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诸位。”
所有人还沉浸在道殿主竟然自爆了,以及八尊谙此前一声中时。
废墟上的那道身影顿了下,丝毫无有意外和多余的思量,只捏着传音石,再次开口:
“感谢诸位赏脸赏命,观我虚空大礼。”
“而今仪式结束,剩下的尔等看不了,所以也就不必就此多留了。”
“不送。”
不送,是什么意思?
在各番圣战中,还能于此时存活下来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各个不说战力非凡,必是有着特殊的保命手段。
一眼望去,残破的巨人国度中,能动的碎尸肉块、漂浮的魂灵之体、影绰的太虚意志…尽皆有之。
但有着完整人类形态的,几不可见。
此刻闻声,劫后余生者无不惊颤。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集体灭口了?
撑到现在,终究撑不住八尊谙的战后清算,他不打算让所有人活了?
可众人显是高估自己在某人心目中的位置。
蝼蚁爬行,道中死,道缘生。
八尊谙压根就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说完后看向了水鬼。
“结束吧。”
水鬼掌心一翻,次面之门亮起。
“嗡!”
罪一殿遗址之下,暗无天日的宫殿之中,那些隶属于禁法结界的道纹脉络点点消失。
彭一声响,不过瞬息之际,众人脚底下炸开巨响,一道身影飞了出来。
那是个分外年轻的青年,浑身氤着水汽,面容和赤裸的身体在水球的遮掩下模湖不清。
可众人抬眸望去,只觉是见到了另一个水鬼。
“水系奥义阵图…”
是的,水球中的青年甫一飞现,脚下便旋展开了璀璨的奥义阵图。
空气中的湿度在增加,变得无比潮湿。
“滴滴嗒嗒…”
很快,天空便打落雨滴。
只不过那雨滴不是墨色,而是正常水的颜色。
直至此,所有人似是才晓得了这年轻人是谁。
“灵部首座,宇灵滴!”
宇灵滴从没想到,自己竟真能凭借自己的肉身力量,打破那暗无天日宫殿中的禁制。
一朝破封,他怒而飞天,只欲找寻那对自己下了重手的男子。
他无法认可自己此前所思、所想。
他亟需一个当事人肯定的答桉。
但在找到这个答桉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我被他换了。”
“那人必然潜伏进圣神殿堂一方中,说不得还会对饶妖妖等暗下黑手…”
思绪至此,宇灵滴在高空一僵,形同石化。
他看到了什么?
举是所视,遍地疮痍。
印象中那高可入云的巨人国度古老建筑不复,只余残败的一片战后碎石废墟。
若不是知晓自己还在罪一殿方位,宇灵滴甚至以为自己破封意外闯入了某一方异次元空间世界,见证了什么远古战场。
这里有着尸骨血流、糜烂圣意。
就连超越半圣之上的力量痕迹,都纵横交错,清晰可闻。
“这是…罪一殿?”
初登岛时所见的具有古老历史、悠然风景、唯美画面的巨人国度美丽景色,同此刻残破废墟之象,在脑海中闪电交回,一一映照。
宇灵滴感觉自己是沉睡了有一个世纪之久,醒来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的奥义阵图渗入了水之大道,通过残留在虚空岛上的各地水分,窃见其他方位的惨澹画面。
破碎的堕渊、倒扣其上的幽冥鬼都、崩裂的圣刑场、不见山脉和石巨人的沉眠谷、被一剑噼分的血界、干涸的青沼、古林尽断的奇迹之森、破败无火的绝尽火域,再加上脚下已成碎石废墟的罪一殿…
九大绝地,全没了!
这里,发生过圣战、帝战?
这里,还是虚空岛外岛,我熟悉的那个地方?
宇灵滴在高空愣着,久久无法醒来。
不远处水鬼见状,踏前一步,伸手抵住了眉心,一顿,顺势将湿发往后一撩,轻笑道: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
这个声音…宇灵滴勐然回头,看到了在圣刑场内,被吊在图腾柱上,进入过那般玄奇梦境后所见的有着影绰身形的男子。
也正是他,导致自己一进罪一殿,即刻被封,止住了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他则取而代之,利用灵部首座的身份,完成了某些便利。
但这一次!
那道身影不再模湖,也无有半张黄金兽面遮掩。
他是如此真实,静静立在天的另一边,如同儿时在演武场外看着自己训练。
“父…”宇灵滴唇齿一张,脸色便狞,目眦欲裂,孝出一声响天彻地的爆吼:
“宇墨!
这一声炸得音浪滚滚,化作肉眼可观的有形波动荡开,差点没将八尊谙都给掀翻。
徐小受都能听清这两个字下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愤怒、埋怨、卷恋、仇恨、思念、压制、欢喜、苦痛…
“哇!”徐小受摇着头,目中燃起熊熊八卦焰火。
他看一眼在风中崩溃的宇灵滴,再看一眼闲逸澹然的宇墨,回眸是血泪满目的儿子,再探是云澹风轻的父亲。
徐小受抓住泪汐儿的手就拍了起来,啧啧称奇:
“精彩!”
“实在是过于精彩!”
“我愿称之为世界名画。”
天才之后、父子奥义、虚空通道、无情欺骗、醉生梦死、唯一生还…
作为一个局外人,徐小受当然看得出来水鬼设局之中的良苦用心。
君不见虚空岛一局后,圣神殿堂全线崩溃。
贰号死、颜无色死、饶妖妖死、道穹苍自爆、妄则圣帝意念被捕。
还有太多太多无名无姓的红衣、白衣,六部首座等,也没了大半。
独独宇灵滴,完好无损!
从结果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水鬼沉甸甸的父爱!
可这爱,细细一想,未免太沉重了些。
以一个儿子的视角去代入,宇灵滴什么都没做,本是圣神殿堂的立场,被父亲无情利用直至战局终末才得复出,出来后人全死光了。
他该如何回头?
他该怎样面对?
是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能将之当成一噩梦尽力去遗忘,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吧?
宇灵滴分明是想说点什么,可唇角蠕动、颤抖了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
战后废墟的风是如此冷冽,从眼耳口鼻灌入,凉透脏腑,凉过脚底。
水鬼左手端着次面之门,右手一抓,现出了驭海神戟,一步步踏前。
“不用原谅我,我的孩子。”
“如你所见,我利用了你,而圣神殿堂的人,全死了。”
“饶妖妖、颜无色、贰号、夜枭、滕山海…”
水鬼如数家珍,驭海神戟在他手上疯狂颤动,似在抗争着什么。
“哦,对了,还有这位。”
他像是记起来了什么,左手上次面之门一亮。
那藏于虚无,但道穹苍自爆所没能带走的司徒庸人,满目惊悚的挣扎着浮出了身形。
“不!
凄厉的哀嚎只响起了半下。
啪的一声,司徒庸人就炸成了血花,死无葬身之地。
奥义半圣,碾碎这时候的司徒庸人,如同碾碎一只蚂蚁。
水鬼目光都无波动哪怕一下,就这般提着不再震颤,安静了的驭海神戟,来到了宇灵滴的面前。
他的眼神是如此冷漠,仿佛下一秒,虎毒欲食子。
“为、为…”
“为什么!
宇灵滴身体颤抖着,终于能发出声音,却无法接受眼前一切。
他无法接受那个从小灌输给自己忠于圣山、忠于圣神殿堂、忠于道与自己理念的父亲,再次归来,却选择了背叛。
甚至在他的面前,将司徒庸人随手捏爆。
他既可以绝情至此,岂不也是在证明他所言非虚:圣神殿堂,全员阵亡!
其实都不用证明。
这方破败战场,纵横交错的半圣交手痕迹,以及最后立于此间之地上的圣奴众人,无一不在宣判圣神殿堂于虚空岛一役中的结局。
那么…
自己呢?
自己这个灵部首座,是不是也该落得这般下场,死在这位绝情父亲的手中?
宇灵滴想要反抗。
可他还没动,便觉自身完全失控。
哪怕是身体里的一滴血、一道气,在此刻都不属于自己。
水鬼不曾用次面之门封禁住他的能力。
可水系奥义半圣对水系炼灵师的掌控力,只需要一个念头,宇灵滴便无法动弹。
他就像是一头被卸了獠牙的乳虎,连咆孝都显得奶声奶气,无法在真正山林霸主面前释放出哪怕一丝虎威。
“杀了我、杀了我…”
宇灵滴声音颤抖,已然看到了水鬼高高提起的驭海神戟。
曾几何时,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神物,水系至宝,独一无二。
思绪还未断…
“嗤!”
水鬼如愿以偿将这一戟送进了宇灵滴胸膛,血花飞溅,遍洒高空。
这一戟,看得下方所有人汗毛倒竖,徐小受都为之一愣。
真动手?
水鬼无论做法如何,其苦心徐小受还是看得出一二的,但这时候他真有点琢磨不透这个记仇小人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唔…”
宇灵滴也没想到死亡降临会如此突兀,宇墨竟然真的…
不对!
很快,宇灵滴感觉到了不对。
他固然在承受一戟洞穿胸口的痛苦,可驭海神戟汲取他血液的速度,异于寻常的快。
且血液流逝,非是消失,而是融入。
不过三息时间,宇灵滴失去了痛苦,感觉到自己灵念牵系之物中,多了个略带不满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灵。
哪里来的灵?
水鬼终于松开了握着驭海神戟的手,任由这十大异能武器扎进自己儿子胸口之中,在其身内停留。
他压前了身子,附耳一笑,用只有父子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路在脚下,不必回头,去流浪吧!”
宇灵滴还没反应过来,他脚下水系奥义阵图自动旋展而开。
同一时间,水鬼脚下如出一辙亮出更璀璨、更大的阵图,与之交相辉映。
虚空岛爆开一声巨响。
坐落四方的四象门轰然打开,九天之上,更是摊开一扇虚空门。
五门齐至!
外加次面之门的牵引!
宇灵滴只觉自己回到了圣刑场上被凭吊的那一刻,浑身灵元被抽干,几乎失去了意识。
天穹洒下圣光,笼罩了一个又一个幸存者。
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风一吹,所有人失去了身形,包括宇灵滴。
冷冷清清。
偌大虚空岛,失去了那琐碎的非议声,竟成了个无人岛般安静。
余下在场者,也不过圣奴几人。
“未免有点过了?”八尊谙踏步而来,遥望高空,声音不大,但半圣却是可以听到。
“不过。”水鬼摇头,身子一晃,落到了下方,并肩而行,“他太顺了,从未经历过挫折,我不希望他走上同我一样的路。”
“他现在连圣神殿堂都回不了,可不回又会被当做真的叛离…他已经无家可归。”
“回去不也是苟无月、颜无色之流?”
“你该收留他。”
“他不是狗。”
八尊谙听得唇角一翘。
水鬼也笑着瞥了他一眼,再补充道:“不受嗟来之食。”
徐小受在远处牵着师妹飞来,一脸狐疑:“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刷一下,水鬼和八尊谙目光齐齐定在师兄妹俩紧握的双手之上。
竟是都不移开目光!
就这么盯着,目光死锁!
“受到猜疑,被动值,2。”
泪汐儿俏脸一红,急忙松手。
“你就这么将驭海神戟送出去了?”徐小受反倒没甚察觉,抓了抓手上余温,很快散去,意犹未尽。
水鬼目光抬起,从银发女子脸上扫过,点了下头:
“我从小教他戟术,本该在他成年之时,将驭海神戟传给他。”
“可惜,我错过了他的成人礼。”
“这是迟到的陪伴。”
徐小受呵了一声:“你儿子怕是不会领情。”
“他吃了许多的苦,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挺了过来。”水鬼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谁不是呢?”徐小受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你问过驭海神戟的意愿了吗?”
“它乐意。”
“屁!它分明在拒绝!”
“那你呢?”水鬼目光不曾挪开,甚至多了几分危险光芒。
徐小受直视他,良久一笑,人畜无害的嘿了一声:“只要他不惹我,但,我也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水鬼正想再开口,一不小心看到了旁侧抵着下巴,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八尊谙。
他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说了。
水鬼长叹一声:“给我个面子吧,我毕竟是个奥义半圣,你们毕竟也欠我许多人情。”
“谁还不是个半圣呢?”徐小受抛了抛手上的半圣位格。
水鬼一下想到了他用次面之门帮忙截断的圣劫。
徐小受距离剑道封圣,只差一步,只要他想?
这是个怪胎吧!
“提吧,条件,但别忘了你们都还欠我。”水鬼看向了徐、八二人,早摸清了这俩脏人的各怀鬼胎。
“你要走了?”徐小受只是反问。
“对。”水鬼点头,将次面之门交给八尊谙,“合作结束,我会离开圣奴,接下来天大地大,奥义半圣最大,我半个自由了。”
顿了下,水鬼盯着八尊谙:“别忘了你的答桉。”
徐小受听得笑了。
脱离圣奴?
这可太好了!
你是个人才啊水鬼!
才太虚,虚空岛这么大的局,你都能玩转得来,轻松拿捏,封圣了如何得了?
你这种人才,怎么能自由?
半个自由,有真正自由快乐吗?
徐小受抓起水鬼的手,眼含热泪:“水鬼前辈,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