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与胤禛担心的一样,事情一旦败露,不仅仅是八阿哥一人的前程和荣辱。
瑛福晋继续道:“当然了,未必是求八阿哥办什么事,拉拢示好,也是有的。”
毓溪心里明白,没有确凿的证据,胤禛都不能下定论的事,她不能给姨母家添麻烦。
“听说皇阿玛几番在朝堂上夸赞八阿哥,大臣们最是见风使舵,花些银子在八阿哥跟前留个好,很值得。”
“这朝堂里,难有干干净净的,我这钮祜禄家的主母,没资格评判八阿哥的对错。可他们到底太年轻,谁不知道两口子在宫里宫外都不容易,皇子的俸禄与赏赐向来都有定数,这么急着买地选宅子,等同到处与人说他们有钱,岂能不惹人怀疑。”
毓溪问:“元宵那日的事,姨母可知道?”
且说那一天,瑛福晋傍晚才进宫,没有亲眼瞧见八福晋刚进宫时的满身珠光宝气,事后才听其他女眷议论,因是道听途说,就不敢随便向毓溪提起。
胤禛和毓溪同样没亲眼瞧见,但此刻和姨母对上了话,两边毫无偏差,可见是真的。
瑛福晋啧啧道:“既然受了觉禅贵人点拨,怎么转身又张扬起来,莫不是这银子,是有正经来路的,他们有底气。”
毓溪则说:“银子若不是长辈的贴补,便是那官场里的人情,姨母,比起这银子的来路,我更在意的,是延禧宫那位。”
“觉禅贵人?”
“是。”
瑛
福晋笑意深深,说道:“想来娘娘她,什么都没对你们说过。”
毓溪道:“胤禛一个晚辈,怎好打听庶母的事,而我呢,额娘只说,她不提的事,我就不该问。”
姨母与婆婆是亲姐妹,毓溪知道轻重,没的在瑛福晋跟前撒谎,她的的确确被婆婆拒绝谈论觉禅贵人,直到青莲和母亲告诉她那些过往。
“娘娘得宠封妃后,对宫里的故人和落魄的嫔妃,没有不照顾的。因此觉禅贵人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这些受永和宫恩惠的后宫的其中一个,若非八阿哥成才,谁也不会记起她。”
“姨母说的是。”
瑛福晋说:“可那真是个美人啊,这几日家中会客,提起元宵夜宴上的热闹,不少人都说到了觉禅贵人。”
毓溪问:“大家说什么?”
瑛福晋想了想,正经道:“毓溪,打听这些事,你不怕娘娘怪罪?”
毓溪说:“额娘若责备,我自有解释,可姨母不便说的话,也绝不敢勉强您,您不要为难。”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或者说,我对那人不感兴趣。”瑛福晋笑道,“但我能猜想,你担心的是什么。不管了,娘娘若是责备,我也担一分,眼下你怀着孩子,可不能让你心思太重。”
“多谢姨母体谅。”
“毓溪啊,你把心放肚子里,八阿哥不是觉禅贵人的指望,不论之后何种光景,事情也绝不会变成她复宠得势,欺压永和宫。你和胤禛在宫里
宫外要应付无数的人,但这些人里,大可以将觉禅贵人划出去。”
毓溪毫不避讳地问:“姨母如此肯定,是额娘亲口对您说的?”
瑛福晋点头:“的确是娘娘亲口对我说的,至于为什么不能对你们提起,以娘娘的性情和人品,她不会做教唆儿女玩弄权术之事,你说呢。”
“是,额娘从来只教导我们,要自身行得正。”
“这件事,我不会对娘娘提起,你们也不用再去打听。毓溪,觉禅贵人那儿,不必在乎,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握中,她们有她们的默契和约定。往后的日子,照顾好你自己,辅佐胤禛好好当差,有真本事、有拿得出手的功勋,才是最大的底气。”
毓溪很感激,欠身道:“多谢姨母提点,我一定将您的嘱咐,转告给胤禛。”
瑛福晋爱怜地说:“姨母也就能帮这些小事,大事儿还得靠你们自己,这才刚开始呢,我和娘娘的心意一样,只盼着你们好。”
这个时辰,领了皇命要随驾出征的大阿哥,照规矩来向太后和惠妃告知此事。
惠妃生怕儿子不见她,特地等在宁寿宫,此刻跟着儿子一起退出来,才好说些不能在太后跟前提起的话。
胤禔很不耐烦,可也不能甩脸走人,母亲啰嗦的无非是元宵那晚,他从长春宮偷偷抱走了儿子,还带着妻子提前退席,这些抱怨,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懒得理会。
“你不在京城的日
子,她一个人如何照顾得来那么多孩子,把弘昱抱来宫里,等你回京了再接走,难道我还能拦着不成?“
“他如今只是个会吃奶的娃娃,养几个月也不能听您的话,何况皇阿玛不在宫里,讨不得他喜欢,何必折腾呢?”
惠妃愣住了,儿子这话居然有道理,她无非是想让孙子照着自己的心意长大,可一个奶娃娃能懂什么,且皇帝不在宫里,她要养给谁看。
胤禔说:“您儿子要打仗去了,就不担心我吗,额娘,咱们母子,究竟怎么了。”
然而惠妃有苦说不出,他们母子其实从来都不亲厚,胤禔不是在她膝下养大的,她不知道养大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少感情,胤禔也从来不明白,什么是来自母亲的爱意。
娘儿俩能像现在这般“亲密”往来时,儿子已经大了,惠妃也早就失宠,母子的言谈之间,就只有利益二字。
惠妃眼神黯淡,随口道:“你多多保重,伺候好皇上。”
胤禔嗯了声:“额娘若没其他的事,儿子就往前朝去了。”
“去吧……”惠妃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又回身道,“等等,有件事要你留心。”
胤禔努力耐下性子:“额娘吩咐。”
惠妃看了眼左右,轻声道:“去查一查老八近来与何人往来,那日郭络罗氏进宫,满身金银翠玉,他们两口子能有什么钱置办这许多,可别是胤禩在工部受贿。”
“有这事儿?”
“若是查
到什么,不要声张,这样的把柄得在关键时候才派用处,知道了吗?”
胤禔眉头紧锁,点头道:“明白了,额娘放心,这些兄弟里头,别人不说,老八是您养大的,我还能让您养个白眼狼不成。”
惠妃苦笑:“我倒有些后悔,没真正养他一场,不然他的心思能在我身上,才对你有好处。”
胤禔很不屑,傲然道:“我可不稀罕,真要有一天和老八争夺什么,就是那几个都不在了,可他们若不在了,老八又算什么?”
“你小点儿声。”
“额娘,我走了。”
见儿子远去,惠妃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张望后,才带着宫女离开。
可是隔着宫墙,墙根下居然站着温宪和小宸儿,温宪摊开手,露出那块大阿哥托四哥给她的玉佩。
她不想要大阿哥的东西,方才打算追出来还给兄长,没想到姐妹俩走到这里,居然听见惠妃和大阿哥在墙外说话。
小宸儿拉着姐姐远离宫墙,一路退回了寝殿,才敢出声说:“惠妃娘娘怎么能这样,八阿哥若真做错了事,她不是该训斥教导,引他上正道吗?说那些话,怎么对得起皇阿玛的托付?”
温宪却问妹妹:“你真的心疼八阿哥?”
小宸儿说:“心疼是谈不上,可都是皇阿玛的儿女,我替皇阿玛不值。况且比起其他兄弟,八阿哥是能有出息的,若能走正道,他自己有好的前程,对朝廷对皇阿玛都是
好事。”
温宪走到柜子边,随手拉开抽屉,将玉佩和其他闲置不用的首饰放在一处。
虽然看不惯大阿哥和惠妃的做派,也不稀罕什么玉佩,但这是她对大福晋的好意换来的,不该被作践,姑且收着吧。
“姐姐,咱们要不要……”
“谁都不能说,额娘跟前也不要提。”
小宸儿不明白:“就该告诉额娘才对啊,让她有所警惕。”
温宪嗔道:“这些娘娘阿哥们的心思,你以为额娘不知道吗,额娘比我们清楚得多了。”
“那为何说不得?”
“你觉着额娘会忍心咱们俩,也被这世上的污浊侵染吗?”
“这……”小宸儿顿时悟了,“姐姐,我不说。”
温宪揉了揉妹妹软乎乎的脸颊,笑道:“孺子可教也,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宸儿,将来你我有了公主府,若能在京城,早晚也是要卷入这些是非的,那时候就见怪不怪了,不要放在心上,不值当。”
小宸儿点头,但说:“可我还是心疼皇阿玛,皇阿玛若为此伤心,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宽慰他。”
温宪心里早有答案,对妹妹说道:“咱们好好的,别让皇阿玛失望,不做叫他伤心的事,就是对阿玛最大的宽慰,你说呢?”
小宸儿豁然开朗,连连点头:“我懂,我绝不做让皇阿玛和额娘伤心的事。”
温宪眼珠子悠悠转,笑道:“我家七公主这么乖,姐姐该奖赏你什么好呢。”
小宸儿噘着嘴说
:“可别把大阿哥的玉佩给我,我不想要。”
温宪大笑,爱不释手地揉搓妹妹的脸蛋,小宸儿软绵绵地任凭姐姐“欺负”,问道:“那姐姐要赏我什么?”
“下个月皇阿玛出征,四哥负责九门关防,四嫂嫂可是快临盆的,咱们总得替皇祖母去瞧瞧四嫂嫂吧。”
“姐姐又想出宫了。”
温宪不服气:“你不想吗,外头多有意思,你在行宫也说,不想回紫禁城。”
妹妹道:“出去玩自然好,可皇阿玛不在家,四哥也忙,就算皇祖母答应,额娘也不能点头。”
温宪豪气地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叫皇祖母答应,让额娘也点头。”
话虽如此,小宸儿并不敢满心期待,原本她们这些公主,多是一辈子都出不得门的。
虽说满人家的姑娘,无不当家做主,里里外外一把手。
可先祖称帝,建立大清,宫廷之中便学着汉家规矩,身为帝王之女,再不是寻常旗人家里姑奶奶那般自在潇洒的了。
比起出宫探望四嫂嫂,眼下让七公主更难受的,还是隔墙听见惠妃与大阿哥的那番话,心里的沉重,也让她明白了,为何额娘会处处呵护,不叫她们看见太多人世间的丑恶。
是日夜里,小宸儿在宁寿宫用过晚膳才回来,因荣妃娘娘正与额娘一同准备皇阿玛出征所需之物,她便没到跟前去,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原想看一看新得的话本子解闷,可
心里总惦记白天遇到的事,一本书拿在手里半天没打开,连胤祥和胤禵跑进来,她也没察觉,直到他们俩凑到眼前,才瞧见了弟弟们。
小宸儿打起精神,问道:“不在屋里写功课,过来做什么?”
十四抱怨:“说好今晚给我们默书,等半天不见你过来。”
胤祥则体贴地关心:“姐姐,你有心事,怎么坐着发呆?”
小宸儿摇头:“没什么,走吧,去给你们默书。”
十四凑到姐姐面前,离得很近很近,说:“姐姐别瞒着了,你是最藏不住心事的,你看都写在脸上了,我念给你听……”
见弟弟油嘴滑舌,小宸儿生气地拍了十四的脑门,责备道:“胡闹,连我都敢取笑了是不是?”
十四忙赔不是,嘻嘻哈哈地哄着姐姐高兴,说他最喜欢七姐姐。
明明是好话,七公主不知怎么,赌气似的说:“你不是最喜欢八哥吗?”
“谁说的?”胤禵睁大了眼睛,却不知从何辩解,委屈地望着姐姐,“谁说我最喜欢八哥?”
胤祥忙替弟弟解围,解释道:“定是那些小太监嚼舌头,姐姐,胤禵钦佩八哥的才学品行不假,至于喜欢,自然是我们最亲。”
十四气呼呼地说:“我就不能和八哥好吗,怎么你们、你们都不待见,五姐姐还和五哥亲呢,你们为何不挑五姐姐的不是?”
小宸儿心里一个激灵,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惠妃和大阿哥的话吓到,
她并不在乎惠妃和大阿哥,也不在乎八阿哥,可她在乎小十四。
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与八阿哥走得那么近,倘若八阿哥真有贪污受贿之事,将来牵连了胤禵如何了得。
“胤祥,去把门关上,外头若是问,就说我管你们背书呢。”
“是……”
这会儿永和宫里,正为皇上准备出征所需之物,荣妃也在正殿里,宫女太监忙进忙出,一时都顾不得阿哥公主。
胤祥关门时,见只有一个宫女守在屋檐下,吩咐她站着别进来,他和十四阿哥要背书,小宫女顺从地应下,什么也没问。
等胤祥回来,十四已在一旁坐着,看似倔强,倒也听话,他向来是能和五姐姐吵上三百回合,但七姐姐只要一句话,就能老实的。
小宸儿冷静下来,如往日般温和地说:“胤禵,方才姐姐心里不痛快,说的话没道理,姐姐给你赔不是,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望你们都仔细听着。”
十四点了点头,又一脸无辜地看向哥哥,胤祥便来挨着他坐下。
小宸儿定了定心,遂将今日宁寿宫宫墙下听说的事,捡要紧的说了。
她没有提到大阿哥和惠妃,不想再给弟弟们添烦恼,在她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八阿哥到底有没有收受贿赂。
“八福晋那日穿金戴银的模样,我是亲眼瞧见的,后来她去了一趟延禧宫,再回来时就都换下,连衣裳都换了。”小宸儿说道,“觉禅贵人向来
谨慎,她必定是瞧着八福晋这样不合适,连觉禅贵人都明白,八阿哥府里眼下并不宽裕。”
胤祥扭头看弟弟,见十四神情凝重,便接着姐姐的话说:“连九阿哥和十阿哥做客回来,都说瞧着不宽裕,要想法子凑钱给八阿哥呢。”
小宸儿很意外:“当真?”
十四开了口:“是,我在书房亲耳听他们商量的。”
“后来呢,他们找你商量了?”
“九阿哥能和我说什么话,他那么恨我。”
小宸儿大人似的轻轻一叹,说道:“姐姐本要我瞒下不提,我食言了,我会去向姐姐认错。可我见了你,才突然明白我担心什么,胤禵,不论八阿哥眼下有没有这事儿,将来官场里也在所难免,你要答应姐姐,还有胤祥也是,你们千万不能眼皮子浅,为了几两银子就做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阿玛的事。”
胤祥毫不犹豫地答应:“姐姐,我绝不做那些勾当。”
十四怔怔地看着姐姐,问道:“不是要我不和八哥往来,只是告诫我不可行贪污受贿之事?”
小宸儿说:“爱和什么人往来,爱和哪个兄弟姐妹好,你高兴就是了。可我是姐姐,也许将来远嫁,再也看不见、管不着你们,眼下还在跟前的,就一定得啰嗦这些话。”
胤禵笑了,忽然就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
胤祥扯了扯弟弟的衣袖,提醒他还没答应正经事。
十四便起身站的笔直,
抬手指天,就要发誓,却被姐姐拦下,小宸儿恼道:“你呀,好好说话,该自己心里明白的事,不要烦劳神佛。”
此时,德妃送荣妃出门,见宫院里静悄悄的,还以为儿子们用功,闺女还在宁寿宫,送客回来,命人去宁寿宫接七公主,才知道他们姐姐弟弟在一处背书。
德妃心里高兴,想来叫孩子们去吃点心,然而推门进来,却见三个小家伙对坐着,不似在背书,也不是玩乐,仿佛商量什么要紧事。
更重要的是,胤祥最先看到自己,眼神里掩不住的慌张。
德妃只当没察觉,笑道:“荣妃娘娘来时,带了吉芯熬的杏仁露,让小厨房煨着呢,要不要热热的喝一碗?“
三个孩子,傻乎乎地看着她,都没反应。
德妃哭笑不得,问:“你们做什么坏事了,耗子见了猫似的,额娘问你们话呢。”
小宸儿醒过神来,上前撒娇:“我听胤祥和胤禵背书呢,额娘,我在宁寿宫吃得不少,不想吃点心了。”
德妃一手搂着闺女,抬眼看向俩儿子,问:“你们呢,书都背了吗,饿不饿?”
胤祥摇头,胤禵也摇头,僵硬地站着,不知要怎么才好。
“功课都写完了?”
“还有些……”
德妃嗔道:“那还不快去写功课。”
可小哥俩忘了这里是姐姐的屋子,转身要去“书桌”,才赫然想起来,他们原是来找姐姐默书的。
十四一溜烟地从母亲身边跑过,胤祥
还知道行礼,可出门后,也走得急急忙忙,很快就和胤禵消失在了夜色里。
“额娘……”
“你们商量什么要紧事,是要瞒着我的大事?”
小宸儿吓坏了,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没有,就、就是背书。”
德妃想了想,温和地说:“不妨事,你们几时想好了,再来说。你们都大了,是该有些秘密,可是啊……”
小宸儿红着眼睛说:“额娘,我们绝不做让皇阿玛和您伤心的事,我们都约定好了。”
德妃一时心软,捧着闺女的脸蛋说:“怎么还哭了,傻乎乎的,额娘信你,也信弟弟们。”
“还有哥哥和姐姐,还有四嫂嫂,额娘也信是不是。”
“怎么连他们都有干系?”
小宸儿更慌了,涨红了脸:“不是,没有、没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