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党争并不是偶然出现,而是和内阁的设立崛起息息相关。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
大明朝廷的斗争史,实际上分成三个阶段,文武之争,阁部之争,党争。
文臣斗倒了勋戚,内阁就开始和六部争权。
后来出了一个张居正,把六部压的没脾气,内阁自己就开始结党内斗。
斗着斗着,大明王朝就没了。
所以大明的党争,实际上始于内阁。
六部掌握朝廷的实权,内阁想要权压六部,就只能通过拉拢朝廷官员。
同时,内阁肩负着调和内外的职责,本身就需要和外朝的诸多大臣打好关系。
天时地利俱在,自然而然的便会结党。
这一点,朱祁钰十分清楚。
但是,若因为担心结党,就打压内阁,也不可取。
老朱家的皇帝是什么性子,朱祁钰见得多了。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内阁是加强了皇帝对于外朝的控制。
所以即便他不做,后来人也会做。
朱祁钰没记错的话,内阁被进一步重用,正式出现首辅次辅的界限,也就是在天顺年间。
这和谁做皇帝没关系,只是因为朝廷需要。
所以作为皇帝,他还是需要扶持内阁。
而且不仅如此,只有在他手里摸索出一套可以遏制党争,限制内阁的体制,他才能放心。
党争固然可怕,但是就内阁对于国家的作用而言,实际上是利大于弊。
六部,内阁,司礼监,是一个稳定的政治体制,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朝廷的正常运转。
六部和皇帝这个政治体制,只有两头,太不稳定。
要么是皇帝权压六部,任意妄为,把国家立刻就作没了,如他那个倒霉哥哥。
要么是六部压过皇帝,重新回到宰相时代,甚至诞生权臣。
当然,有太祖的禁令,大概率不会。
但总归来说,双方都没有退路,矛盾一起,必有一方被压制。
内阁就能很好的缓解这一点。
所以现阶段来说,加强内阁是必要的。
内阁的存在不是错误,如果它只是一个调和内外的机构,那么有利无弊。
错误在于,它越过了六部,成为了实质上的百官之首。
六部是不会结党的,因为六部各有实权,这份实权人人想要,根本结不成党。
但是内阁可以。
因为内阁沟通内外,和外朝并无太多权力上的交叉,所以才可以和六部当中的官员结党。
想要遏制党争,治标的法子,是保持六部的超然地位,打压内阁。
但是内阁大多数时候,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这相当于自断臂膀。
所以想要治本,就得从根上来。
孟子说的好,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这帮文臣,就是过的太安逸了。
想要遏制党争,只要保持好勋戚武将的地位,六部和内阁,自然而然的就会联合起来对抗勋戚。
没有所谓的阁部之争,也就不会有党争的内耗。
与此同时,所谓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也得改掉。
只有消除掉部院大臣和阁臣在选拔上的区别,将内阁变成一个正常的朝廷部门,打消掉那股该死的优越感。
这一点,朱祁钰有着清醒的认知。
他没想着大明王朝能永世不倒,万万年长。
但是既然重活一世,他自然要竭力让大明延续的更久一些,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所以对于内阁,既要用,又要防,得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
目前他还没有太多的头绪。
但是事情要一步步做,就算要打压,至少也要先将内阁扶起来,才能再谈后面的事。
内阁。
下朝之后,陈循和高谷两人回到内阁直房,默契的都没有说话,而是各自回到自己的直房,借处理政务,平静自己激动的心绪。
直到天黑时分,手头的奏疏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新鲜出炉的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俗称次辅的陈循老大人,才迈步来到了高谷的直房,道。
“世用兄,今日一同下衙,如何?”
高谷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颔首,他也等陈循许久了。
两人一并回了陈循府邸,一同用了晚膳,最终才在书房坐下。
摇曳的烛光中,陈循幽幽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商辂,彭时二人,时运不济,错过了此次大变动啊。”
高谷也叹道:“也怪他们二人,畏缩不前,不体圣意,平白错过了机会。”
前番天子命他二人推举阁臣,他二人虽猜测天子有意从外臣当中简拔,但是顾虑到内阁的规矩,还有就是自己的一点私心。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从翰林院选了人推举上去,陈循举荐了商辂,高谷举荐了彭时,都是自己的门生。
出乎意料的是,天子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顺手就给准了。
但是当诏书送达的时候,商,彭二人以自己资历不够,能力欠缺,推辞了一番。
本来,这也就是客气客气。
但是谁想到,去传旨的內监听完之后,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这得亏是因为,阁臣入阁用的是中旨,而非正式的圣旨,要不然哪能这么儿戏。
然而经此一事,陈循和高谷也终于确定了下来,天子并不想让阁臣囿于翰林一脉。
不然就凭一个传旨的內监,哪敢这么胡闹,背后定有天子的授意。
只可惜了商,彭二人,若是没有故意拿那番架子,这个时候,便可一步登天。
至于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外放到部院,一步步苦熬了。
毕竟,天子已然有言,入阁者加六部尚书衔,尚书是二品衔。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想要入阁,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实职官员了。
高谷道:“不过或许这也是天子本来的用意,毕竟你我二人年资已足,天子稍加提拔,以定内阁之制,算是常理,但是商,彭二人若真入阁,以其年资,天子反倒不好将内阁阁臣,俱加尚书之衔。”
陈循点了点头,于是将此事略过不提,顺势问道。
“天子今日所为,其倚重内阁之意彰显无疑,然而有一事,老夫却思之不透,想跟高兄商讨一二。”
高谷亦是一笑,反问道。
“陈兄可是说的首辅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