勖生前曾经宠爱的伶人,郭从谦是见过清姿的,也知道宫闱间关于这位夏夫人的传闻。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刚才的威风收敛于无形,堆起1脸恭敬,快步走过来,深深1躬:“夫人,本将御下不严,麾下士兵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又回头对那几个乱兵厉喝:“你们都长着狗眼?这是李总管的夫人!来人,把这几个畜生拉下去掌嘴!”
郭从谦身后亲兵1拥而上,在那几个士兵的求饶嚎叫声中,将他们绑了下去,押跪在道边,用刀鞘击打脸颊。
1时间,刀鞘击打皮肉的“噼啪”声响和士兵们的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清姿深吸1口气,轻掠鬓发,大声对郭从谦说道:“大行皇帝(刚死的皇帝)已经升遐,他虽圣德有亏,但到底是天子,天子自有天罚!郭指挥使若继续放纵士兵抢掠宫室,凌虐皇家,我夫君入洛阳后亦不会饶恕你们!”
郭从谦神色1凛,不禁露出畏惧之色,连忙说道:“夫人说的是,变起仓促,本将1时还未及管束麾下士兵。”
说罢,叫过几个亲兵:“赶紧分头往宫城各处,传令各营军官,务必约束士卒,不得再抢掠财物,不得侵扰各宫妃眷!”
清姿又用清亮而有气势的声音说道:“大行皇帝的遗体已于绛霄殿外焚化,其人虽昏庸误国,但到底曾为兴复大唐立过功劳。请郭指挥使看在大行皇帝有功于天下的份上,派人封锁绛霄殿,勿让人凌辱大行皇帝尸骨,等我夫君入洛阳后,再行处置!”
郭从谦眼里有掩饰不住的谄媚之色,不住点头称是,下令士兵冲入绛霄殿,将还在里面抢掠洗劫的乱兵驱赶出来,封锁了绛霄殿。
绛霄殿大门阖上的1刻,清姿从门缝又看了1眼殿前尚有余焰的火堆。
橘红的烈焰仍在吞吐着,星星点点的火星与灰烬在风中飞舞,其中是否有亚子哥哥的骨灰?
两扇门之间最后的缝隙终于完全闭合,那堆鲜红的残焰亦彻底湮灭于视线。
清姿站在那里,只觉铺天盖地的悲伤,汹涌而来,淹没了她。
泪水再次冲下面颊,冲刷着满脸干涸的血。
她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善友却已经忍不住跪倒在地,1边叩拜1边悲声呜咽。
郭从谦派了数十个士兵守住此处宫门,不准任何人再踏入。
然后,脸上带着讨好与担忧,对清姿道:“宫里全是乱兵,虽然从马直士兵,我尚能约束,但作乱的不止从马直,黄甲军也叛变了,就连殿前军也有1部分加入了乱兵。夫人最好不要再待在宫里,以免遭到乱兵侵凌,若夫人有别的去处,我愿亲自率士兵护送夫人。”
清姿收泪敛容,侧目望向郭从谦,在他眼里清晰地看见了巴结奉承之色。
郭从谦率从马直作乱,导致李存勖身亡,身为伶人,他不可能自己称帝,只能选择拥戴新帝。
显然,下1个新帝,便是李嗣源了。
若能护住李嗣源的夫人,将是郭从谦投靠新君的大功1件。
清姿心中无比复杂,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李总管夫人”这个头衔如此威力巨大,如此荣耀万丈。
她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火球般的烈阳,层层叠叠楼台宫阙,琉璃华瓦,在阳光下泛着大海波涛般的粼粼金光。
这里的新主人将是自己的夫君!
“那就有劳郭指挥使!夫君在睦仁坊有1座宅子,稍后得麻烦郭指挥使送我去那座宅子。”
清姿呈出端庄娴雅又不失亲切的微笑,“不过,我要先去后宫找我侄子。舍兄河阳节度使夏鲁奇,曾经送了1个质子进宫,陪伴皇子读书习武。这孩子应该在某位皇子的寝殿,我担心他会遭到乱兵欺侮,可否请郭指挥使帮忙,带我去找到我的侄子。”
清姿当然是在撒谎,她其实是想前往寻找亚子哥哥的儿子,履行自己对亚子哥哥的承诺。
郭从谦1听是去寻找河阳节度使夏鲁奇的儿子,心想此举既可以讨好未来皇妃,又可以讨好未来国舅,当然欣然应允。
于是,在郭从谦亲自率兵护送下,清姿前往寻找“侄子”。
整个宫城已经被乱兵占领,凤楼龙阁、琼台玉榭间,到处都是鼎沸的嘶喊惨叫,冲天的火光,横冲直撞的士兵,和惊慌乱窜的太监宫女……
善友带着清姿和郭从谦以及郭从谦的亲军,专挑花径树丛间的小道来到1处宫室。
“这里是5殿下继峣的寝殿……”善友1边带路1边解释。
宫门外的甬道上,横7竖8躺着太监的尸体,宫门内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士兵粗暴的喝骂。
接着,十几个士兵扛着捆绑好的宫女和打包好的财宝冲出寝殿,1个个脸上都带着亢奋的红光。
清姿愤怒地望了郭从谦1眼,郭从谦小声地对清姿道:“他们是黄甲军,并非我麾下士卒……”
清姿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乱兵,带着抢来的宫女和财宝,心满意足地离去,1路洒落宫女们凄凄惨惨的哭声。
等乱兵都走光了,清姿才飞奔进入寝殿,院子里到处散落着被抠去所嵌珠宝的各种家什器物,还躺着几个宦官的尸体,满地血水横流。
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清姿强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几个跨步奔上殿阶,刚冲入寝殿,眼前场景令她猛地捂住嘴,将1声肝胆俱裂的尖叫捂了回去。
寝殿1片狼藉,紫罗鲛绡帐幔被生生扯下,半掩半裹着1个长发披散的女人,撕开的衣襟间插着1柄尖刀,鲜血顺着雪白的玉峰流下,染红了蓝色团花蹙金罗衫和金线云雁纹百褶裙……
善友1看见她,悲呼1声扑过去:“张昭媛!张昭媛!”
(昭媛,后宫正2品妃位)
张昭媛居然还有1口气,吃力地挣扎着对善友道:“5殿下……藏在……后花园……井里……”
说罢,她才终于咽气。
后花园草丛中果然有1口井,上面盖着青石板,洒了泥土和草叶,若不是张昭媛说5殿下藏在后花园井中,根本看不出这里有1口井。
善友挪开沉重的青石板,朝井里呼唤:“5殿下,5殿下……”
声音在枯井中回荡,黑洞洞的井中却无人应答。
善友又道:“5殿下,不用害怕,我是善友!你记得否,去年你过生辰,你父皇写了1支《雏凤曲》给你祝寿,你父皇亲自吹曲,我在1旁伴唱……”
说罢,竟含泪唱起李存勖生前亲自为儿子谱写的歌曲,曲调悠扬婉转,美妙动听,仿佛将人带入1个繁华似锦的世界,霓裳羽衣,宝扇飞花,那个才华风流又能征善战的皇帝,宛然如在眼前……
“呜呜……”枯井下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说父皇崩了,他们骗人!他们骗人!”
善友停止唱歌,惊喜若狂地朝下呼喊:“5殿下,我们放绳索救你,你莫害怕!”
郭从谦让亲兵找来绳索,救上来1个身穿绣金龙纹宝蓝锦袍的十岁男孩。
清姿1眼看见那男孩俊秀白皙的小脸,胸口如同被重击了1下,眼底立即便湿了:他长得真像亚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