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恰恰相反,那日觉禅贵人的话传到八阿哥府,八福晋才是觉着不妥的那一个,胤禩则对母亲言听计从,八福晋是拗不过胤禩,才勉强来探望大福晋。
大福晋平日只是不爱出门凑热闹,真有客人来家,无不周到体面地接待,八福晋上回去,刚好遇上府里挑料子裁新衣,大福晋为她也挑了一身,今日不得不再次登门回礼。
此刻车马到了家,八福晋满身疲惫地往里走,珍珠追来,见福晋耷拉着脸,不禁问:“主子,您哪儿不舒服吗,在大福晋跟前不自在?”
八福晋叹气:“大福晋自然是好人,可她对我热情,仅仅是待客之道,没把我当弟妹,也没打算与我深交,这在我看来就是些无用功。大福晋的身份虽尊贵,可婆婆跟前不受宠爱,妯娌之间毫无威严,我讨好巴结她,顶多是让大阿哥给胤禩几分好脸色,于我自己,实在没半点好处,还浪费精神。”
珍珠说:“那好歹,也给八阿哥在大阿哥跟前……”
八福晋却浮躁地打断这话,不屑道:“死乞白赖讨来的好脸色,能值什么呢,大阿哥和惠妃从来就没把胤禩当回事,不害他咱们就该烧高香了。而你家八阿哥比其他兄弟差哪儿了,便是论生母的出身地位,难道他们的娘都是皇后不成,兴许哪天额娘就当了贵妃、皇贵妃,她惠妃的儿子又算什么,正经算连长子都不是。”
珍珠四下看了看,谨慎地说:“福晋,您小声些,咱们府里有长春宮的眼线呢。”
八福晋冷冷地环顾左右,眉眼凌厉地说:“记着,但凡有不老实瞧着可疑的,都给我揪出来,宁可错杀了,也不要放过,管他是谁的眼线,在府里做错事我就能管能撵。”
珍珠知道,福晋气的是八阿哥不听她劝说,非要她照觉禅贵人吩咐的去拜访大福晋,这几日连八阿哥的饮食起居都不大愿意过问。
一面生闷气,一面盼着八阿哥能有所察觉,但八阿哥为朝务和学业忙得废寝忘食,根本顾不过来,于是福晋更不高兴了。
“珍珠。”
“是。”
八福晋忽然停下脚步,吩咐道:“别惊动管事,你悄悄去打听,京城里有没有看风水准的,不管花多少银子,给我请回来。”
珍珠好生为难:“福晋,您不是不再信了吗?”
八福晋却道:“大福晋的炕柜上贴着符,今日我瞧见又多了一道,她的福气那么好,必然有些道理。安郡王府拿些神棍术士来骗我,才会闹出笑话,若正经寻来的法师先生,连胤禩都会敬重的。”
珍珠很小声地说:“您要不要和八阿哥商量一下?”
八福晋倒没有生气,只是一副心灰意冷般的语气说:“不必了,他不会在乎。”
这日傍晚,胤禛回到家中,因顾先生告假,难得一晚不必上课,手头也没有紧着要办的公务,便想好好陪毓溪吃顿饭,问问她今日进宫遇见了什么。
一进院门就听见笑声,丫鬟引着四阿哥到大格格的卧房外,透过窗户瞧见念佟正满床打滚,要教她弟弟翻身。
弘晖很是淡定,见姐姐演一次就笑一次,但半分不带动弹,念佟渐渐没了耐心,突然一巴掌打在弘晖脑门上。
孩子小手里没轻重,这一下动静把胤禛都吓着了,赶紧进门来,见弘晖在奶娘怀里哭,念佟扑在她额娘怀里哭,只有毓溪没心没肺地大笑,丝毫不慌张。
“念佟快看,阿玛回来了。”毓溪朝胤禛招手,让他过来抱闺女,还一面哄着说,“弟弟这么笨是不是,把我们姐姐累得满头汗,还是学不会。”
念佟很委屈,伏在阿玛怀里还在呜咽,毓溪则抱过儿子,看了看脑门上没什么,就抱着儿子去门外,好哄他安静下来。
很快,里头外头都静了,毓溪再抱着弘晖进门,见胤禛正把着念佟的手一起写字。
“哎呀呀,得找个画师画下来,不然咱们闺女长大了,都记不得阿玛还教她写过字。”
“你少在他们跟前挤兑我,就什么都有了。”
毓溪不客气地说:“阿玛若能多陪陪孩子,轮得上我挤兑吗,你可常说,皇阿玛日理万机都不忘亲自教导你们,回忆起来头头是道的,将来他们兄弟姐妹,还能有这样美好的回忆吗?”
胤禛嫌弃道:“这会儿陪你们了,你就该狠狠夸我,说这些没用的,谁乐意听?”
两口子听着像拌嘴,可脸上都带着笑容,下人们早就习惯了,不会一惊一乍,果然没多久,孩子们各自被乳母抱去照顾,四阿哥和福晋携手回房去了。
卧房里,胤禛换了舒适的衣裳,在凉榻上躺下,舒了口气说:“夏日可算要过去了,天气炎热,什么大事也办不成,各地旱的旱涝的涝,入秋能安生几日就好了。”
毓溪道:“今日进宫,额娘带人拾掇慈宁宫花园呢,一年四季可真快,明年慈宁宫花园金叶满地时,咱们弘晖也能追着奶奶跑了。”
胤禛侧过身来,问道:“怎样,额娘没为了毓庆宫的事怪你吧?”
毓溪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盘,打发她们退下,只留夫妻二人在屋里时,才正经道:“说到这事儿,我有句话想问你,你不要生气,大不了不回答我。”
胤禛奇怪:“我为何要生气?”
毓溪问得干脆:“将来到什么地步,你才会真真抛弃太子,去争取他的一切?”
胤禛眉心一震,但并无反感之意,又仰面躺下,望着梁上的雕花,沉静半刻后,应道:“皇阿玛抛弃他时,我自然也该抛弃他了。”
毓溪道:“看来你的心思,额娘也猜到了。”
胤禛惊愕地看过来:“猜到了?猜到什么了?”
将额娘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胤禛听,毓溪正经道:“额娘很了解你,也了解我,咱们俩往后对谁耍心眼子,也别骗额娘好吗,骗不过的。”
胤禛坐了起来,严肃地点头:“我知道……毓溪,如此说来,皇阿玛也都明白?”
“你不会这会儿才想到吧?”
“不是想不到,是当有一天要真正面对皇阿玛时的惧怕,这一刻才体会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