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满月的孩子,依旧十分艰难,弘昐忽发高热,让才松了口气的西苑上下,又紧张起来。
李氏见着毓溪,很是惊讶,又像是怕被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孩子,生怕弘昐被抱走,她也打起精神,不再以泪洗面。
太医赶来时,家里的郎中已施针为弘昐喘过了气,而太医能做的也有限,实在是孩子太小,先天孱弱,他们能做的,仅仅是让小阿哥舒服些。
“还请福晋精简伺候小阿哥的人手,在小阿哥身边的,不可再做别的活,外客是更不能见了。”
“明白了,大人回太医院,德妃娘娘若是问小阿哥的状况,你们照实禀告便是。”
太医道:“也请四阿哥和福晋心中有所准备,小阿哥着实不好养。”
毓溪点头:“四阿哥他知道。”
孩子不好养,在谁家都不是新鲜事,但凡能养,无不尽心尽力,因此弘昐的事不必瞒着外头,他们夫妻早已商量好,要让孩子坦坦荡荡地来这人世一遭。
忙碌间,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李氏请福晋在西苑用晚膳,毓溪说她在这里,下人们都不自在,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弘昐,不差一顿饭。
李氏不敢勉强,亲自送到门前,看着福晋走远,她轻轻一叹转过身,一旁的丫鬟说:“福晋像是要搬去园子里住几天,一定是怕把咱们小阿哥的病带给大阿哥。”
李氏疲惫地说:“换我也一样,她能来为弘昐奔忙,已是尽到了嫡母的心意,她不是郎中更不是神佛,弘昐好不好不与她相干,纵然羡慕她的儿子结实康健,可弘昐不好,不是她的错,你们不必说这样的话来讨好我。”
丫鬟低下了头,的确她是想讨好侧福晋,从前这样议论福晋时,侧福晋都会高兴的。
李氏回到悠车旁,看到弘昐辛苦地喘息着,便是心如刀绞,听说大阿哥长得白白胖胖,一个奶娘都喂不饱,而她这边,纵然给配了好几个奶娘,其实弘昐根本吃不了几口。
“吃得少也不妨事,儿子,只要能长大,咱们慢一些也成……”说着话,到底忍不住哭了。
这一边,毓溪往园子里来,下人们已经收拾出了小院和卧房。
弘昐满月酒那日,此处是供女眷休憩所用,原就整齐干净,婢女们换上新的褥子凉席,就能伺候福晋休息了。
其实家中可住人的屋子多的是,哪怕住自己院子里的厢房也成,可毓溪来园子里,就是想离弘晖远一些,她至少还要为弘昐忙三五天,生怕自己一听见儿子的动静,就忍不住去相见。
方才进院门,她想的也是这里蚊虫多不多,会不会咬着儿子,瞧见陌生丫鬟的脸,才想起来,就她自己一个人来。
“福晋,四阿哥一会儿到家,也过来住吗?”
“由着他吧,每日要处理公文,搬来搬去多麻烦。”毓溪吩咐道,“告诉门下,四阿哥若去西苑探望侧福晋和小阿哥,就不要回正院了,过几日小阿哥安生,家里人都没事再回去,他若先来见我,这话自然我来说。”
“是……”
然而丫鬟离开不久,恐怕话还没传到角门下,西苑的人就着急忙慌找过来,小阿哥又不行了。
毓溪赶来时,家里的郎中正用温水为弘昐擦身散热,小小的人儿烧得脸颊通红十分痛苦,叫她不忍相看,唯有劝说哭得伤心的侧福晋保重,不然急坏了身子,就更不能和弘昐亲近。
李氏半天才缓过精神,之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毓溪则在外屋坐着,静静等候消息。
她不是郎中,也不是弘昐的亲娘,可身为四阿哥府的女主人、弘昐的嫡母,坐在这里便是毓溪的责任,哪怕仅仅是做给别人看。
看着下人们进出忙碌,隐约听见几句侧福晋带着哭腔的呼唤,毓溪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母亲昔日在家中为大小事务辛劳的模样,而那样的光景,直到几位嫂嫂进门后,才有人为额娘分担。
虽然自幼学着如何掌家理事,可毓溪终究是姑娘,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真正操心的事,根本到不了眼前。
如今,这个还不算多大的家里,每一天都有新鲜事,可胤禛总也见不着人影,什么都要她来做主。
到这会儿才明白,当家做主的爽快,也许仅仅是能为自己的一些小事做主,当要决定他人命运,或遇上糟心麻烦的事要处置,除非生得铁石心肠、无情冷血,不然怎么会是爽快的呢,分明时时刻刻都烦恼。
“福晋……”
“弘昐怎样?”
毓溪猛然醒过神,看着走向自己的婢女。
“小阿哥安稳些了,缓过来了。”
“好,让厨房把吃的送来,你们伺候侧福晋吃了,自己也赶紧吃,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照顾小阿哥。”
毓溪说罢,又命人给管事传话,明日起给西苑的下人加两道菜,其他地方的活儿先放一放,挑干净齐整的调过来轮班值守,在小阿哥这次康复前,都不得离开西苑到处逛。
李氏在里屋听得这些话,看着悠车里终于能平稳呼吸的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感激乌拉那拉毓溪的好意,可越是如此周到用心,就越显得是自己的罪孽报应在了儿子的身上,因为只有自己知道,哪怕将来再也不造孽,她也从没真心实意地后悔过。
毓溪忽然进门,吩咐道:“你先去把饭吃了,今晚必然要熬夜陪着弘昐,你若倒下,能放心谁来照顾他?”
李氏颤颤地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一旁的架子才站稳,没敢抬头看福晋。
毓溪道:“今晚我也陪在这里,已命人去太医院招呼,他们会派人值守等消息,家里的马车随时备着去接,毕竟是太医,不能留在家里,你该明白。”
“妾身明白,只是福晋您不必……”
“我另派人回乌拉那拉家,将府里专照顾孩子的嬷嬷请来,她们都是积年的老手,养活无数孩子,见过的小儿病症也多,兴许比郎中还管用。但你若不愿意,一会儿来了,再打发她们回去就是。”
李氏连连摇头,满眼的感激:“多谢福晋,养孩子的嬷嬷确实有能耐,我在娘家时,小孩子病了都不见郎中,而是找这些专养孩子的老妇人看。”
毓溪淡淡地说:“太医和郎中的话也要听,都是为了孩子好,只要能救弘昐,咱们什么法子都试试。”
李氏眼睛一热,又流下泪来。
毓溪道:“胤禛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辛苦,他有朝务在身,且今日受皇阿玛斥责,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若心里过得去,我就命下人传话,一会儿不叫他过来。”
李氏收敛了哭泣,应道:“要您如此辛苦,妾身已是愧疚,断不敢再辛苦四阿哥为此操劳,全凭福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