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帝境没有什么问题,圣神大陆这边,问题可就很严峻了。
关乎“自囚”的一问,才刚从受爷这里脱口不久,阿四甚至还在挣扎没有回答。
“轰!”
天穹剧烈一声轰鸣,劈下了一道劫雷。
这雷来得毫无预兆,吓了五域所有人一跳。
对风中醉而言,也确实是晴天霹雳,因为劈的正是他!
或者再精准一点说,是他手上的传道镜!
“受…”
呼救声还没发出,早对四下有所提防的徐小受,随手就是一招。
那水桶粗的劫云贴着风中醉头皮擦过,在快要劈中传道镜时,被空间奥义截断。
隆的一声,劫雷最后劈在了受爷身上,屁事没有发生。
“这是什么很弱的雷吗?”
风中醉看着连人影都不带晃一下的受爷,第一次感觉到“劫”这种东西是如此渺弱。
很快,越过雷看到了劫之本质的风中醉,惊声叫起:
“平白无故,怎会降雷?”
“受爷这问的问题非同一般吧,是触及了大陆规则?才令得天地自生雷劫惩戒?”
“但这雷却不是朝他,也不是朝我,而是传道镜…呃,也就是说…”
风中醉目中惊芒一闪,有点不敢往下讲了。
可好死不死受爷便在这个时候投来眼神,那目中的胁迫意味太浓了,他只能艰难开口道:
“这劫雷的目的,不是为了劈死谁,而是为了‘阻止大家知晓’?”
知晓什么?
这不必风中醉说,五域观战者也明白。
必然是为了阻止世人知晓接下来阿四要说的秘辛。
可关乎于“自囚”的秘辛,就真这般见不得人吗,一触及都还没开始往下,连大陆规则也自动在抵触?
“骚包老道,你不是说你会尽力帮忙吗?”
徐小受也惊讶了,一道雷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但若接下来还有很多道雷,乃至是其他异常发生呢?
灵犀术的传音很快便有了回应,骚包老道的语气是兴奋但遏制的,有种偷腥般的紧张刺激感:
“我能暂时帮你拦截圣神大陆外对内、上对下的干预,然而这也只是暂时性的,过后他们还是会知晓。”
“而圣神大陆这么些年,内部自行衍化而出的规则,或者说被他们调教过后的规则,已经是拒绝秘密暴露的形状了。”
“这点我无从拦截,也不知晓接下来你会遭遇什么,你自己小心吧。”
“记住:天命如此,万事皆阻。”
天命…
这,也能成为天命吗?
也就是说,若我执意要问,单单大陆规则不允这条,就注定了我接下来举步维艰?
徐小受反而更来兴致了。
他是个一旦做了决定后,力要贯彻始终之人。
更何况,在当下他知晓这个决定本身并无利弊可谈,它介于好坏之间,处于灰色地带。
最终权重会偏向“好”与“坏”的哪一边,全在人力所为多少。
而人…
人,定胜天!
到了这个时候,若无法保持住这般信念,“天”就是心中神佛,就是不可斩却的信仰,必将永世无法超越。
“放弃抵抗吧,阿四。”
“你已经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这不正是你最向往的?”
脚下空间道盘一变,变成了意道盘。
超道化意道盘直接施加指引,哪怕徐小受知晓,阿四本身抵抗不了三厌瞳目。
正在和自己作对抗的,大概率是他体内源于寒宫帝境对“秘辛”的各种保护措施,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寒宫圣帝的后手!
而指引阿四放下,放下对道的执着,对寒宫帝境的忠诚,以此淡化寒宫帝境乃至寒宫圣帝的影响,继而让阿四完成对三厌瞳目问题的回答,此为“迂回”。
事实证明,在意之大道的修炼中,寒宫圣帝修出了多少不知晓,徐小受的造诣确实极高。
超道化,也确实不愧是在神之遗迹才能修出来的境界。
迂回指引一出,阿四身体很快停止了痉挛,整张脸写满了木然。
五域观战者见之生骇。
就两句话,说让人放下屠刀,人就放下了,这简直言出法随。
受爷,强到了这个程度?
“自囚…”
阿四低低呢喃着,言语不是很顺畅,只能大概表达出朦胧之意。
且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转述他人之言,只是最开始出自于谁,便不得而知了。
“天梯之上为主,天梯之下为奴,奴者自囚…”
“名器为奴,故混沌神器自囚、无上神器自囚、异能武器自囚、名剑自囚…”
这才有了天解,甚至是第八剑仙的多段天解?
有人心生古怪,又觉这很合理,因为在印象中,好似名剑等本就因由力量过高,而“名剑自晦”。
阿四只是说出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后面估计也没多少内容,好像没必要浪费时间再问下去了?
传道镜前,所有人感觉受爷多此一举,还不如一剑封喉杀了阿四呢?
有人不想听下去了,骂骂咧咧选择离开。
可徐小受的指引抗性极高,他连祟阴的指引都能抵抗,自是不会中断。
同时,空间奥义传向五域的“铭记”指引,强行指着人回来。
不想听?
你也给我听着!
来了就坐下,今天谁都不准离开!
所有人只能听着阿四继续往下解释所谓“自囚”。
“灵株为奴,故祖树自囚、灵药自囚、灵丹自囚、服食者自囚…”
这话一出,五域观战者如遭雷击。
祖树也得自囚?
所以世界树龙杏、九祭桂等,在此世的表现,才会远不如九大祖树流传于世间的各种恢弘故事?
一代代过后,它们也不知不觉间,给封印了很多力量,从先天之树,给养成了…奴?
徐小受同样震撼。
但他震撼的点很小,有种给针扎了一下的刺痛感。
“丹毒…”
低低喃喃出声,徐小受若有所悟。
他以前没太明白“丹毒”、“药毒”是个什么东西,这似乎是凡俗才会有的说法?
因为高境炼灵师,肉身炸了都可以重塑,岂会因区区丹药毒性而影响道基?
这玩意,不是排一下就干净,炼一下就化了的么?
事实却是,炼灵界也遵循此道。
现在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丹毒”。
——潜移默化的“自囚”之力,才是丹毒!
“自囚之力,不因形态变更而改,不因吞服炼化而终,是可以继承、累积,在人最后封圣时刻,造成致命影响的慢性毒药?”风中醉怔然失声。
他的话语,同样令得五域尚未关注到此节的炼灵师,一个个骇然失色。
“封圣…”
徐小受却注意到了风中醉话语中刻板印象。
对自己而言,现在这层指引几乎起不到作用了。
但对风中醉这些低境者而言,半圣,依旧还是此世的至高点。
他没有多言,因为阿四会替自己说。
在述说了大部分类生命体的自囚之道后,阿四颤着声,聊到了炼灵师:
“奴者为奴,故古剑修自囚、古武者自囚、炼灵师自囚…”
到了炼灵师这一层,他的言辞变得极为含糊。
似乎这里多设置了不止一层枷锁,阿四搪塞了几句过后,便要蒙混过关,即便此时仍在三厌瞳目的控制之下。
没用!
五域观战者会被糊弄过去,本着如此大概也可的心思。
超道化意道盘的徐小受不会,他意志之坚定,势要到达彼岸,当下截然打断道:
“炼灵师自囚的上限,是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如梦方醒。
天穹更是再震,继而道道劫雷灌输而下,险些将虚空淹成雷海。
可无一例外,只一照面,全给徐小受挥手拍灭。
传道镜,不伤分毫!
“又问到关键了…”
风中醉人麻了,劫雷的制止非但没有遏制得住势要逆天而行的受爷。
相反,还成为了一种提示。
不重要的我不劈,重要的我会劈,而你们要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不想播啊,受爷不要问了…可他的话亦不敢道出声,因为他也阻止不了受爷。
拿什么阻止?
天命都阻止不了他一探究竟,这片大陆,已经无人可以阻止受爷了!
“炼灵师…自囚…上限…”
阿四身体再次轻轻颤动起来,每当他重复问题而是不是秒答的时候,五域观战者都知道接下来的重要了。
可这一回,阿四还没出声,受爷自己出现问题了!
“嗡——”
大片雷劫消散过后,虚空道韵波澜。
风中醉敏锐注意到,受爷身体也开始痉挛。
他面上油然而升一股难以遏制却并不知道在遏制什么的舒爽感,即便牙关紧咬,最后依旧…
“嗯”
叫出来了!
你在呻吟些什么呻吟啊喂!
风中醉吓得手一抖,雷海之劫没有劈麻他,他人都给受爷叫麻了。
有点恶心!
问问题就问问题,你突然爽起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五域观战者注意同样给受爷这该死的小动静吸引过去了,很快就有人看出了要害:
“受爷,好像要突破了?”
不错,徐小受突然气海潮升,有种压不住要溢出了的快感。
自上次玉京城斩道,再经神之遗迹大战一遭后,他体内积蓄的力量早已盈满,并且打得无比夯实。
跟祖神打的,基础能不夯实?
但他依旧没有突破的想法,因为他打算来一次大的——在进入死海之前,在五域的注视下突破!
这比在万人中喊一句“吾乃先天高手”强多了。
要知道,被动值获取是会疲乏的,因为人的神魂不会在短时间内多次沸腾。
便如当下。
其实传道镜面对的炼灵师,因为距离太远,被动值徐小受是拿不到的。
但玉京城的数量很够,靠玉京城转播,他也能捞一笔大的。
可是,随着战况愈渐升级,众人对受爷的期待阈值一再拔高。
被动值的获取量,是成反比在下降的。
简而言之,金,不是好捞的。
而自己突破太虚的声势必然浩大,九死雷劫即便一口气全渡也需要时间,这都可以很好的捞取被动值,也必须捞。
当下便是五域集体关注,玉京城千万炼灵师更翘首望着,其实是个好时间点。
偏偏现在是在问阿四问题!
这里雷劫横插一脚,就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突破的契机引了出来,更要引出九死雷劫…
“天命如此,万般皆阻。”
脑海里闪过道穹苍的叮嘱,徐小受更是心惊,暗呼这也可以?
外面的攻不动,就要从内部瓦解掉我?
“藏!”
徐小受平心静气,运起八尊谙的藏字决。
这藏字诀此前为病公子徐故生藏住了天祖之力的所有力量,此刻藏一个炼灵斩道要突破的契机,自是手到擒来。
“嘶…”
沉沉一吸气,徐小受憋住了释放的念头。
他决不让所有外力乃至内力,在此时打断三厌瞳目的控制节奏,继而产生各种变数,让阿四逃过此劫。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要讲!
讲给天王老子听!
阿四面泛痛苦,再一次捱不过三厌瞳目的控制,以及超道化的指引,颤颤巍巍道:
“炼灵师自囚…则以太虚终…”
“凡天赋过此者…则限之以…以…位格…”
位格?
世人所不明所以的,徐小受知道得更多。
道穹苍给的《十三不可曰》中,便有一条说的是“不可曰位格”。
且这“位格”,若单指半圣位格,还冠以“限之”的名头…
这很容易让徐小受联想到八尊谙的劝诫:不要用半圣位格封圣!
“讲。”
“慢慢的讲,你有大把的时间。”
徐小受平心静气说着,像是个循循善诱的恶魔。
阿四的声音变得低沉,也变得铿锵有力,仿佛不是他在说话,而换了另一个人:
“以圣祖之道作阻,以神性之力设囚,凡契约半圣位格者,终至半圣。”
“若想再进一步,只能续走圣祖之道,契约圣帝位格。”
“更进者,则祖神命格。”
“如此,以半圣位格一百零八数,以圣帝位格十八数,再控以圣祖命格一数…”
“则,上路封死!”
“奴者,终生为奴!”
圣山诸圣避难团呆滞了。
方问心怔怔听完阿四的话,后面阿四说了什么,已完全不能入耳。
“上路封死…”
“终生为奴…”
他脑海里此刻回荡着的,只剩下这两句话。
道的尽头是囚笼,拼命争抢的半圣位格,是笼外人抛来的谷子。
这不是喂鸡么?
那么大道之争的意义何在?
此生为之奋斗的信念意义何在?
就为了吃下这一粒谷米,鸡立鸡群,再去吃更肥的一粒谷米,还是鸡立鸡群——注定成不了仙鹤,逍遥云端?
“不该如此啊…”方问心失神呢喃。
转头望去,身周来自各域的半圣,此刻各自目中皆如被人夺去了光,一个个阴翳深藏,沉凝得可怕。
井底之蛙是可以活得很快乐。
可它也该有跳出此井,去识天高地迥的机会吧?
若将上路堵死…
堵死的意义是什么呢?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囚”之路呢?
方问心没有答案。
他看向正在找寻答案的徐小受。
他发现这一刻,自己的心,是站在徐小受这边的。
他看着身周所有半圣的表情,知晓他们跟自己,应该是同一个感觉。
他终于明白…
受爷冒大不韪所求的,是让圣奴站起;而自己毕生所恪守的,是让自己这个圣奴继续跪着!
“但圣神殿堂是不对的吗?”
方问心甚至不敢用“错”这个字眼。
他害怕一否定圣神殿堂的立场,相当于否定了圣神殿堂这么多年的努力。
更否定了红衣、白衣,否定了光明,否定了大陆,也否定自己。
“咔!”
耳畔传来一声裂响。
方问心所不敢去钻的牛角尖,显然有人将头伸进去了,于是一片漆黑。
众人震撼着回眸,望向那位半圣。
他名原焕,中域原家老祖。
他的道心,崩了!
“徐小受…”
沧海之东,天人五衰蹲在礁石之上,双膝抵胸,双手无力下垂,勉强抓着那戴了半生的阎王面具,仿若如此,才可缓和过来一口气。
他不像是刚吞完两枚半圣位格的至强半圣。
他反倒像是只狂奔了一路,突然停下后,感到精疲力尽的疯狗。
世界抵触我,唯有海风相拥。
可天人五衰没有感到任何温暖,因为海风是咸涩的,是潮湿的,它拍在脸上,只会带来冰冰凉的疼。
天人五衰当然知晓自己所没有求到的,爱苍生所不敢道出的,徐小受以另一种方式,帮助自己求出来了。
可他更迷惘了。
他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日暮的光从远处抛来,为海面镶上一层厚厚的橘黄色鳞甲。
那不是面具。
那是长到血肉里头,嵌进去,摘不掉的!
天人五衰低下头,甚至无法在海面上找到破碎的自己。
日暮没有影子,大海也容不下我。
他放下阎王面具,抱住膝盖,无力往后一倒,坐到了礁石上,最后整个人如水般摊开倒下,像是死了。
泪光提亮了眼角,如海面一般,也被日光晕染成了橘黄,迄今天人五衰不知晓自己该不该说出那些话。
正如他吞下了两枚半圣位格,依旧会矛盾的自我,血世珠和衰败之体,永久剥夺了他的一些东西,譬如感恩。
这些东西很小。
炼灵界谈这些,也很可笑。
可正是这些东西,维持着人性!
人性…天人五衰已经不再拥有了,他其实很想当面对他说一句“徐小受,谢谢你”,做不到,也不允许了。
泪到嘴边,这个孤独的老头坐起身来,也只能在大海的礁石上孤独啜泣,他只能如此了。
他甚至不敢说出声来,单是想,就已经给自己逗笑了:
“徐小受,我该谢谢你吗…”
这太可笑了!
天人五衰笑得不能自已。
他将脑袋拍烂了,都无法停下来这般荒诞的思维发散。
“谢谢你…”
“桀嗬呵呵,还是说,应该诅咒你,才算谢谢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海浪拍来,淹没礁石,天人五衰便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