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正午的曦光洒在光洁的桌案上,一排木简整整齐齐,一字排开,老人坐在庭院中,抬着眼睛望着,笑道:
“真人怎地想到我这处来了?”
一旁的李周巍抿茶,神色有些低沉,在李玄宣这一处院子里,他才显现出几分忧虑:
“黎客楼的新曲儿,老大人可听过了?”
李玄宣年纪大了,无论面对李曦明也好,李周巍也罢,都喜欢叫这一句真人,不像是亲疏远近,更像是叫个安心,眼下听了这话,摇头道:
“自从暝儿闭关,《恨逝水》这一曲我是不去听的,是怕心中牵挂,又要多想,不过这一次听说很不同,唱词改了,又几分新意。”
老人虽然精神不大好,可地位在此,知道的东西绝对不少,只这一点,叹道:
“听说真人去了黎客楼,想必是有客人在…”
李周巍放下杯,低眉道:
“是见了北方来的人,他们其实不太在意我,只是顺道看看成色,听了一曲便走了。”
“想想也自然,我是意外之喜,不管即可,能有帮助最好,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只是被阴司登了名录,不太好带走,那便放任自流。”
李玄宣捏起杯来,神色有黯淡:
“反倒是另一边不好交代。”
李周巍明白老人说的是龙属,虽然麟与龙有旧情,龙属寿命又长,有些惠泽到身上,可随着他实力不断提高,等到有一天真的可以冲击果位了,恐怕与龙属的隔阂与猜忌也会不断加剧…
‘青谕遣也说了,龙属并没有真正支持李乾元的意思,龙属这几千年来,从头到尾都在一心一意追求真龙之道,也只希望能够推迟他陨落的过程,多多消耗落霞精力而已…如果真的想助他脱困,还需压制我,不让我修为增长太快,再尽量让李乾元有接触到我的机会才是,无论龙属是不敢还是不想,如今屡屡助我的样子,明显是有其他的安排。’
‘我本身就是果位动摇的结果,也是落霞丢出去的一子明棋,落霞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对方太高明,龙属也左右为难。’
‘至于四耳白衣男子…怕是狐狸无疑了。’
多耳本就是大黎山狐族道统的外在体现,再结合位置与另一位的反应,这答案并不难猜。
‘第一点…龙属…或者是东方烈云的陈述不假,可立场鲜明,狐族的话语更中立一些…落霞的意思——至少表面的意思是,这明阳果位,不是李乾元坐即可…’
‘甚至,在落霞的意思中,如若不是他们压制着,李乾元的转世之身恐怕还有杀我而成道之意,这不但符合明阳之道,也是他最有可能的破局之意。’
他的神色渐渐流露出思索:
‘既然如此…当时逼我离开湖上,到东海闭关,可是一家所为之?整个真君转世的时间,正好卡死在我在东海的日子里…必然叫转世之人见不得我…倒也是早早安排好了。’
只是那位落霞山的大真人的态度着实有意思,让李周巍心中推测起来:
‘一言不发,一场戏唱罢了…倒像是他自己的举动,南下路过此地,觉得我与落霞明明利益一致,虽然不屑如何差遣我,却有几分脾性,见不得他人如何传闲话,借角儿的嘴把立场表明了。’
可落霞再如何不屑也好,因为道途和原则干扰局势也罢,本身有资格,李周巍却没有表态的权利、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龙属面上是反对的,甚至愿意最后提供金性给我,可南方还有阴司没有表态,天下的各位真君又如何看?在落霞的口里,阴司似乎只是想收集金性,可谁能知道是不是在各处埋子收网呢!’
他目送对方离开,明白落霞山稳坐钓鱼台,不大关注,龙属阴司则各有心思,甚至北方的诸释、海上的势力,同样有心思,此间不止是他个人的命运漂泊不定:
‘恐怕走到了最后,也要一个能让绝大多数势力满意的结果,李氏才有未来可言…’
他思虑深沉,端着杯不语,李玄宣在一旁看得明白,良久才道:
“四曦当年便是我李氏砥柱,曦明更是佼佼者,浑俗和光,自有其度量,你是我家百年之麒麟,他将家中的大权交给你,凡事你决定了,就是一族之意志。”
自从李曦明将华阳王钺交过来,李周巍便有了明悟,此刻双目含光,轻声道:
“明煌受先辈效信,唯恐思虑不周全,恐怕南北之争仍有杀劫,直冲我家而来,叫晚辈砥砺神通,增进修为,神通圆满为止。”
愧渡殿。
真火熊熊,光彩变化,金色火焰照耀着缁色的炉壁,使得上紫下黑的色彩越发浓郁,壁上形态怪异的乌鸦、鸱鸮一一明亮,口吐黑光,玄妙渐现。
鸺玄渡景炉的五足微微颤动,一同放出光彩,神通法力逐渐回缩,凝聚出一点点流光,那光华温润如玉、捏着神通的手迅速掐了个诀,收束火焰。
一时间溪水声动响,片片灰黑之光从炉口之中窜出,被神通束缚,一一落入那掌心,化为一枚枚圆滚滚,纹山水坎坷纹路的灵丹。
“丹成了!”
李曦明缓缓吐气,显得很是酣畅淋漓。
炼丹一事,太难的炼起来麻烦,耗心费神,太简单又无聊无趣,虺水悬道散难度中规中矩,鸺玄渡景炉又极为好用,可不是炼了个爽?此刻把玉盒一开,便见里头躺了足足两排丹丸。
“足足十七枚!”
鸺玄渡景炉不愧是紫府灵炉,并鸺一道又与坎水相合,这一炉下去足足出了八枚,无疑是他一炉出过最多的紫府丹药,若不是自身道统不合,恐怕能达到史无前例的十枚!
虽然炼丹一事,丹数多少也与丹方有关,如玄确经心药称药,本就是急救而用,出炉正常就三五枚,更多的技艺在于提升药力,虺水悬道散也有丹方上的助益:
‘常言道,散者,散化用治痼疾,成丹五六,以备常用。散所成的丹数本就会多一分,可再怎么样也不过一两枚的差距,八枚是极为厉害的成绩了!’
这两炉合起来就是十六枚,加上先前余的一枚丹药,一共十七枚,交付定阳子的十五枚是绰绰有余,再将一旁的药盒拿来一看,那漆黑的、闪着细密鳞片光彩的沧州虺鳞正躺在其中。
‘沧州虺鳞到手!’
望着鸺玄渡景炉,一时间甚至有些遗憾:
‘好用是好用,只可惜不是我家的。’
李曦明手里的灵资可不多,冲离宝叶一去,就剩下颈下羽和尚飨银了,如今添这一味灵资,很宝贝地收起来,忖道:
‘送过去十五枚,还能留个一二枚,怎么也是枚灵丹,关键时刻有用途。’
再看看刘长迭给的玉佩,三五天前就被唤醒了,散发着淡淡光晕,显然是早已经找到了人,不能再耽搁,于是收功起身,从殿中出去,两侧寂然无人,一身道衣的后绋真人却到了近前,笑道:
“见着云气耸动,便知是丹成,不曾想还有几分坎水的味道,真是好丹术!”
李曦明谦虚几声,答道:
“前辈谬赞了,是暖了暖炉,试了试丹火、宝地的气机,真是一等一的地方,叫我好羡慕。”
后绋谦虚了两声,李曦明却道:
“我要给那友人炼丹,还须去接一助力来,正巧让前辈见一见。”
“但去无妨。”
太阳道统如今虚弱,后绋自然乐得多结交些人物,抚须点头,李曦明便告辞腾空,一路踏太虚到了分蒯岛,寻着玉符中的联系而去。
很快,他越过分蒯岛,在一座临近的海面上停靠,一直潜到海中,一尊银色的阁楼正立在礁上,飞阁流丹,雕梁画栋,鱼虾穿行,看着很是华丽。
他神通一扫,便知道这只是个筑基法器,却有几分神奇,是临时放出来的行宫,没有多少别的功效,专门打造出来以享乐为主,暗笑起来:
‘毕竟是阵法师,又在南疆混了那么久,很是阔绰。’
于是落入楼中,刘长迭正盘膝而坐,气息波动不止,似乎方才斗过法、用过神通,见了他来,立即睁眼,笑道:
“曦明来了!”
李曦明敛了笑,抬眉道:
“这是…”
刘长迭摆手示意无妨,伸出手来,笑着指了指桌案,并见案上已经放好了一枚金铁之匣,色彩暗沉,他笑道:
“先前曦明用了冲离宝叶,我说过要替你补上,这就特地为你取过来了,还请看看,价值应该仿佛!”
李曦明自然记得这事,也知道刘长迭不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略有些惊异,推迟一二,被对方三两句堵了,只好笑着谢过,上前启匣。
这匣不过巴掌大小,其中流云重重,呈现乳白之色,如同装了一碗羊乳,微微泛着波涛,李曦明神通在眉心,轻而易举地看破此烟,见着正中心浮着一条黄白色的木须,长约一寸,分枝细密,宽不过一分,纤细柔弱。
这匣中应当还有一层灵阵,即使他打开了匣,这一匣灵烟也没有轻易散去,刘长迭笑道:
“此物是妙慧须,乃是集木一道的资粮,生在西海的小广玉山上,见地则遁,不可觅也…是用真炁筑基灵物锁心云来装载,还要佐以阵法,否则一疏忽还会让它跑了去,我一友人当初在山上得了几份,赠给我为资粮,如今转赠给道友。”
他微微一笑,有些尴尬地道:
“这东西能治气海巨阙,还能除邃炁,如果用神通催化了,投在土中,能够发树木,引鸟雀,用途偏颇些…集木如今不显,所知道的用途也是书上一两句,兴许你还了解些。”
也难怪他尴尬,这东西着实有些不上不下,都是紫府了,谁能为气海去用灵物呢?不过他话锋一转,道:
“西海毕竟远,是古代府水之主所在之地,没有神通难以飞跃,等到了弱水之渊,即使有神通,也大有不便,故而很少有紫府在那里折腾,这东西算不上珍贵,可胜在一个稀少。”
李曦明连连点头,叹道:
“前辈高义!”
说实话,妙慧须这等偏门之物,肯定是比不上如日中天的离火之道灵资、对李曦明来说各方面都有用途的冲离宝叶的,可为了得到离火必有牺牲,一份冲离宝叶根本算不上什么,也就刘长迭厚道,还要和他谈什么补偿,哪能有异议呢?
他自家手里也不宽裕,感慨了一声,道谢收下,便见刘长迭道:
“青衍道友在此地寻找灵物…已经好些日子了,我先请他回来…”
他看着很感慨,转头向李曦明道:
“他也是个劳碌命,青宣一道的真君很早陨落在北方,化作了山,听说陨落之时状态有异,至今不兴,什么灵物也好,什么灵气也罢,常常都要那座山上才能出来,其他的地方少之又少…”
“偏偏青宣有些奇特,很多术法也好,神通也罢,都急需那些青宣资粮,怎么敢去北方呢?这么多年来,东奔西跑,听说只在江南拿了点东西,后来连江南都没有了,更加奔波。”
‘江南…青宣有名气的也就袁家了…’
李曦明默默思量,心中突然震了震:
‘看来堂堂的蕈林原袁家,宝库恐怕早就被这妖物当做自家后花园逛过了好几次了!’
‘既然这妖物如此,天底下其他修青宣的恐怕也差不到哪去…袁护远说袁家当年用光了先祖留下的灵物…到底是用光还是不翼而飞,尚未可知,青宣的灵气紫府自然看不上眼,可那些闭关的先祖,意外夭折的天才…又有几个葬身肚中!’
‘袁家的中落不是偶然…如今人丁依旧兴旺,已经是江南有人为了堰羊寺宫的传承而为之,只要袁家修青宣一日,便有一日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