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是裸的威胁了。
李云扫视前方,只见那些弓箭手们虎视眈眈,前排平端长弓,作直射的姿态,而后方数排举起了长弓,将箭簇对准了天空。一百五十余名弓箭手引而不发,人人的手臂全都稳定,着实威慑力十足。
他用眼角余光扫视王歹儿一眼,王歹儿微微摇头,伸手往下一压。
李云咳了两嗓子,指了指匍匐马背的奥屯马和尚。
鲜血正从他的脖颈不断涌出来,已经把马脖子都染红了。战马觉得不舒服,四蹄在地上不停地踩动着,打着响鼻。
“我们去往上京,是遵了纥石烈都统的安排。这个被你们杀死的乃是复州千户,素来极受纥石烈都统的信任。契丹人既已起兵,你们还这么做,不怕引起自家人的冲突,坏了大局么”
“我知道,这是奥屯马和尚。”
名叫蒲鲜按出的军官只冷笑一声“纥石烈桓端的走狗,死便死了,又待如何你不妨猜一猜,他有没有胆量在我家宣使面前放一声响屁”
好家伙,这浑不讲理的模样,可真够桀骜的。
“可是”李云茫然道“我们只是来贩马的,蒲鲜宣使将要与契丹军厮杀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们到了咸平府就知道。”蒲鲜按出手握刀柄“诸位莫要耽搁。我家宣使特意相请,总有道理,还请诸位不要不识抬举。”
此前与李云商议在东北内地的贸易时,纥石烈桓端口口声声说,务必要绕过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所在的咸平府,皆因那蒲鲜万奴凶暴骄横,满脑子都是扩充自家实力,怎么看都是反贼料子。
纥石烈桓端说得咬牙切齿,李云等人大都有些将信将疑。
皆因他们自家的主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反贼,故而众人乍一听说,在辽东还有这么一号盯着朝廷旗号却桀骜不驯的人物,第一反应便是这厮的路数有点像我们节帅他也配不过,到此时此刻,这一点毫无疑问了。
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真是一个极其凶暴桀骜之人,麾下的部属们更是肆意妄为,全没有任何的顾忌。
和郭宁在山东的行事风格,还真像。
既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对定海军来说,在辽东的利益在于马匹和毛皮,在于或有可能榨取出的兵员。但那么多地方势力本身的立场,于定海军有什么干系呢纥石烈桓端认为蒲鲜万奴是个反贼,所以对其充满了疑虑。但这种疑虑和定海军根本无关。说句大白话,朝廷忠臣和反贼说不到一起去,反贼和反贼,难道还不能谈一谈李云笑了笑“去咸平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说。”
“我这辆大车的轮毂坏了”
“丢了便是。”
李云搓了搓手“可车上的货品贵重,那可不能丢弃。若有什么闪失,我没法向我家节帅交待。”
蒲鲜按出脸色一沉,又要去握刀柄。
李云恍若不见,连连叹气“这一车,装的是丝绢和药材,价值不菲,真不能折了。”
“我留五十人,替你将这些货物带回来”蒲鲜按出暴躁道“快随我来莫要再耽搁了”
李云探手作势“请”
一行人折回大路,先到贵德州的奉集县,次日再往北行六十里,就到了咸平府。
咸平府,也是大金在东北的重镇之一,因为南临清河,北依黄龙岗,号曰“北枕黄龙,南抚青龙”。咸平府是兵马都总管府,也是安东军节度使的驻地,另外,还曾驻有辽东路转运司和东京咸平路提刑司,下设八县。
大金极盛时,咸平府的户口多达五万六千余,比东京辽阳府和上京会宁府的户口更多,也比这两京更加富庶,只稍逊于北京大定府。
故而数年战乱以来,虽然诸多势力分据三京,但反倒是控制咸平路的蒲鲜万奴隐然实力为各方之首,甚至迫得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影响力,授他以辽东宣抚使的职务。
李云本以为,自家到了咸平府,就会得到蒲鲜万奴的接见,却不曾想,人在城门口,忽然又有驻军赶来盘查。
这是一队骑兵,数量不下三百,群马沿着城墙外围奔驰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王歹儿立即指挥部属收缩队列,合并摆出警戒姿态。
再看前头,蒲鲜按出的脸色铁青。他摆一摆手,便有部属奔出,大声道“是按出勐安在此”
疾驰而来的骑兵并没有理会。似乎蒲鲜按出虽然在外头摆出凶恶模样,其实在咸平府的地位十分寻常。
“这些是什么人”
带领骑队,是一名年轻的高大军官。他扬着手中的马鞭,故意不看蒲鲜按出,只冲着蒲鲜按出的部属喝问。
“这是山东来的群牧使判官随行的是山东的商队”
“山东的官儿,山东的商队”那骑兵军官冷笑道“山东人在我的咸平府成群结队而行,恐怕不太妥当。让他们所有人解甲、除下刀剑弓失,然后才能进城”
“蒲鲜烈邻这是宣使要见的客人”蒲鲜按出怒喝道。
被唤作蒲鲜烈邻的高大军官也喝了声“你可知,掌管咸平城防,是谁给我的任务”
蒲鲜按出一时竟然气沮。
过去一日里,李云随着蒲鲜按出赶路,抽空向自家在沉州、澄州等地招募的本地扈从打探。这才发现,蒲鲜万奴在咸平路的治理方式,与大金国沿袭宋、辽的制度大不相同。
他压根就不用朝廷的正经军职官号,而是将部下的勇将、悍将都收作义子,全都赐姓蒲鲜,视为血脉亲人。这样的义子共有十一人,每人下属各管一个勐安,按照义子的名字,分别称呼。
这种制度,不仅不是大金的制度,也不是大辽的,更像是大金建国之前,或者早年那些渤海人、室韦人或者汪古人的习俗,完全用部落制来覆盖正常的军政体系。而这种本来堪称落后的制度,放在纷乱的东北内地,反而因其野蛮,而产生了相当的号召力。
这几年来,不断有东北各地的小部落投靠蒲鲜万奴,而蒲鲜万奴便将他们安置在十一勐安之下,就以其众授为谋克。这样一来,十一勐安的人丁规模扩张很快,整个咸平路能发动的兵力,倒似比东北局势安稳时更多些。
不过,这样的制度,毛病也是很明显的。蒲鲜万奴自家行事不仰赖于朝廷,他麾下的十一勐安,好像也不怎么有规矩。
昨日带弓箭手拦截李云等人的蒲鲜按出,在义子中排名第九。他明明是奉了蒲鲜万奴的命令行事,可义子中排名第十一的蒲鲜烈邻,却忽然出现,明摆着挑衅。
这时候,按出和烈邻两人,就在城门前头彼此争执。
烈邻麾下一名骑将,约莫是眼看着自家首领嘴上不能压倒,便忽然策马奔驰,高声大喊着,向李云等人冲了来。
这骑将身披甲胃,又从腰间抽出弯刀连连挥舞,奔走间刀光闪烁,甲胃寒芒,一时间气势逼人。
李云冷笑一声。
这种吓唬人的事情,他见得多了,眼前这点凋虫小技,未免可笑。自家若不回应,只怕蒲鲜万奴看低了来州定海军,真把定海军当做了好拿捏的。
至于回应的方法李云印象最深的,便是当日定海军在直沽寨里的动作了。
骑将不断迫近,纵马在商队面前往来奔跑,口中还连连呼喝,向众人发出挑衅的声响。这厮的骑术也真是出色,有时候从马鞍上跳下,在地上急奔几步再跳上马;有时候在马鞍上站立,挥着刀摆开各种威武姿势。随着他的动作,城门两边围观的女真人纷纷叫好,还有人从城门洞里奔出来,一边跑着,一边夸口赞叹。
李云向王歹儿点了点头。
当这骑将再度迫近的时候,王歹儿忽然策马冲出,一刀挥过。
太快了,猝不及防。
血光暴绽,头颅飞起。
那幅张狂面容腾在半空,犹自嚷了两声,然后才噗通坠地。而脖颈处喷着血的身躯,还稳稳骑在马上,被战马往远处带走了。
王歹儿满意地收刀入鞘。
他的身手自然出众,否则也不会被挑了来辽东行事。此前被黄头女真围攻那次,实在是众寡不敌的缘故。这会儿有长刀在手,快马驱驰,才终于让他痛快发挥一场。
周围正在叫好的女真人,有的愕然住嘴,有的失声惊呼,发出长长的尖叫。,请牢记:,免费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