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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雾被星光照破。
超脱者的斗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被人们看见。
虽然空中体现的只是战场尾迹…
偌大的陨仙林,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线,仅仅这些星光线条本身,瞧来就繁杂无序,令人目眩。更别说它背后所关联的,是超脱于现世极限的一场战斗。
在已经过去的将近两年时间里,人们对于这场战斗无法理解,甚至不能想象。
诸葛义先却以恐怖的算度,将它临摹。
每一个星点,就是一片时空。
其中一片时空内部,站着姜望和小财神。
只是彼此眼神一对,小财神就钻进金元宝中,他又把这金元宝收进怀里。
变局正在发生,涉及超脱者,他亦不能旁顾。
虽则叶青雨说这财神金身不重要,他却不想叫她担风险。
财神亏钱,会影响信仰的!
俄而,有一抹黑翳掠过长空,一见姜望而返,现为一头幽冷而华美的黑色凤凰,留下一声略带歉意的问候:“姜君,许久未见。”
她并不知晓姜望在此,遽折之后,又飞向另一片时空,另一个光点。
姜望始终忘不掉当初在山海境,第一次看到尸凰伽玄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彼刻只是一具静默的尸体,就能叫他惊而无言。
如今再见尸凰,却能得声问候了。
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跟她聊聊,要一点炮制仵官王的手段——这位四殿阎罗,可是越来越不老实。
视线却穿透此处时空,眺望其外。
伽玄的出现,是“默契”的又一次体现。
空鸳拓展时空后,星巫默契地架桥确名。姜望和叶青雨以仙宫完成同陨仙林的重要联系后,包括伽玄在内,凰唯真又有默契的回应。
日月双瞳巡察此界,分明看到一头头异兽凭空出现,踏进那一个个凰唯真同无名者战斗过的时空罅隙里。
他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一群祸斗…
祸斗王兽虽在,不是昔日三叉。
自革蜚成真,九凰同飞,姜望知晓山海境里的异兽,一定会走到现实里来。但是没有想到,是在今天——的确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
将近两年的战斗过程里,凰唯真和无名者所留下的时空战场,几难数尽。而今全被诸葛义先算出,全被陨仙林系住。又每一座战场上,都有至少一头山海异兽驻留。
这些血肉鲜活的山海异兽,本身即描重了诸葛义先的画作,让这场超脱者之战,轮廓更加清晰,痕迹更加深刻。
而在一座座时空战场被它们驻留的同时,在章华台之侧,又有一座残破废墟般的仙宫,如旭日般缓缓升起。
驻留在不同时空罅隙里的山海异兽,同时长啸,百鸟朝凤,百兽伏王,山海朝仙!
空中那座残破仙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星光乱转,亭台生长,几乎顷刻完成了复建。
哪怕是在九大仙宫之中,驭兽仙宫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
其根本不在仙宫。
在仙兽也。
而放眼天下,甚至眺望古今,论及异兽之根本,谁又能比得上拥有一座山海境的凰唯真?
驭兽仙宫几乎是一念之间就抵达了巅峰,其喧哗灿烂之处,不输于仙人时代的风景。
看得姜望颇为眼热。
他自问是没有太在意仙宫的,“本我具足,不向外求,不凭外物”嘛。但若是能够像凰唯真这样,一霎就能修复巅峰…那他也很难不接受。
驭兽仙宫横空,给予山海异兽强大的支持,令这难以计数的时空战场,渐而为山海所染。又迅速同如意仙宫、云顶仙宫构建联系,本身又牵住了陨仙林。
此刻已经有三座仙宫,参与对这一战的确名,无名者已在有名之战争!
祂已经越来越无法隐藏自我。
以姜望之目力,穷尽陨仙林之见闻,偶然能见一片翩翩衣角,若隐于云间,极见风流——
凰唯真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凰唯真都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无名者还会远吗?
姜望在这样的时候,伸手搭住了剑柄。
如果能够看见,也就能够干涉。
但章华台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在此刻,华光再起。一条浩荡星河,如神龙般游动在华贵宫阙之上。首尾不知尽处,都藏于虚空,仿佛贯通极渊。星河中的每一颗星子,都吞藏着极其复杂的信息流。
诸葛义先还有动作!
陨仙林中不断窜游的幽光,倾如流瀑,飞流直下,倏而凝固在地面,仿佛结成了一面幽镜。
天为画卷,地为玄镜。
而地面幽镜之中,有一段异常模糊的图影,在其中不断地演变,仿佛在阐述着某个故事。
姜望凝神细看,不解其意。须臾之后,镜中演变的图影越来越清晰,若隐若现的轮廓,慢慢有了姿态,其中更有一个身影,往高处抬眸,便是这一眼,他的形象异常的明确——
那是一个嚣烈的男子,手展一旗,迎风而披,万里烈云,如在掌中。
其人放声长啸:“何方鬼祟?与我当面!阻我道者,绝巅应死,超脱当名!”
一霎而向高天去。
一霎坠人间!
在他坠落人间,血染五官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声幽幽的叹息。彼时那嚣张浓烈的姿态,瞬间添上了皱痕。
岁月催人老,英雄也白头。
他变成了今日清晰无比的左嚣。
从幽镜之中,走到现实里来。
因为和诸葛义先的“默契”,隐藏在不可知之地,为着不可说的目的,于此时,于此刻——现身!
地面幽镜里所演化的,恰是大楚淮国公昔年扫荡陨仙林,冲击超脱的场景!
纵然无名者有为世所遗、为人所忘的力量,祂又如何能把这场冲击超脱的败局,晦隐于人间?
古往今来,有资格冲击超脱的人,能有几个?
冲击超脱失败还能活下来的人,又能有几个?
至少在道历新启之后,有史可载的,只有这一个左嚣,超脱失败而未死。
左嚣还活着,所有人都记得他的故事。
楚国人也因此很难忘记…陨仙林中藏着一尊超脱者!
更别说当年这一战里,还有楚世宗倾国势而来,那也是超脱层次的战力。
无名者即便抹得掉一尊绝巅的创伤,又怎么抹得干净另一尊超脱的痕迹?
左嚣这个名字,就是一个针对无名者的信标。
左嚣一出现,就是一颗固定无名者的长钉。
这是一场过去发生过的确切的战斗,永远地镌刻在历史中,并于镜中重演。
而现在这一场,也是已经被确名了的、正在发生的确切的战斗,正在画中临摹。
过去和现在有时光的交汇,无名者和左嚣都在贯穿古今。
当左嚣从故事里,走到现实中,在凰唯真那风流华衣的翩翩中,终于也出现一袭长衫的掠影。
无名者显其形!
这是“确名”的第二步,确立祂的形象!
正如姜望第一眼就看到左嚣,左嚣第一眼也看到了姜望。
这当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但他没有问姜望为什么来了。
也没有去质询诸葛义先为何要把姜望牵扯进这楚国的事务里。
他统军多年,征战一生。明白在这样的时刻,这些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所有无关于胜负本身的,都是无关的事情。
姜望既然已经来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赢!
他是抱着决死的心情,来参与这场超脱的战争,要回报阻道之仇,也要回应当年楚世宗倾国势相救的情谊。
但姜望都来了,却是不能再以死志。
他该赢。
他们该赢!
“以左嚣之名!”
他的声音,苍凉雄劲:“今日扫荡陨仙林!”
当年他率军杀入陨仙林,也是这一句!一字未改,只是人已白头。
谋超脱,不可言说。
稍有刻意,超脱者就能惊觉。
左嚣本人都是凭默契而恰逢此时,楚国更不可能提前驻军于此。
但陨仙林外,兵墟之中,本就有楚国驻军。
相关于陨仙林的四个固定入口、两个变幻入口,楚军镇压了其中三个。
而本月初四日,景国晋王姬玄贞,击破天公城。景国玳山王姬景禄,在谈判不成后,将天公城夷平。大楚国师和大楚太子,以稳定陨仙林秩序的名义,召集人手,在此建新城。
所以这里是有楚国军队的。
军队在陨仙林中,阿鼻鬼窟附近,令下便如箭横空。
军队也在陨仙林外,兵墟之中,一令即似龙入水!
镇压陨仙林入口的,本就是强军。
能在陨仙林内建设新城的军队,也没办法弱了,等闲弱旅,连陨仙林的鬼气侵袭都很难扛住。
再加上大楚太子熊咨度,和大楚国师梵师觉…
左嚣军令即发,顷刻千龙入海。
磅礴兵煞似数之不尽的神龙,蜿蜒长吟,窜游在天机混淆的陨仙林中。
纷纷向他汇聚!
左嚣大手一张,抓住了一杆国势凝聚的猎猎炽凰战旗,身如天柱移,轰隆隆笔直撞向凰唯真和无名者厮杀的下一个落点。此超脱之争,我身临也!
而那杆战旗才展开,便听猎猎声响。
招摇在这支战旗旁边的,并不是另一支战旗,而是一角青衫…姜望的仙衣!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并肩”,并肩杀向那不可认知、不可测度的超脱者!
问君怕否?
两人都不言。
只是并肩去。
一个曾经面对面地和这藏头露尾的超脱者战斗过,虽然失败了。
一个曾为神临,就向妖族大祖羽祯、向妖帝元熹挥过剑,虽然一剑为空。
相较于要冥思苦想才能触及到的与诸葛义先的“默契”。
姜望和左嚣的默契。
才是“不需言!”
每一尊超脱者的诞生,都必然震古烁今。
每一尊超脱者的陨落,都必然惊天动地。
哪怕如柴那样在混沌海里冒死成就,以混沌海掩盖跃升的波澜,祂过往的事迹,也已经足够辉煌。祂在神霄世界里放花的一刹那,也足够显耀芳华。
哪怕如敖舒意那样,不反抗地受死,也是六国天子联手,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反复轰砸,伴随着祂陨落的,是神陆动荡,长河翻覆。
这一尊隐名遁世已不知多少年月的超脱者,竟然能够抹去了当年成道的波澜,把过往的事迹都缄藏于历史中,长久地隐匿在陨仙林里,冷漠地注视人间。
逃出人们的记忆,逃出历史的记录,也逃出了所有过往的认知。
但今天,祂像是一条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被抓到了尾巴!
凰唯真的华衣已经越来越清晰,其上凤图栩栩如生。
无名者的长衫倒是古拙,灰扑扑的毫不显眼。
章华台中星河汹涌,一时繁亮,完全盖过真正的星空。
在诸葛义先全盘指挥,十二枢官的分流调度下,章华台里所有人都在忙碌个不停,各式的念头几乎带着火花在楼阁间碰撞,星河呼啸之间又屡起高声——
“找到了!此衣形制见载于卞景颙所作《文见于衣——觅古长衫图文集》!”
“这是中古时代逐龙年间的学衫制式!当时论学之风大盛,很流行这样穿。无名者很可能是中古时代的人!”
陈朴有一首很有名的诗,是纪念他业师之死所作。
卞景颙就是他的业师。
“并不一定!据陆以焕《近古文龙考》,在近古时代初启之时,有一阵复古之风,使这种学衫得到复刻。当时也很流行。”
浩然书院乃四大书院以下第一,陆以焕是浩然书院的立院祖师。这是一位专研近古史的大儒,号为“近古史学第一人”,他的着作无疑是非常有份量的。
“其纹理是中古郁南地区流行过的飞花错织法,在近古也还有人使用。”
“布料无法辨析!布料无法辨析!不符合任何一种有记录的布料!可能是超脱时随之升华,凭我们无法理解,请求跳过这个细节。”
仅仅是对于无名者长衫的惊鸿一瞥。
章华台就已经穷极算力,遍搜古今,以明确其根底。
这本质上是在上枷。
在无名者眼看着已经关入笼中的情况下,诸葛义先还在不断地往祂身上加锁,不断地将祂捆得更紧!
无名者要隐世而遗,遗世而忘,楚人却要叫祂从头到脚哪怕衣履纹饰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