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顾旭的联想
不过顾旭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一方面,“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人物智商实在有限。
这个黑衣小厮的脑子,大概相当于十余岁凡人孩童的水平——此时此刻,他正在赵欣然的指点下,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偶尔还会算错几个数字,被赵欣然严厉地指出来。
“不愧是算术,连纸片人看了都会觉得头疼。”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道。
按照国师的说法,每个人计算出结果所花费的时间,将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
如果他想要在候选人中间脱颖而出,就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好的、能够在更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办法。
莫厉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他提起笔,回忆着自己的笔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符篆的名称———“六甲阴阳符”、“缩地符”、“飞浮符”、“开运吉祥符”…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些符篆之中,有哪一个能够帮助他解决当前的问题。
“真不理解国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考核内容,”莫厉挠了挠头,心烦意乱地想道,“估算洛水大会支出这种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负责,为何需要我们这些修行者来做?”
起初,在焦躁情绪的影响下,莫厉觉得这是国师对顾旭的偏心——因为顾旭擅长改进符篆,所以国师特意设下这样的环节,来帮助顾旭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但后来他又想到,国师一向是洛京官员们公认的正派人物,不仅不偏不党、油盐不进,而且年轻时连皇帝都曾当面顶撞过——他从不会掩饰对优秀人才的欣赏,但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改变规则。
因为自己搞不定眼前的问题,而质疑国师的操守,显然是一种不正确的思想。
莫厉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默默承认,自己了解的符篆知识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像“点睛赋灵”这种比较偏门的、不存在于正统书籍上的符篆…如果他先前了解过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沈丘也同样盯着眼前的白纸,一筹莫展。
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他曾尝试过使用“化符纸为实物”的法术,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将其变成一个算盘,然后一边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一边记录着计算结果。
但是国师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阻止了他的举动。
国师认为,他这是一种耍小聪明的行为。
毕竟算盘只是一件工具。
归根到底,他使用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于是沈丘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趴在地板上掰手指的黑衣小厮,又看了看身边奋笔疾书的顾旭,心情愈发感到焦虑。
也只有和他一样坐在书桌边愁眉苦脸的莫厉,能够稍稍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顾旭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打草稿。
“洛水大会…支出…计算…符篆之术…快速…”一个个关键词语嗡嗡响着,像是无数只小蜜蜂从他耳畔飞过。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掀起风暴。
他先想到,如果自己面前有一台电脑,那么他就可以编一段代码,或是用Excel表格,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从零开始打造一台电脑,显然是不现实的。
前世的计算机历经上百年的发展和演变,已经具备了极为复杂的构造和功能。
顾旭穿越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其中的原理,更别说利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把它实现出来。
而这个世界的符篆,大部分都是用来作战、驱鬼或辟邪的。就算有少数功能型的符篆,例如“风行符”、“避寒符”等,用途也都非常单一。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他今天并不需要打造一台功能复杂的计算机。
不需要显示画面,不需要播放声音,不需要联网,不需要用来存储视频…
只需要最简单的数字计算功能,就可以了。
甚至只需要加减法——毕竟连续重复的计算加法是现代计算机做乘除法时常用的方式。
顾旭首先想到的,是帕斯卡加法器。
法国数学家帕斯卡的父亲是一名税务官。因为帕斯卡小时候曾目睹父亲费力计算税率税款的情景,便想替父亲做点事情。
“帕斯卡加法器”是一台由系列齿轮组成的装置,外形像一个长方盒子,需要用钥匙旋紧发条后才能转动,只能够做加法和减法。
而为了解决加法“逢十进一”的进位问题,帕斯卡采用了一种小爪子式的棘轮装置。当定位齿轮朝9转动时,棘爪便逐渐升高;一旦齿轮转到0,棘爪就“咔嚓”一声跌落下来,推动十位数的齿轮前进一档。
但顾旭思索片刻,觉得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来呈现十进制数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前世的另外一个数学家,来自德国的莱布尼茨。
传说中,在十八世纪的某一天,莱布尼茨的朋友送给他了一张“易图”,也就是“八卦图”。在看八卦图的时候,莱布尼茨发现每一种卦象都是由“阴”和“阳”两种符号组成的,便从中得到灵感,率先系统地提出了二进制地运算法则。
顾旭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
但是,就在他想到这件事情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沉沉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他猛然坐直身子,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他心头想。
他知道,前世的计算机之所以使用二进制计数法,是因为它是由逻辑电路组成的,电路中通常只有两个状态,开关的接通和断开,这两种状态正好可以用“一”和“零”表示。
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八卦相关的阵法,也都是基于阴阳两仪。
阴爻,由两条短线来表示(“”);阳爻,由一条长线来表示(“—”)。
可以用它们来代替数字“零”和“一”。
两仪之后,则是四象——
两个阴爻为“太阴”,上阳下阴为“少阳”,上阴下阳为“少阴”,两个阳爻为“太阳”。
可用来代替二进制数字中的“00”、“01”、“10”和“11”。
在此之后,便是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万物成世界…
顾旭不仅深谙符咒之术,而且对于八卦推演也深有了解。
他觉得,自己可以借助阴阳八卦,来设计一套能够用来进行加减法计算的符阵。
想到这里,他抓起桌上纤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水,迅速在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符文。
屋外。
大人物们依旧在草木环绕的凉亭里静静地等待。
书院教习傅韬作为副考官之一,对于国师提出的考题自然也有了解。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为何要给候选人们提出这样的考验?
“我们平日里使用符篆,都是为了驱除鬼怪、战胜敌人。像计算‘洛水大会’支出这样的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来完成——”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国师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师尊赤阳子生前曾经提出一个观点,符篆之术不仅仅可以应用在修行者们的战斗中——倘若开发得当,或许还能把它们推广到民间,用来改善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数十年前,师尊曾经尝试在‘曲辕犁’上刻下一组符阵,使其能够在不借助人力和牲畜的前提下,自动地在田间犁地,破碎土块、耕出槽沟。有了这样的器械后,农民们种地将会变得更加轻松容易。
“但是它却有一些很明显的局限性——它需要修行者定期往阵法内部灌注大量的真元,才能维持正常运行。
“可惜,师尊早早地逝世了,没能把他的想法完全付诸实践。
“而我天资愚钝,没有师尊那种大胆的想象力;师弟何逸群虽然比我聪明,但是他却是个逍遥自在、追求愉悦的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齐王朝的后辈们身上——或许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兼具天赋与雄心的人,能够挺身而出,继承师尊未完成的事业。”
傅韬不再说话。
在傅韬以及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的认知里,修行者与凡人各司其职,前者负责斩妖除魔,是守护国家的利剑;后者则是国家的中坚力量,维持国家的日常运转。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赤阳子不用符咒去杀鬼,却想着如何用符咒来种地,在傅韬看来有些不务正业。
但是,在听到国师这番话的瞬间,旁边的昭宁公主却忽然挺直腰杆,眼前一亮。
傅韬长期待在龙门书院里,衣食无忧,不问世事,自然不了解大齐王朝当前的国情。
但是昭宁公主却不一样。
作为大齐王朝世俗权力的执掌者,她知道国内很多地方其实很缺乏粮食资源,也知道很多地方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田地无人耕种。
国库征收到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但昭宁公主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再加上长夜降至,整个大荒的鬼怪都将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昭宁公主一直都非常担心,大齐王朝能否顺利地挺过这一次劫难。
但今天,大齐国师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借助修行者的力量,来解决世俗民生的问题。
“只是…会有修行者愿意来帮我做这些事情吗?”想到这里,昭宁公主不禁再次皱紧眉头。
表面看上去,她似乎位高权重,代替皇帝执掌着至高无上的“批红”权。
但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处理政务的工具人罢了——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皇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想要对凡人朝臣们发号施令,都必须得借助天行皇帝的名义,更别说号令地位超然的修行者们。
“或许,我日后得找个机会跟国师聊聊?”她心里默默想道。
“思齐堂”内。
沈丘悄悄转过头,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旭。
半个时辰过后,顾旭已经在纸上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阵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阴爻”和“阳爻”。
在沈丘看来,这个符阵的模样很非常丑陋,不仅不对称,而且连接在各种卦象之间的线条乱七八糟,就像是乱麻一样。
跟沈丘以前见过的所有阵法都不一样。
随着顾旭往阵法中注入真元,这些线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是在做什么?”沈丘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沈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琢磨顾旭的想法。
因为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思路。
金陵沈氏作为富甲天下的豪门,名下拥有众多的产业。最近这些年里,随着家族中的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也渐渐地接替长辈们,承担起了管辖这些产业的责任。
当然,像沈丘这样不受待见的庶子,不配独立经营家族的产业;更多时候,他的身份是嫡兄沈桦的私人助理——平日里藏在幕后给沈桦出谋划策;当沈桦出去逛窑子的时候,去帮他谈谈生意。
他的灵感,来自于顾旭纸上的阵图,也来自于在算盘广泛普及之前,账房先生们会使用到的“算筹”。
“算筹”是一系列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一般长度为十三到十四厘米,多用竹子制成,大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放在一个布袋里。在需要计数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炕上或地上都能摆弄。
按照筹算的规则,算筹记数的表示方法为: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等等,这样从右到左,纵横相间,以此类推,便能表示出任意大的自然数。
“虽然我看不懂顾大人的阵法,但是我大概能猜得到,他用的是‘化整为零’、‘化复杂为简单’的思路,”沈丘暗暗想道,“毕竟,我能看懂他阵法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当它们连接在一起时,我就看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类似的思路,用横竖笔画模拟算筹,来表示出文件的每个数字。再借鉴幻术法阵的原理,遵循运算的法则,让这些笔画按照特定的规律,自行地发生变化。
“这样一来,我只需要把阵法最后的图案记录下来,就能得到结果。”
想到这里,沈丘欣喜若狂,心想“我真是个天才”;同时他抓起桌上的毛笔,开始飞速地绘制阵图。
现在,他已经在进度上落后了顾旭和赵欣然整整半个时辰。
若再不抓紧时间,定然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画的阵图,在桌上大放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不论是奋笔疾书的沈丘,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莫厉,亦或是苦口婆心教黑衣小厮算算术的赵欣然,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会这么快就算出了结果吧?”
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此时此刻,赵欣然道进度尚未过半,沈丘更是才刚刚开始在纸上打草稿。
顾旭的这一举动,令他们的思绪都停滞了片刻。
而下一秒钟,大齐国师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算出结果了?”国师微笑着望向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阵图:“请国师过目。”
绚丽的光芒在纸上交织变幻,随后汇聚成一个数字,呈现在国师的面前。
国师知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只是,就算以他作为符道宗师的见识,他也无法完全理解顾旭这个阵法的运行原理。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能够凭借一系列阴阳卦象,计算出“洛水大会”的开支。
“方便出去跟我讲讲它的原理吗?”国师微微颔首,以请教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能者为师”,这是国师一直以来都坚信的观点。
只要能够学到新知识、新技巧,他从不耻于向别人请教——哪怕别人比他年轻得多,地位比他低得多,他也会以谦逊的态度,提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作风,使得他虽然只有平平无奇的“五品”资质,却能成为符道宗师,跻身圣人之列。
“没问题。”顾旭笑了笑,点头道。
随后,顾旭跟在国师身后,离开了“思齐堂”。
剩下几个人默默望着顾旭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几分钟前,沈丘提着毛笔,兴致勃勃地想要大显身手。然而,顾旭和国师的这番对话,却仿佛在他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把他里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激情火焰瞬间浇灭。
“我…我还有必要继续画这该死的阵图吗?”
沈丘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没有意义。
最后的胜出者只有一个人。
现在顾旭已经遥遥领先。
他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追上顾旭的机会。
这时候,他忽然理解,为何国师先前会对顾旭表现出明显的偏心——当世间出现如此离谱的天才时,很难不对他多关注几分。
“算了,还是继续把它画完吧!”沈丘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继续绘制符阵,“虽然比不上那个妖孽,但我好不容易才从金陵来这龙门书院一趟…如果轻易认输了,岂不是又成了家族里那些人眼中的笑柄?”
赵欣然深吸一口气。
在她那双冷静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小厮,就像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黑衣小厮抬起头,眼神看上去非常无辜。
“看着我干什么?”赵欣然指着地上的文件,厉声喝道,“还不快赶紧给我把它算清楚!”
黑衣小厮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痛苦。
至于莫厉,则眼神恍惚,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有开始动笔。
别人就已经搞定整张阵图了。
顾旭那家伙…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是正常人吗?
与此同时。
顾旭跟随国师,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们面对面地在一张桌子两侧坐下。
随后,顾旭按照国师地请求,开始给他讲解自己设计的这个符阵的原理。
“国师大人,我在这个符阵上,用‘阴爻’与‘阳爻’的符号,表示数字‘0’和‘1’,”顾旭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指向阵图上的某一处,“您看,这三个符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两个底角处皆是‘阳爻’,那么顶角就会自动变成‘阳爻’;其他情况下,顶角将会呈现出‘阴爻’。
“这个组成部分,我把它称作‘与门’。”
“与门…”国师默念这个词,心头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开口对顾旭说道:“你继续。”
这时候,顾旭又伸手指向另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图案,与刚才的那个有着些许的不同——只要有一个底角呈现出‘阳爻’,那么它的顶角也会变成‘阳爻’;如果两个底角都是‘阴爻’,那么顶角就会变成‘阴爻’。
“我把它称作‘或门’。
“还有,这两个符号被一条直线相连——左边为‘阴爻’,则右边为‘阳爻’;左边为‘阳爻’,右边就将呈现出‘阴爻’,二者永远相反。
“我把它叫做‘非门’。”
接下来,顾旭还介绍了“与非门”、“或非门”、“异或门”等等。
最终,他向国师描述,利用这些元件,可以构建出简单的“加法器”,用来进行简单的加法运算;若要进行位数更多、更复杂的运算,只需把这些“加法器”组合在一起使用即可。
国师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望向他:“顾小友,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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