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卿卿们难掩激动地给出回应,演技一个比一个厉害,铺天盖地的应援口号里夹杂着诸如“昨晚通告结束之后跑哪去啦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的嗔怪和抱怨,三言两句补全前因后果,听着压根不像假的,放眼望去,这哪里还是秦绝的直播间,分明是名流影帝秦封与他的“风铃”们在亲密互动。
秦绝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单手托腮,脸上带笑,时不时回一句弹幕跟卿卿们接戏。
尽管这时并没有《娱乐实习生》第六轮妆造的加持,但她眼里的戏谑、嘴角轻浮暧昧的弧度、迷人的烟嗓低音以及浑身散发出的这股肆意风流劲儿依然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个“居家素颜没上妆的秦封”,以至于人物魅力值丝毫未减,反而还多出一些令形象更加丰满的细节。
密密麻麻的弹幕中,一位卿卿道出大家的心声:
如果我一开始认识的是秦封,说不定会觉得这个浪荡影帝好油腻,可我实际上追的是谦逊低调老父亲气质的秦绝,再看气质完全不同的秦封顿时就别有风味,被涩得不行众人感同身受地附议:确实!
所以这就是追演员(厉害演员!强调.jpg)的好处,演员和角色既独立又联结的关系真是妙不可言…
简直不能更同意!我现实里看到这种实锤的娱乐圈花心公子哥只会骂他烂黄瓜,可秦封是我哥演的纸片人嘛(目移)我哥又是感情专一很守男德的好演员(目移)总之完全是在精准规避所有雷点的情况下狠狠勾引我!!
笑死了,完全能懂,我这样的双标人真的很鸡掰,但凡秦封是真实存在的艺人我早都跑了,但秦绝演的秦封怎么那么香啊.jpg
仿佛一款有大量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真的是让人想问还有这种好事?
草啊啊啊啊别这样,我笑得要萎掉了!
我来扯回话题!有没有卿卿们能get到秦老师这种平时捂得那么严实一身正气但切换到秦封ver就立刻放荡不羁的反差…!好瑟琴好会露,吸溜!
几条弹幕看得秦绝险些失笑,但演技摆在这,演员强大的信念感也摆在这,她依然毫无破绽地以秦封的身份陪卿卿们完成了这场长达一刻钟的非典型过家家。
最后,秦绝演戏演全套,秦封像缅因猫似的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趴伏在桌面阖眼小憩,两分钟过去,桌上的人抬起头,便已是无奈笑着的秦绝了。
弹幕又是一轮贴贴,“璃雨滴答”混在其中发出满足到融化的声音。
好强啊秦老板,真的说来就来!
演技粉激情落泪,眼泪从嘴里流出来这游刃有余的演技…
“也没那么游刃有余。”秦绝吐槽道,“我当时在卫生间找剃须护理套装的时候心里慌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对哦,记得当时是拆了个新的“是啊。”秦绝拖长了声音,“人家秦封是精致影帝,跟我能一样么。”
又道:“我当时边演边想,要是真找不到,这还不得给明子现发消息搞一套道具过来?好在记忆没出错,确实有一套没拆封的放在那。”
卿卿们很不厚道地哈哈哈了一通。
你别说,头一回看见男明星刮胡茬(狗头有一说一我经常忘记男的会长胡子这件事…秦老师演得好细致又好真实。
等等,听这意思,绝哥平时不刮胡子咩?
“刮啊。”秦绝道。虽说两次基因优化过后她体内的激素正常了不少,但时间久了还是会长一点,“不过我都是摸个刀片就用了,哪有那么精细,还洗护套装。”
弹幕池迎来问号风暴,期间夹杂着?这么硬核的吗和草,什么猛男等惊愕发言。
秦绝笑笑,揭过这个话茬,和卿卿们又聊了一小会儿,随后才挥手道晚安,结束了今晚的直播。
注视着最后一条弹幕随直播间的关闭消失,她轻轻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感觉…舒服了一点。
尽管也有少许不和谐的音符,但看完《心影链接》更新,和卿卿们隔空共处的这段时光,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为秦绝提供了慰藉,让她的注意力从那些翻涌着血腥和悔恨的旧事上移开。
“璃雨滴答”提出的请求算得上神来之笔,秦绝在应下的瞬间,脑内闪过许多从秦绝变成秦封的“转场方式”,譬如很符合秦封炫技作风的响指变脸、普通且常见的起身带动机位过渡、略带偷懒嫌疑的画面暗下又亮起等等…
然而最终,她选择当场掉线,沿用了弹幕卿卿说的主人格去叫副人格接替身体的描述,让“秦绝”沉睡,让“秦封”醒来。
这其实是个冒险的主意。
因为秦绝当时并不能确定自己合上眼眸后,眼前会不会再次出现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
亦或者,她正是抱着这样强行矫正的想法——倘若她又看到那片血色,就可以在应激之前用“醒醒,你现在要演秦封!”来强硬地把自己从回忆的深渊里扯出。
直播还开着,卿卿们还看着,就像有的人读书学习总喜欢晒出进度在朋友圈打卡一样,这种将自身行动置放在旁人眼中,利用他人目光而达成的监督和自控,会成为秦绝的锚点,提醒着她“你当前身在何处”、“你当下该做什么”。
秦绝赌赢了。
重生之后热衷的表演和卿卿们持续不断的互动回馈在那一刻成功地给她搭了把手,灵光一现的自我疗愈粗暴但有效,她想她今晚应该不会重温昔日兔兔战死后几天几夜合不上眼的痛苦。
秦绝再次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和耳机,点进乐巫Yq的E站主页。
这个时间,小狐狸的声音电台已然结束,直播间里唯有庞大的狐兽垂眸浅吟,轻柔的哼鸣宛若一只无形的手,将听众们各有起伏的情绪波动一一抚平。
静静听了一会儿,秦绝心绪重归平静,呼吸间不再胸口发堵。
“行了。”她自语道,“干点正事。”
说罢,将乐巫的安神音声挂在后台,重新打开“秦绝的家”后台。
动物塑活动两个赛道的获奖名单及相应的奖品已被森染整理完毕,简洁清晰的列表里每一项都有进度跟踪,那些与制作周边、收发快递相关的事务线上线下各有森染和扈长铗代劳,无需秦绝挂心,需要她亲自出力,比如给那位写动物同人文的卿卿录制故事音频的事,此时屏幕里也贴着仿真的提醒便签。
“阿染,预约录音室。”秦绝道。
房间里没有响起奶里奶气的应声,电脑上倒是很快出现弹窗,显示预定成功。
“真忙啊。”秦绝感叹。
自家闺女的回应风格她再熟悉不过,这孩子说话做事和真人几乎没区别的时候,说明她的算力远远未达上限,还有很大的余裕,而若是以一板一眼的机械音应答,则说明森染此刻在忙更吃运算的事,处理核心并不在秦绝这边。
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发一言,只有冰冷高效的结果,那百分百是主体算力大额度占用中,唯有“灵智不多的分身”在全自动运行。
这种情况下,留在这的森染·蛇蛇切片虽然依旧能够理解复杂的命令并予以执行,却无法调用感情模块,并不会主动地从感性的角度发表观点和看法。
秦绝随手给程铮发了条消息:有新进展?
森染自秦科大开学就将大部分的算力都匀给了那边,秦绝也的确从自家学生晚风的嘴里听说了现在的秦科一期生有多放飞自我,什么离奇的想法都大着胆子付诸实践,但即便如此,秦绝依然不觉得这帮小崽子们能搞出足以惊动森染本体的大事,让她甚至腾不出心力维持人性化的姿态,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秦一科技近期正在同步推进的、包括回声定位和资源整合在内的多个庞大项目有了重大突破,要研究和运算的地方太多,必须得森染亲自坐镇。
四个字带一个标点符号发出,那端回复迅速,语音电话立刻打过来,开口倒是与行动截然相反的矜持,只浅浅“嗯”了一声。
秦绝眼前闪过《心影链接》第六集里可怜无辜的“惊宸”,心道被取材的主角跟剧里的主角比起来还真是不遑多让,于是语气多出几分恶劣的戏谑:
“装什么呢,想我直说。”
“想你。”程铮乖觉地重复。
说话间,“哒哒哒”的敲键盘声传来,敲击音像细细密密的雨点,短促又轻快,本不该是会被捕捉到的分贝,除非有人刻意调大了麦克风的收音。
什么赛博摇尾巴。秦绝心想。
“还在加班啊。”她自愿上钩,顺着毛撸,“这么辛苦。”
尾巴的主人听出关切和关切里淡淡的揶揄,明知被看穿把戏,却仍顺着裤腿往上扒拉:“嗯,今晚状态不错。”
“打扰你了?”秦绝问。
“督促我了。”程铮答。
秦绝一挑眉,哪学的嘴甜。
似在身体力行地证明所言不假,浅浅的敲击声更加迅捷,间或夹杂着按动鼠标的声响,听着干劲十足。
秦绝笑了一下,手动扯开腻歪的氛围,把这颗隔空搭在她腿上的毛茸茸脑袋不轻不重地推下去:
“阿染忙成什么样了,吃力么。”
一心二用的程铮语气恢复正经:“还算乐观。”
又道:“如果需要抽调算力,我——”
“不用,忙你们的。”秦绝打断他,“为国为民优先,挺好,我这边又没什么大事。”
充其量有点老父亲思念闺女的迷之惆怅。
程铮应声,也不坚持,秦绝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对隐藏评论显示怎么看?”秦绝突然道,“无提醒的情况下发言仅自己可见。”
“很恶心,不喜欢。”程铮即答。
秦绝嗤笑了一声:“啊,你也觉得。”
虽然她其实不愿搭理,但今晚直播时部分卿卿卡着弹幕发送的冷却时间接力复读,得不到正面回应就不罢休的表现着实令她有些反感,得想个办法治一治。
只是,怎么治也得慎重考虑。
真要说方法,秦绝心里不是没有,就是她刚刚问程铮的那一个。
隐藏评论显示又称屏蔽机制、和谐系统,一般有几种情况:
一、吞评,只要被判定为敏感内容,评论发出去立刻消失;二、锁回复,自己发出去的内容一切正常,但别人的回复会显示“该评论已删除”,导致无法正常交流;三、无提醒下发言仅自己可见,说话留评看似正常,实际上却被屏蔽,别人看不到,只有发言者本人看得见,且被蒙在鼓里,以为只是没人理会自己,殊不知其实是自己的评论发送失败。
以秦绝的能力和森染留在家里的人工智能意识,的确可以打造出类似的机制,譬如在卿卿们打字到输入框时便自动检索内容,判断是否合适,如果说的话有引战嫌疑,就在该卿卿按下发送的一瞬间开启屏蔽,让她以为自己的话成功地发送了出去。
平心而论,这个手段不能说没用,至少在直播时可以有效避免争吵。
但…秦绝觉得恶心。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你以为自己做到了,实则却都在某种上层力量的掌控之中,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上面的人”想让你看到的、听到的,你与外界的沟通被阻断,你输入和输出的信息被无形的大手捏造、塑形,长此以往连认知和记忆都会发生改变——
在末世里,垃圾系统就是这么做的。
把子系统包装成金手指,寄生在人的灵魂里,蒙蔽知觉,制造幻境,一点点蚕食他们的记忆和感情。
秦绝眼前闪过张明父亲疯了一样翻找项链的脸,发出一声不悦的咋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言论自由很重要。”程铮在快速但颇有韵律的键盘敲击音里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之前他给出的是主观答案,现在则是客观理由。
秦绝无声颔首。
她之所以亲自打造“秦绝的家”,就是因为外面的社交平台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规定和禁制,用起来既困难又不方便,很不顺手。
而倘若家里也引用屏蔽机制,首先一定会被戳穿,毕竟发言者只需要问一下熟悉的亲友就能确认自己有没有中招;其次肯定会有其他无辜卿卿被误伤,就算她们能理解,心里和使用手感上也会多出不适。
最后,V博、E站和秉笔直书等地已经有大量为了防屏蔽于是采用谐音、缩写、阴阳怪气等表达方式的用户,正如“傻呗”发不出去就会有“伞兵”这个好好的词被功能异化,秦绝光是想到家里也变得妖魔乱舞满嘴抽象话就觉得头疼。
“秦绝的家”作为一个网络同好社区,环境氛围好不好先不说,至少基础功能不能不好用。
更何况,人的表达欲望就像弹簧,越是被压抑,越想要发声,想吵架的人即便有屏蔽机制管着也会找别的法子吵起来,一片乌七八糟的环境下反倒让那些平和的人群被波及受伤。
此外,不想启用和谐系统亦是因为不易追责。就拿“想看女装”来说,最初发这条弹幕的卿卿可能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复读和附和的人多了,类似的发言就成了冒犯或引战。
可能最后吵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晓得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大问题。
同理,这种情况要追究,也根本无从算起。
骆驼身上的稻草,雪崩里的雪花,真要笃定“每个参与者都有责任”,那么又会是一刀切,本末倒置,违背了“想让卿卿们在家里过得舒坦”的初心。
真要说起来,秦绝也很费解为什么遇到不爽的言论,不是无视或屏蔽发言者而是选择上前反驳争吵,但人是一个个复杂的个体,今天跟着复读求回应的卿卿里未尝没有人在二创活动里积极投稿参与,秦绝一早就说过自己不会按照卿卿们希望的样子活着,又怎能傲慢地奢求家里的每一位卿卿都能如她希望的那样随和又佛系。
…总而言之,秦绝否掉了屏蔽系统这个不怎么高明也绝不合适的主意。
这种恶心自己也恶心卿卿们的机制还是别带进家里的好。
伸手揉了揉眉心,秦绝随口问了两句程铮秦科论坛是怎么个制度。
不过,她心里清楚,“秦绝的家”和秦科论坛是两码事,前者属于艺人粉丝社区,秦绝这个人是绝对的中心,而后者是科研爱好者的聚集地,比起秦一科技,实际感兴趣和追崇的是科学技术,因此哪怕有争论辩经也大抵属于真理越辩越明的范畴,除了人身攻击和键盘政治等因素外没有高强度管理的必要。
果然,程铮的回答不出秦绝的预料,她点点头。
“哎也罢,我接着操心去。”秦绝发出老父亲的喟叹,赛博挠挠狗子下巴,“汪一声。”
“汪。”
秦一科技的事秦绝不插手,她这边的情况程铮也不多嘴,只隔着网线乖顺地把脑袋伸过来蹭蹭。
“早休息。”
“好。”
挂断电话,秦绝撸撸头发,半晌还是增添了两个新功能。
一是云屏蔽,和智能推荐关注正相反,启用该功能后,家内系统会自动利用大数据在后台进行交叉比对,找出与这只卿卿习惯偏好相似的其他卿卿的拉黑名单,然后智能添加“你可能不想看到的人”,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二是弹幕点踩,如果某一条弹幕在几秒内被大量卿卿点踩,那么这条弹幕和它的发送者会进入五到十分钟的封禁状态,再发言时也会显示“您的弹幕将在某某分钟后延迟发送”,这样等发言者说完了,事情的最高潮也差不多过去了,免得一时上头的卿卿们聚在一起让战火不断扩散。
按下确认键,看着电脑屏幕里显示“更新成功”,秦绝心情复杂。
她何尝不知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
“最好的方法是拉开距离,强调艺人与粉丝各自供需的差别,将两者间的界线维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彼此有所关联,亲近而不亲密,这是最适宜,也是最稳定的关系。”
陆医生的话回荡在耳边,秦绝不免露出一丝苦笑。
说时容易做时难啊。
自相识以来,一路陪伴她至今的卿卿们,毫无疑问给她提供了太多太多的精神力量。正如今晚,尽管他们毫不知情,但他们依然在她为前尘旧事应激发作的时候,用一条条热切的弹幕提醒着她:
秦绝现在是一名演员,活在和平盛世,被许许多多的人在乎。
以及:
没事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尽可活在当下,让往事随风。
秦绝浅叹一声。
她心里很感激,也很清楚——她是需要她的卿卿的。
像卿卿们需要她一样,他们双向奔赴,是彼此支撑,共同进步的存在。
不想拉开距离,不忍拉开距离。
秦绝不自觉间顺着肌肉记忆点开了家里的话题区,随即盯着一个个正在畅聊的帖子怔怔出神。
她想到之前有一位卿卿吐槽她和大家的关系很像龙国式家庭,好吧,确实如此,亲近里掺杂着矛盾,有爱也有痛苦,宛若两块并不能严丝合缝的齿轮,想要贴紧就得承受锯齿不合、摩擦出火星的代价。
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难以割舍。
说到底,秦绝前世今生加起来五十余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投身于“艺人”和“粉丝”的关系,她没有经验,也不愿借鉴那套自己并不认可的饭圈规则,于是阅历再丰富也终究只是个新手,需要一点点摸索着石头过河。
许多卿卿们是初恋追星,喜欢上秦绝是她们的第一次。
可对于秦绝而言,被这么多人爱着,何尝不是她的第一次呢。
慢慢来吧,慢慢磨合,走一步看一步。
秦绝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不再像末世里那般激进锐利,而是变得软弱,保守,只希望自己能将维稳工作做好,让这些亲密无间的日子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