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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丝毫不起疑

赝太子 荆柯守 6210 2024-11-04 04:17

  

钱圩轻轻地点点头,叶桐敛裾微礼,转身又往厨房而去,虽然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不过,看来似乎是很有礼仪。

  

按年纪来算,有这样教养,很不容易了。

  

「夫人体谅我啊。」

  

昨夜那个宴会,菜式不错,可惜人无心在此,回来以后,深夜辗转难眠,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睡不踏实…徘徊了几步,去见了夫人,看见夫人和母亲正在用餐。

  

「娘,您今日怎么来了?」钱圩颇为惊讶。

  

「我这几天烦心,就想着来看看你。」老太太颤悠悠地,浑浊的眼神不安。

  

「儿啊,近来可是惹了祸事?」

  

钱圩心中陡然一惊。

  

大诏泄露?

  

接着转念就想,不至于,密诏之事,极其隐秘,几人能预闻?就算泄露,也不会这点时间。

  

「母亲何以这样说呢?我一切都平安」

  

王氏就抹起了眼泪。

  

「娘,您怎么了?」

  

「你对娘也不肯说实话,是不是真的惹了天大祸事?」王老太太抹着眼泪问。

  

「这从何说起啊?」

  

「如果不是你出了事,那县里的里正,怎么敢计量我家的田地?」

  

计量田地?那是什么?原来是说的这种小事。

  

「儿子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过就是计量田地…」钱圩哑然失笑:「这事我知晓,朝廷每三年清理田地,我就特别写信给知府和知县,让其秉公处理」

  

「想必知县听从了!」

  

「对了,我家有多少地?四百亩,还是五百亩?」钱圩漫不经心的问。

  

「夫君,应该是四百三十六亩。」妻子在旁提醒。

  

「哦,对,这点地不多,我也不靠着地吃饭,平日没有在意。」钱圩有些无语。

  

其实自魏世祖以降,历代田亩,都有潜规则,虽根据朝廷不同,时代不同,有所差异,但大体是按照一品1200亩二品1000亩三品900亩四品700亩五品600亩六品400亩七品350亩八品250亩九品200亩计,举人百余亩秀才不过百亩,而百姓其实不过五十亩。

  

「苏杭者,工本大者不能过二十亩、为上户,能十二三亩为中户,但能四五亩者为下户」

  

北方田地倍之,因为产量少。

  

朝邑县的张兴顺货卖木器积资置买田产,数十年后家中有田数顷,号素封,在官府默默打压下,不过十数年,家道衰落,仅存五十亩而止。

  

这就是官府的潜规则。

  

钱圩之官品地位,可有近千亩,现在田宅不过一半而已,远不到红线,根本不需在意。

  

就算罢免,仍旧会留有体面。

  

「可不知道县里是谁传起,说你恶了天子,马上要连累全族下狱。」

  

「县里张家李家,因此都惦记着咱家族宅地,在家乡的族人听了很惶恐,特别写信过来」

  

王老太太抹着眼泪继续问。

  

「可笑,狡吏侵地,时有听闻,但真没想到,竟有人会窥探到我家,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些?」

  

「娘,您放一万个心,就算儿子今天下狱,也不是几个恶吏能欺…待儿子写信给知府,旬日就有消息。」

  

饶是钱圩平时性情再好,这时也忍不住生起怒火。

  

怒火之后,又是深深感到寒意。

  

他这里什么也没做,何以外面消息已经传遍?

  

陛下,是你吗?

  

脑海里再度浮现身影。

  

「你可千万小心,咱家祖上三代都没出个官,到你这辈当到了阁臣,庙祝都说是耗尽了三代人福分…」

  

「要好生修善积德,忠君报国,万不可胡作非为…」

  

老太太还在叮嘱着,钱圩听着,心中却在滴血,好不容易劝好了老太太,钱圩独自来到书房。

  

支开小轩窗,阳光透过照壁,洒在室内。

  

处处幽静,又有两盆文竹,清瘦独立,郁郁青青,听着鸟鸣,看着盆景,钱圩却心里有些恍惚。

  

他出身于书香之家。

  

父祖都是读书人,但没有出过举人,只是秀才而已。

  

自幼四处求学,辗转去过四五家书院,到三十岁方才去考,一举拔得头名,然后中举,中进士…

  

平时做事,也算谨慎有礼,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很少。

  

当年碰上道人,曾为相面:「本观世承相术,出自前古真人,到我这辈,惭愧,学艺不精,才致埋没法脉。以我所学,不能断人命数,只能推算性情。」

  

「君性必笃,难改难变,为学笃志专一固然是好,但遇事过于执拗,未必就佳。」

  

「本观并无破法改法,性格也不是一时一日能改,只能自家平日多加磨砺,少一点执拗,多听点良言。」

  

「如若不然,恐怕以后有碰壁之时。」

  

钱圩当时牢记。

  

虽对相术不十分信,但自家性情确实如此,所说倒不假。

  

从那以后,他总是多加留意。

  

「而今,又是我太过执拗了导致的祸端么?」

  

「陛下,前魏余孽兴兵十万来攻,又扶蜀王称帝…天下风雨飘摇,是您昔日预见了么?」

  

就在这时,窗外扑棱棱飞起白鸟,使他清醒过来。

  

「瞧我,真是糊涂了,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做多余的事?」

  

话虽如此,钱圩面容枯槁,黑眼圈深重,已是无可奈何,心中已有倦意。

  

「陛下,国本不可动,就算您在此,当也是赞同。即便不是…待到九泉之下,面承此事时,臣再谢罪吧。」

  

钱圩突然下了决心:「不如我就自请就郡」

  

这其实是半退休。

  

「我首鼠两端,夹在二代皇帝之间,想继续发展,当首辅,断然不可能了。」

  

「皇帝英明,或猜测到了些,再说,先帝授我密诏,虽是机密,可总得有人办理,皇帝既掌宫廷,那些人投靠,告之机密,不过迟早的事,与其惹皇帝厌憎,不如自请就郡」

  

这念头其实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越发坚定,当下就下了决心,就在这时,女子挽着唐衣的衣裾而来,手里捧着砚盒、纸张、烛火。

  

「叶桐,再替我调杯参茶。」钱圩支开侍女,自己研墨起来。

  

「是。」

  

眼看着侍女已经离开,到看不到的地方,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团诏书,亲开火折子,把烛台点上。

  

「就到这里为止吧。」

  

铜盆里,火焰灼烧明黄色的绸布,渐渐把它变成火焰。

  

钱圩不时添加别的纸张,令火焰烧得愈发浓烈。

  

火光中,映照着他无声无息的面庞。

  

院内的枣树不知怎地,今年竟提前结了果子,恰有一枝斜飞着挂在窗台。

  

踱步到窗前,探手摘下,略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品尝。

  

滋味略显苦涩。

  

他扭头望向窗外,纷繁的夏天,熏熏然风吹过,撩动心弦。

  

室内有纱厨藤簟,显得清凉,鸟声伴随着溪水,忽觉灵感迸发,提笔蘸着墨,点在纸端。

  

临笔之际,忽地又忘了词,方才想好的,现在,又不知道从何提笔。

  

大抵是这天气,搅得人心情烦闷吧。

  

歪歪扭扭写下一个「秋凉」,便搁笔作罢,廊下随即又传来裙裾窸窣声,叶桐手托食案出现了。

  

「叫你调杯参茶,你却带来了酒,这是什么规矩?」钱圩蹙眉呵斥。

  

他是阁臣,加上人执拗,威仪甚重,别说是侍女,就是官员,都喏喏连声。

  

可叶桐却听而不闻,食案上是装酒的细口瓶和杯子,她先将食案放在面前,往杯子里斟满酒。

  

斟酒时,丰润的唇和白净的脖颈,充斥着诱人的风情。

  

「你究竟是谁?」

  

她不是夫人的远亲族人那样简单。

  

钱圩一凛,反应了过来,直接就问,他问的是,这女人是来自哪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虽是女子,叶桐却不慌不忙,只是退后微微躬一躬身。

  

「陛下有命,奴婢不得不执行。」叶桐对钱圩说,这个年方二十、瓜子脸的美丽女子捧起了酒杯:「请您满饮。」

  

「陛下?」

  

「是,陛下有命,要我劝您满饮。」叶桐其实也很紧张,手中捧的杯子微微摇晃。

  

钱圩瞪着这女子,望着手里的酒,陷入长思,良久,他看了看火盆里灰烬,似有所悟。

  

「难怪,县里狡吏都敢侵我之地,是皇帝已经知晓消息,要处置我么?」

  

「既是陛下的意思,那,臣只有拜谢天恩。」言毕,钱圩双眼闭上,端起酒水,就此一饮而尽。

  

女子再往空杯子里斟酒,钱圩望着她,嘴唇在哆嗦:「陛下还有什么意思吗?」

  

叶桐叹口气。

  

「陛下的意思,哪里是我能明白,只知道劝您喝酒。」叶桐见他饮了,心安了下去。

  

要下毒有多种办法,但让人不立刻死,却还不立刻叫破,就办法很少了。

  

毕竟一旦叫破,说自己中毒了,皇帝不可能来。

  

麻风散看似中风,三日必亡,但是也不是立刻发作,使人不能语言。

  

现在这方法,就是自己传谣,并且使钱圩以为皇帝赐死,此计也有许多问题,但值得庆贺的是,钱圩竟然丝毫不起疑,就喝了酒。

  

「传闻,钱圩和伪帝不和,竟然是真?」

  

叶桐才寻思,就见钱圩向碟子里伸出筷子。

  

「是香鱼吗?」

  

「早上有人来卖时买的,夫人让给您煎好,是新捞出来的河的香鱼。」

  

长得很好、个头颇大,用筷子夹取鼓起的鱼身时,扯开的鱼身中间升腾起一股热气。

  

剪得金黄色的鱼肉,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真好啊,陛下真是体面。」钱圩不由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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