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他要交白卷?
雷声轰鸣,大雨如注。
这一天,驱魔司总部里负责收发管理公文的照磨官洪巍要比平时忙碌得多。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询问:“最新的邸报来了吗?有没有来自龙门书院的消息?”
对此,洪巍一律板着脸回应道:“没有,还没来呢!”
不过,别看洪巍表面上脸色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里面比任何人还慌。
因为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喝醉了酒,然后就在一群狐朋狗友的唆使下,把两个月的俸禄都押在了一家赌坊里。
洛京城的商人们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们早早地就对今日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开出赔率,吸引看热闹的民众们押钱下注。
从不断变化的赔率中可以看出,最早的时候,洛京居民们最看好的人是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赵欣然,最不看好的人便是顾旭。
原因很简单。
顾旭虽然风头正盛,但他终究只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在外行人的眼里,他就像一个出色的“别人家的孩子”——或许他在符道方面小有成就,但与真正的“权威人士”之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像他这么年轻的人,去龙门书院做学生还差不多,做教习就有些离谱了。
然而后来,随着一些类似“国师对顾旭鼎力推荐”、“驱魔司司首洛川亲自前往书院看顾旭画符”、“顾旭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会改进符篆”的消息渐渐传开,再加上一群崇拜顾旭的驱魔司官吏们前去给他捧场,悄然之间便影响了赌坊的风向,顾旭的赔率便开始渐渐降低。
直到今早封盘时,顾旭的赔率仅仅高于赵欣然,比莫厉和沈丘都要低得多。
在这个黑云笼罩的阴雨天里,洪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心情可能比顾旭本人还要紧张得多。
毕竟,一旦顾旭胜出,洪巍也能趁此机会一夜暴富——好吧,“一夜暴富”听上去夸张了些,但至少赢来的这笔钱可以让他多去几趟酒楼,给妻子买下她魂牵梦绕的胭脂和香粉,再给自家儿子多买几斤肉吃。
但如果顾旭落败了…那么接下来两个月他就得节衣缩食喝西北风了。
“顾大人,我接下来的命运就将由您来决定了,”洪巍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文件,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道,“您一定要让龙门书院那群人好好见识一下您的真本事,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衙门里这不同往日的气氛,自然而然也感染到了时小寒。
今天早晨,在目送顾旭的马车驶向远方之后,她本打算回房间静静修炼,争取在“思乡岭”上多爬几层阶梯。
截至目前,时小寒已经站在了第三百三十八级阶梯上——虽然她攀登阶梯的速度跟顾旭那种妖孽比起来差距不小,但是放在大齐王朝同境界的修士中间,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差不多能达到前百分之二十的水平。
尽管她并没有像顾旭那样,刻意去体会凡尘烟火味、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是她登山的过程却超乎想象的顺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她曾怀着困惑的心情向上官槿询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对此,上官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出解释道:“因为你已在凡尘之中,心早就不静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玄乎。
时小寒至今都没能完全搞懂它的意思。
但是今天,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之中,她的心确确实实静不下来。
她盘膝坐在席子上,吞下一枚“度厄丹”,却迟迟无法入定,进入那片昏暗的幽冥世界。
只要她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顾旭面色从容登上马车的场景。
“龙门书院的比试…现在快要结束了吗?”
“顾旭那家伙发挥得怎么样?”
“我听说他的那几个对手都非常厉害。”
“虽然我很相信他的符道水平…但是现在整个京城的修士都在关注着他,就连国师、司首大人和那个讨厌的公主都跑去龙门书院围观他,他的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时小寒的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像无数小虫子在她脑子里飞来飞去,令她根本无法放空心神进入修炼状态。
于是她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然后她走出房间,发现整个衙门的官吏们都和她一样——不论是“静心丹”、“长明丹”、“度厄丹”,亦或是静修室里特制的法阵,都无法使他们静下心来修炼。
他们都聚在走廊里,热烈讨论着这场远在龙门书院的符道之争。
“如果顾大人能够胜出,我明天就去芊芊家上门提亲!”
“今天我根本静不下心修炼,为了防止走火入魔,就奖励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如果顾大人能够战胜那几个强大的对手,那我今天晚上就去闭关,不破第二境绝不出关!”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在顾大人身上押了整整十五两银子…如果他落败了,我妻子今晚一定会杀了我的!等到明天,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我了。”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在赵欣然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个候选人仍然坐在“思齐堂”内,默默思考着符篆的设计方案。
屋外的风声、雨声、雷电声、人们的议论声,似乎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过去了一刻钟,沈丘也开始动笔了。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十余个点子,可他都感觉不太满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再加上赵欣然的“提前交卷”给了他强烈的刺激,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求完美的打算,选择了一个有亮点、也有缺陷的方案。
“沈丘啊沈丘,再不开始动笔,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他自嘲一笑,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反正你肯定赢不了顾旭这种超越常理的天才,也大概率比不过赵欣然那样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就算拼尽全力,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门阀庶子的沈丘,时常会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族人们对他的嫡兄沈桦寄予厚望、严厉管教,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放任他自由成长、自生自灭…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把他找来当救火的工具人。
修行也好,画符也好,读书也好,经商也好…最早的时候对他来说皆是兴起而为之,算不上是事业。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做得有多出色,都很难得到族人的认可和关注。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兴趣。
此次不远千里从金陵来到洛京城,是他对家族彻底失望后,试图为自己谋求一条新的出路,寻找一座能够施展才干的舞台。
然而初来乍到,他却发现有一座高山挡在自己的面前,阻断了前方的道路。
这座高山的名字,叫做“顾旭”。
沈丘本以为自己在符篆之术上颇具天赋——初涉符道三年,就已经能脱离书本,创造出全新的符篆。
可是顾旭年仅十八,就已经能够与国师坐而论道;而自己,却只能从国师口中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
这一度让沈丘心头极具挫败感。
但在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符”,并不是他的梦想,也不是他最得意的本领。
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是。
他瞥了眼窗外的雨,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清瘦俊朗、腰杆挺直的顾旭,不禁轻叹一声,转念想道:其实…有生之年能到见到这样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倘若换个角度来看,这座巍峨的高山,说不定也是一条潜在的坦途?
随即,他的笔尖落在白纸上,笔酣墨饱,宛若龙蛇腾跃,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心绪畅通之后,他的笔法也变得迅捷恣性,其形,其色,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五穹,气象万千。
又过去一段时间,莫厉也开始动笔。
比起沈丘,他画符的速度要缓慢得多,笔法也僵硬得多。
他的脑海中装着书本上千千万万的符篆——这些符就像是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只要他提起笔,就会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令他根本抛不开。
书上有很多种符,能够帮助弱者对付鬼怪。
但现在,国师却要求他摆脱书本,自己设计。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位文抄公突然被要求撰写原创的作品,或是一位习惯于临摹的画师被要求抛开参考凭空画图。
这让他一度不知所措。
“要不,我就在前人的基础上,稍稍做一些修改?”莫厉心头默默想道,“这应该算是借鉴,不是照抄…只要我能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
刚才,在第二个环节里,他已经交了一次白卷。
如果他再交一次白卷,恐怕他的表兄李院长会气得想把他逐出家门。
莫厉借鉴的符篆,叫做“镇新宅鬼祟符”,书上对它的描述是“凡新建之宅,如有鬼怪出现,宜用此符镇之”。
当然,一般情况下,它只镇压得了“游魂”级别的鬼怪。
经过莫厉的修改后,这张符变成了“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相比之前,它不仅可以对对付“游魂”,还能对付实力较弱的“野鬼”;不再仅仅是“镇压”鬼怪,而是将入侵民宅的鬼怪直接消灭。
只要把它贴在屋子里,它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民宅遭受鬼怪袭击——毕竟,就算是长夜到来之后,大荒最普遍的鬼怪依旧是“游魂”和“野鬼”;而更高等级的“恶灵”和“凶神”,也不可能是区区一张符篆足以应对的。
不过,随着莫厉对“镇新宅鬼祟符”做出修改之后,符篆的复杂程度大幅提高,画符过程中需要的真元量也大幅增加。
如果说原版的符篆只需要一个第一境的初学者就能轻轻松松地画出来。
那么经过改进后,就需要一个至少第二境的、有一定经验的符修才能把它画出来。
莫厉微微眯起眼睛。
他握着最细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着墨水,画出的每一笔皆是万分慎重。
就像是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踩破冰层,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但是他依旧手抖了一下,画错了一条线。
于是他撕掉手中的纸,重新开始画符。
第二次,他笔尖蘸的墨水多了一点,稍不留神就甩了两滴在纸上。
于是他再次撕掉,重画。
第三次,他画的一条弧线与预想中偏移了半寸的距离,导致符文没有生效。
于是他又一次撕掉,重画。
反反复复,一共画了十五次,莫厉终于把他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成功地设计了出来。
他面前的白纸上,迸放出灿烂的金光。
此刻距离国师规定的时间大约还有不到五分钟。
莫厉握笔的右手已经僵硬麻木,手心里尽是汗水。
他放下笔,狠狠地甩了甩手,试图缓解手腕的酸痛。
同时抬起头,左右看看,想要观察下竞争对手们的表现。
沈丘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相貌丑陋的侏儒已经赶在他之前画出了符篆,离开了“思齐堂”。
顾旭则依旧坐在书桌旁,定定沉思。
莫厉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顾旭的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他面前的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毛笔笔尖也是干燥的。
这显然证明,顾旭尚未开始动笔。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一点也不着急吗?”莫厉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还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莫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有几分小小的窃喜。
顾旭在前两个环节中表现得太过出色、太过不可思议,就像是光环笼罩下的神祇,带给了莫厉极大的心理压力。
可现在,顾旭身上的光环似乎熄灭了——他竟然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面对符篆,一筹莫展。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天才从神坛上坠落。
“你交一张白卷,我交一张白卷,咱们两个又重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莫厉望着面前不动如钟的清俊少年,暗暗想着,心态瞬间平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提起了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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