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冢,不正是半年前祟阴使过的术吗?
正是此术出现,导致苍生大帝连最后一丝活下来的可能性都被抹除。
但那时祟阴施术,同道殿主勾结,是为了夺取在圣神大陆立足的资格。
虽说终末被受爷识破、击溃了,祂是为了自己。
受爷使出这式,又是为了什么?
将自己复活?
他还活着啊!
那只可能是…
“复活华长灯?”
金杏上千万观战者,个个对半年前的局势有所了解,而今却看不懂受爷此术。
复活敌人,又是图个什么?
鞭尸?
“呜呜——”
魂音嘶鸣,万鬼凄嚎。
昔日凌于南域罪土之上的归魂冢乌云,今个儿汲取了鬼佛界遍地鬼力,汇聚于中域剑神天上。
黑云压境。
不止中元界附近的观战者。
中域鬼佛界外各地之人,此今抬首,亦可瞅见这般森诡异象。
鬼佛界异变,源于鬼佛。
鬼佛异变,源于华长灯。
战局中华长灯意识之躯是被受爷一剑潮起杀死了,可鬼佛界遍地酆都异象,代表着处处都是华长灯力量痕迹。
当下归魂冢一出,又怎会召不出来他的一缕残魂?
不多时,于桂折遗址与中元界石碑远空相接的中间处,便凝聚出了一团幽青色的魂影。
那魂影扭曲挣扎,最后具现成一道虚幻的、痛苦的、纠结的身影。
“鬼剑仙!”
红娘金杏画面极速放大,遥遥锁定那道身影。
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其手中残灯一盏、腰间残剑一柄,无不宣示着此人身份,便是方才已陨了的华长灯。
“徐小受…”
残魂之影一出,足足隔顿了许久,似才回想起了此前被斩之事。
可他即便是喃念出这道名字,声音中依旧充满苦痛,饱蕴折磨。
一剑潮起的名之力,居然因由华长灯残魂归来,而再行汇聚,又折磨上了他。
“真是鞭尸?”
“受爷不当人啊!”
“这太可怕了,不过是招惹了一下,何至于此,受爷放过鬼剑仙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金杏观战者一下沸腾了。
这手法不可谓不残暴,却也不得不说,很受爷!
除了他,怕是无人能脑洞大开到以这种方式去鞭尸,就算想也没有这般能力。
只是…
鱼老之死,对受爷而言,打击真有这么大吗?
犯得着人杀了之后,召唤残魂出来,再斩一次泄愤?
“嗬嗬,华长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有点想念你了,不知道你想我了没?”
徐小受远远眺去,嘴上不饶人,身子一摇,当众分娩出了又一个自己。
“身外化身?”
华长灯残魂思绪归拢,意识似也在一点点复苏,瞧出了此术门道。
他记得,徐小受未臻半圣之境。
但此术分裂出来的身外化身,在身灵意三道上,居然和本尊相差无二。
其存在形式,甚至要比半圣化身都完美,只可能是祟阴之术的身外化身了吧?
“是了,祟阴与你有旧…”
徐小受耳闻这声低喃,心道稳了。
这个时候,归识冢召唤出来的残魂,才算是接上了或是人在云山帝境的华长灯本尊。
否则,残魂该是记不得此前他那意念化身被斩之前发生的事。
华长灯残魂,能和华长灯本尊联系上,这就好办了。
徐小受懒得多作废话,回头看向身侧的第二真身:
“尽人,交给你了。”
尽人一脸死相,但早已习惯被不当人对待,当即凝眸注视向华长灯残魂,轻喝道:
“灵魂读取!”
曾几何时,云仑山脉处,徐小受灵魂读取过一个南域黑心果族的姑娘,名唤朵儿。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圣。
也是他第一次读懂了,何为“圣,不可直视”。
半圣之伟力,强到即便是在灵魂记忆中被窥探,也能有所感,继而隔空锁定上窥探者。
云仑山脉时期的徐小受被吓坏了。
那一次,借助了体内烬照半圣、八尊谙等力量,他才喝退了半圣臧人注视,成功化险为夷。
半圣如此。
圣帝、祖神亦然。
而今之徐小受,早已不惧这些注视与反注视。
相反,他有恃无恐,还敢利用这般圣及以上的“反注视”,去完成一些事情,比如当下。
“灵魂读取!”
当尽人一眼观去。
华长灯身中名之力折磨,本身残魂力量更是薄弱。
猝不及防下,视线只在指引中与尽人的一接触,身子猛地抽搐起来。
“进来了!”
徐小受与尽人视角共享。
只一瞬,他便感觉天旋地转,意识遁入空处,继而来到了一方美轮美奂的仙境之中。
他立在一方紫竹林中,四下有烟云缭绕,灵气逼人。
前头空地上剑痕交错,有老旧的、崭新的,显然是经年累月练习古剑术留下的痕迹。
紫竹林中不止“自己”一人,不远处还立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豆蔻年华,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宇间英气十足,目色极为飒爽,她身着樱粉绫裙,手上提着一柄纤细的女子剑,三品灵剑。
徐小受愣住了。
这剑,他居然认识!
“星月歌者…”
可他认识的星月歌者,虽只在虚空岛上露过一面,却是超一品的灵剑,俨有名剑之资。
且此剑之主人,似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位…
“饶妖妖。”
徐小受听见“自己”开口了。
声音是一道略显稚嫩,完全同华长灯那股子沧桑气截然不同的声音:“你堵我紫竹林外,已半月有余,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东西!
我居然在华长灯的过去里,见到了饶可爱?还是十三四岁时的她?
生命,可太让人欷歔了。
徐小受又对“活久见”有了新的体悟。
他的第一意志,当然是早早脱离华长灯视角比较好,毕竟灵魂读取对高手而言,很容易破。
哪怕华长灯残魂再弱…
自己意道盘指引再强…
华长灯,本身不俗!
指不定再多个几息时间,他便能反应过来,继而找到自己躲在哪个时段的他的灵魂记忆里。
但人就是这样子的。
徐小受的初衷是借助华长灯残魂,以灵魂读取的方式,初探五大圣帝世家,留下意志烙印,以备不时之需。
再见饶可爱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挪不动脚了。
不是被吸引,而是太好奇了!
这俩人的小时候,还有这段过往?
反正是尽人,大不了一死,死前再探索五大圣帝秘境就是了…徐小受心安理得看了下去。
十四岁的饶妖妖,身段极为高挑,已初具后世倾国倾城之姿貌,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琼鼻微皱,冷哼着道:
“无胆小鬼,你也知道自己龟缩在紫竹林半月时间?”
“本姑娘就是来挑战你的,你敢不敢接?”
她纤手一翻,皓腕上银链光芒翕动,掌心中便多了一封烫金的黑色请战帖。
“谨以古剑修之礼,我饶妖妖,执此剑…”
“三品灵剑,星月歌者!”
她提起手中剑,目色剑意昂扬,娇喝道:“挑战你华长灯,敢不敢接?!”
徐小受险些笑出声来。
不,这是尽人视角,他人在鬼佛界,已是噗嗤一声,按捺不住,当着金杏上千万观战者的面,笑喷出声。
还得是饶妖妖!
还得是饶公主!
她这傲娇性子,真就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过啊?
华长灯无言。
饶妖妖粉拳一紧,将星月歌者往身下一斜,裙摆顿时高高扬起:
“你,将败在我的剑下!”
华长灯轻轻一叹。
他终于有了动静,却只是抬头瞄了一眼那战贴,就收回目光,拱手抱拳道:
“我华长灯,认输!”
这才指向远处:“饶仙子你赢了,让个路吧,无胆小鬼我还得去一趟云山圣殿,迟了长老们要怪罪的,我会报你名,说你耽误了时辰。”
“你…”
饶妖妖气得胸脯一颤,恶狠狠将手上烫金战贴…欲扔,又不大敢扔,怕渎了古剑修的礼节。
最后重重几步踏前,来到华长灯面前。
她足足比无胆小鬼高了一个多头,美眸含怒,直垂往下,几乎要将战贴塞进华长灯嘴里:
“今天,战贴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这是古剑修的礼节,你也是古剑修,不可拒战!”
华长灯避让三步,不接那战贴,只是道:“我只跟他修了几日剑,怎么就古剑修了?”
饶妖妖怒极,断声嗬斥: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巳人先生为你古剑术启蒙,你居然不当回事,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巳人先生?”
她再度将战贴往前递出。
见那矮个子依旧摇头,她气极反笑,手指连连点去,像是要戳爆对面小个子脑壳:
“好你个华长灯,你未免、未免…”她噎了一下,思考后道,“太心高气傲!”
好拙劣的激将之法!
好文明的骂人用词!
徐小受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饶可爱每每被自己气到时,反击总是那般无力。
原来不是无力,是人家教养太好了,库存里根本就没有半句脏话。
华长灯依旧不接战贴。
他漠视了眼前人,轻咳一声,捂着胸口从她身侧越过:“今日染了风寒,身体抱恙,怕是不能与饶仙子一战了。”
“抱恙!你又抱恙!你就是不想打、不敢打!”饶妖妖望着他背影怒斥。
“可以打,你要胜之不武吗?”
“你…”饶妖妖提剑指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情剑术,已入门径,就算不用情剑术,用鬼剑术,亦能败你!”
“可以偷袭,我不会转身。”
“你…”
饶妖妖气得跺脚。
可君子剑不出偷袭之式。
她就算是攥皱了烫金战贴,依旧难以刺出手上一剑,确实这很胜之不武。
可不战…
不战,他们都说。
自己天赋,弱了这无胆小鬼一筹。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身后止不住的嘟囔声传来。
徐小受挣脱了华长灯的第一视角,以上帝视角看向了这片紫竹林。
时至今日,在意道盘超道化后,他已不局限于灵魂读取时,只能被动体验过往记忆。
他的意志进入一方世界,自可以意志为主体,以身、灵两道遥遥作辅,自由探索世界。
“沙沙…”
紫竹林风声簌簌。
竹叶参差,光影如粼波般投洒在地面剑痕上,摇摇曳曳。
徐小受本是抱着好笑之心,去看这一场华饶年少剑戏的。
戏过半,他面上不知为何,失去了笑意。
心思亦如这紫竹林沙沙风声一般,不知飘送到了何处去,思绪五味杂陈。
“谁!”
十四岁的饶妖妖突而转身,看向了林边草丛,她的身影逐次消散。
在华长灯的这段记忆里,她已模糊,也不重要。
“哇哢哢!”
草丛边青石一震,发出了怪笑声,继而哢哢裂开,拼凑成了一个造型奇特,有成人体型高的石头人。
“石头人,闪亮登场!”
额角宝石闪光的石头人,腾一下站立,双手叉腰,仰头大笑:“饶妖妖,我们听说你要挑战华长灯,等了好久了!”
“怎么样?”石头人从头到脚亮了一番造型,“我这身,帅不帅?”
饶妖妖的身影看不见,只能听到她无奈的叹息:“道穹苍你真的…
“还有我!”
一个披着红色披风的俊秀少年跟在石头人后边跳出来,他提着一柄巨大木剑,吟道:“玄苍证我名,神剑证我道,若得…”
“月狐狸你别想了,玄苍神剑是本姑娘的,再乱说,小心我告诉你姐姐你偷跑出来!”
“噢噢,你的就你的,至于嘛…”
“别闹了。”前头华长灯声音传来,“北槐闯祸了,正押在云山圣殿,等候审判,都过来吧。”
石头人、月狐狸,噔噔屁颠屁颠跑去。
饶妖妖的声音便焦急了:“不是,怎么你们都去云山圣殿,怎么没人通知本姑娘?”
紫竹林风声沙沙。
不多时,华长灯的声音往后捎去:“他们都有份,为虎作伥。”
“本姑娘也要去!”
“你要来跟着挨骂?”
“唔,那本姑娘不去了,我回去练剑,明天,不,你们得受罚了,后天再战你…”
紫竹林沙声依旧,人去影空。
徐小受意志悬于半空,恍惚间光影交错,似过了千年,看尽了竹林的繁盛与衰落。
直到脚下噔噔重音响起。
他低下头,看到了高大威猛、霸气踏步的石头人,以及吟诗斩草、过处花折的月狐狸路过。
年少月宫离,生得那叫一个俊美。
走在石头人身边,简直是美男与野兽,连饶妖妖都没他好看。
相较之下,石头人就显得十分呆板了。
可路过某处时,石头人却停了下来,脑袋往后背一掉。
“哢哢”机扩声中,石头人头颅开裂,露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脑袋。
他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端正,眼睛里似缀有繁星,额间还纹着一个漂亮的星芒图案。
他望着天空,望着那片虚无,微微扯动了嘴角,无声在笑。
“你说北槐怎么就敢生啃鹿老呢,再怎么说,鹿老死的时候,也是人形吧?”月宫离一边走一边砍草,一边对着身侧高大的石头人说道。
石头人并没有在他身侧。
石头人已经掉队,停在了末尾,高高望着天空,遮了遮眼睛,笑着道:
“真刺眼啊,今日云山帝境的阳光,教人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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