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玄武门
在此时,京城酝酿着巨变,已经是许多人所知晓,太子和秦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是人尽皆知!
李世民在拉拢许多人,自然不可能做的完全无缺。
这段时间秦王府经历的事太多,房玄龄和杜如晦都被调走。
这两个智慧高绝的人在被调走前,望着李世民的眼神中,有什么呢?
期许。
房玄龄和杜如晦说道:“秦王,如今您和太子间就像是水火一样,已经根本就不可能有共存的那一日,如果不及时动手,现在被调走的是我们,以后遭殃的却是您啊。”
秦王府中被调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甚至就连程知节、秦叔宝这些人也多有被调离外州的,这是为了斩断李世民的羽翼。
最大的一次外调就是洛玄夜,洛玄夜从晋阳起兵的时候,就在禁军中担任大将军,十年下来,根基极深,犹如老树之根,盘根错节,在禁军中的威望也极高,李世民在禁军中一半根基都在洛玄夜手中。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一起劝李世民,但是李世民却不说话,最后三人都失望离开,这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李世民。
但洛玄夜一回来,长孙无忌就知道李世民在等什么。
原来如此!
秦王不可能坑洛玄夜,既然洛玄夜冒着生死之危回来,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洛玄夜回来之后就待在秦王府,这件大事,只有最亲近的才能实行,三人坐在一起商议其中细节以及能够打出来的手牌。
李世民先说道:“在长安的力量,太子东宫更强,姑苏郡王在长安,现在最强大的外援就是防备突厥的灵州都督李靖和行军总管李世勣,而且这两人都有能力和威望,如果能够得到这两人的帮助,就更容易成功。”
长孙无忌还没有说话,洛玄夜就直接说道:“秦王,不妥,即便是你去信,李靖和李世勣也不会帮你,最多中立,我认为没有必要,冒着他们告密的风险,去拉拢。
事发前,让玄镜住在秦王府,和王妃待在一起,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事败的话,我们就火速前往洛阳,让玄镜前往江南,有这个外援足够。
政变讲究的是一击必杀,这一点我们是占据优势的,秦王府的卫士都悍勇非常,我回来之后,我们控制禁卫,掌握玄武门的开闭,这一点就足够胜过十万大军。”
听罢洛玄夜所说,长孙无忌同意道:“秦王,周国公所说有理,李靖和李世勣一向中立,不亲近王府,在这种时候,没必要拉拢。”
两个肱骨心腹都不同意,李世民立刻就排除了这种想法,将李靖和李世勣的名字在名单中拿掉。
确定了第一件事后,便是最关键的,“召回秦王府和天策府诸将以及幕僚,尤其是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恭等人都是万人敌,在这种小规模的冲突中,极为重要。”
烛火悠悠,映衬在三人的脸上,洛玄夜很平静,李世民隐隐有些痛苦,长孙无忌满是振奋。
秦王府中第一个知道洛玄夜回来的战将是尉迟恭。
见到洛玄夜回来,尉迟恭极其激动,坐在洛玄夜对面时,尚且有些激动的坐立不安,明明是在室内,却有些挤眉弄眼的说道:“我还以为秦王真的犹豫,原来是在等青阳公,青阳公,是不是我们现在就杀进太子宫!”
不愧是尉迟恭,不愧是和太子以及李元吉有仇的尉迟恭。
除了洛玄夜和洛玄凌外,尉迟恭是李世民最爱的大将,这个降将对李世民忠心耿耿,太子和李元吉招揽他,甚至杀他,也毫不动摇。
洛玄夜淡淡道:“今日给你吃个定心丸,这是迟早的事,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情要交待你,秦王要面对的毕竟是亲兄弟。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秦王真的下不去手,或者有犹豫,交给你,明白吗?
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
尉迟恭一听立刻拍拍胸脯说道:“周国公放心,秦王受迫到了这种地步,我受秦王大恩,一定为秦王除去这两个祸害。”
洛玄夜闻言拍拍尉迟恭的肩膀,尉迟恭却像是见鬼一样,因为他见到洛玄夜竟然冲自己笑了。
他回忆着,似乎洛玄夜从来没有对秦王府诸将以及幕僚笑过。
洛玄夜笑道:“不一定能用得上你,秦王他喜欢把事情背在身上,但伱的忠心他会见到,成为他的臣子,这是你尉迟恭的幸事啊。”
尉迟恭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李世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他只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尉迟恭走出室中,脚步很是轻快,完全没有刚刚接受了一个重要任务的沉重,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是惹不起,早就想干掉太子和李元吉了。
洛玄夜望着尉迟恭离开的身影,微微眯眼,思索着下一个找谁谈话。
突厥再次犯边,李靖在城下击破突厥,但并不能阻止突厥的大股部队,不过突厥表面上来势汹汹,却派出使者,想索要财物,颉利可汗也就这点出息了。
在所有人意外的眼神中,李建成为李元吉请缨,主动迎战突厥。
在李建成看来,这是一个完美的机会,能够将李世民秦王府中的将领都一战报销掉的机会,为了自己的大位,他不惜将为大唐帝国建立而立下汗马功劳的一众悍将,全部坑死。
李元吉出征,李世民势必要来践行,他要乘此机会,杀死李世民。
早在杨文干之事时,李世民就能够推动东宫谋反一事,他对太子东宫的渗透可想而知,卧底得知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计划,赶来告知李世民。
李世民立刻将在府中的洛玄夜和长孙无忌召来,告知此事,长孙无忌大惊失色,二人同时望向李世民。
却见到李世民脸上一丝愤怒的神情都没有,只有一种如同顿悟般的解脱。
李世民在想什么?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等待,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诸将和幕僚都劝他动手,一直到现在。
终于解脱了,现在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了,李世民并不是迂腐的人,他一直在思考文公所说的心安是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要的心安。
一个心理上的上位,这不是他的错。
当这种心理占据了他的心后,他只觉浑身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在涌动,那是从心中所发出的东西。
李世民环视周围众人,沉声下令道:“敬德,去将所有在天策府和秦王府任职过的人叫来!”
洛玄夜等人坐在两侧,静静地等待着,李世民闭着眼,等待着,很快就有不少人来到了秦王府,但房玄龄等人不愿意来。
“尊奉天子的旨意,以后不能再和秦王来往,天子说如果再见到秦王,将会杀死我们,所以我们不敢前来。”
李世民立刻就知道,房玄龄等人不是不愿意前来,而是要他的保证,这一次回来,就一定不能再有丝毫的犹豫。
李世民望向洛玄夜,洛玄夜点点头,李世民寒声对尉迟恭和洛玄凌道:“敬德,青玉,你们再去,告诉他们来秦王府,如果不来,就杀了他们!”
天子的命令,在我这里已经不重要了,这就是李世民给他们的答案,无比强烈的反应。
房杜二人终于回到了秦王府,围绕在李世民身边。
见到众人后,洛玄夜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秦王。
当年素王刚刚摄政的时候,亲兄弟作乱,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监之乱,素王毫不犹豫的前往平定,最终流放、诛杀他们。
管、蔡都是素王在人间嫡亲的兄长,但素王因为他们对邦周有害,于是毫不犹豫的杀死他们。
现在的人反而有迂腐之意!
如果大唐没有秦王,只不过是一个覆灭在乱世的诸侯而已,只不过是一个在突厥之下仰鼻息而存的王朝而已。
秦王,该放下那一丝不存在的犹疑了。”
长孙无忌为洛玄夜叫好,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秦王,您功盖天下,乃是事实上的开国之君,这大唐难道不是您所应该得到的吗?
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是不对的吗?
太子身为兄长却几次三番想要谋害您,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李元吉身为弟弟,却多次要加害您,这难道不应该惩罚吗?
周国公说的是圣人之行啊,是苍天之证啊!
素王也曾经这么做,难道还有人认为这不对吗?
秦王!”
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洛玄凌、程知节还有许多人,强行压抑着心中激荡的心情,沉声道:“秦王,请诛杀太子楚王,安定国朝社稷!”
李世民手中提着剑,脸上满是释然的神情说道:“我一直以来的避让,并非是犹豫,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和太子间的兄弟情谊早就在一次次的冲突中消磨殆尽,他不再是我的大哥,我也不是他的弟弟。
但我还是希望能够让他先动手,然后我再反击,这或许有些过于…
但这便是我心中所想,我想证明,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想要问心无愧,于是直到今天。
他们真的要对我动手了。
就这样,去进行最后的决战吧。”
房杜二人足智多谋,而且早就盘算了不知道多久,很快就为李世民提出了一条引蛇出洞的计划,用一件必须所有人都出现在宫中的大事,将天子、太子、楚王,一网打尽。
当李世民走出玄武门时,他望着背后高大的城门,宛如黑暗沉渊中的巨兽,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回想起刚才和天子的谈话,有些黯然神伤,他不曾见到,在天际有一颗闪亮的星辰划过。
皇宫之中,李渊在寝宫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回想起今天李世民告发李建成之事,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兄弟相争,到了现在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一刻的李渊突然有些后悔,难道自己真的要见到兄弟相残吗?
如果大唐有西域就好了。
李渊这样想着,这样就能把其中一个人封到西域去,相隔五千里,想必可以和平相处了。
星光渐渐散去,天上的弯月隐藏在大白的天幕之后,白日繁华的长安开始苏醒,坊间已经开始有炊饼的香气,勤于劳作的百姓开始动弹,如今正处于仲夏之间,暖暖的风拂过人的面颊。
长安城无限美丽,大唐正缓缓的恢复着,六百万户的人口,让大唐一旦焕发起来,生机勃勃之状,让人心折。
几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在黎明到来后,在宫廷禁卫也开始换班时,有几个人走进了皇宫中,其中一个是洛玄夜。
他很平静的进入皇宫,丝毫没有觉得,他现在是岭南王,出现在这里有不妥,他回到禁军中,就像是回家一样。
这里有许多都是秦王的人。
李世民在战场上带着这些人立功的时候,奋勇冲杀的英姿,这些人都看在眼里。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把秤。
这把秤就是人心。
人心或许不会让这些人为李世民舍家弃命,但中立却足够了。
就连李靖和李世勣,也会因为李世民这个人,而选择中立。
这一场针对太子和楚王的政变中,有两个战场,其中一个是秦王和太子的双龙会面,一个就是宫中,能否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天子,是最关键的。
李渊终于是天子,如果他下令禁军出击的话,禁军还是会听令的,十六卫大将军中,并不全部都在秦王的控制中。
人心如同流水,随时都会变化。
洛玄夜之所以选择自己来做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太子和楚王,是必须要诛杀的,但天子,他是君父,是绝对不能动的,弑父弑君的想法有都不能有,我也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王府中,我去劝告天子是最简单的,也能防止在乱军中,天子出现意外。”
洛玄夜的话,众人都明白,他所肩负的重任,更是艰难,但的确是没有比洛玄夜更合适的人了。
在洛玄夜之后,沉静的大唐皇宫迎来了一队杀戮的使者,一支军队出现在宫门外,这支军队骑着马,配备着完整的弓矢和刀剑,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玄武门外,然后被玄武门的守将直接放了进去。
为首的正是李世民,他脸上带着神采飞扬的神情,昨晚上他以为自己会彻夜不眠,但事实却是,他睡的很是安详。
他真的放下了。
今晨他穿戴上盔甲,拿起刀剑的时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曾经激昂的战场上,他胸膛中的心,蓬勃的跳动着,那颗心从洛阳见到洛苏开始,就经历了无数的煎熬,经理了无数次的考验,现在这颗心的活力之强,让李世民也感觉从未见过。
这颗心如同钢铁般坚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摧毁它。
马蹄声踏破了宁静,但秦王府的士兵是非常安静的,在洛玄凌、尉迟恭等人的指挥下,迅速寻找合适埋伏的地方藏好。
那些林间的鸟儿被惊起,野草被踩踏,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太子啊,楚王啊,你们快些来吧,我们在这里等待着你们,直到杀死你们。
天子寝殿,李渊悠悠醒来,便见到自己寝殿中坐着一个人,坐的很是板正,腰背挺直,穿着甲胄,手中持着利剑,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
洛玄夜!
洛玄夜?
见到洛玄夜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殿中略有些昏暗,因为今日阴云密布,天色有些暗沉,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发现真的是洛玄夜,瞠目结舌。
洛玄夜见到李渊醒来,躬身道:“父皇万安万福。”
“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李渊想要问出来的话,但紧接着他就汗毛直立,他的目光几乎立刻就投到了宫外,“秦王…”
他说不出来话,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只有无尽的恐惧。
尹德妃悠悠醒来,见到洛玄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立刻尖声叫起来,“陛下,陛下!”
李渊回过神来,立刻厉声问道:“洛玄夜,未经旨意,擅自回京,你这是要造反吗?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秦王?”
洛玄夜躬身恭敬道:“父皇,臣在岭南接到迷信,听说太子和楚王想要谋反,所以不远万里特意赶回长安,来保护您。
您知道的。
臣曾经是左千牛卫大总管,对保护陛下的安全,非常有经验,有臣在,陛下定能无忧。”
李渊如遭雷击,他立刻大声吼道:“来人!来人!”
但大门紧紧闭着,只有李渊和尹德妃在床榻上,围着一床锦被,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渊,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喊杀声从外间传来,而后这些喊杀声停了下来。
外间的大门被打开,李渊的眼中亮起了光,下一刻暗淡下去,从外间走进来的是平阳公主李秀宁。
李渊有些痛苦的说道:“平阳,你也…”
李秀宁有些愧疚的望向李渊,但又有一些不满,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父亲你不能处理好大哥和二郎间的关系,你现在可有一丝的悔恨吗?
但她不能这么指责李渊,现在的李渊已经快要进入情绪崩溃的边缘了,她不能再刺激他,以免事态失去控制。
她只是如同往常那个女儿一样温声道:“父皇不必担心,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太子和楚王的阴谋不会得逞。
您永远都是尊贵的天子。”
她这样说着,但是李渊却不愿意如此,他厉声道:“平阳,你知道你再做什么吗?你在纵容你的兄弟残杀,秦王是不是要和太子火并,你不阻止这件事,却参与进来,你…”
李秀宁本就已经心中如同刀绞般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兄弟相残却不能阻止,但她必须参与进来,她现在不仅仅是李建成妹妹和李世民的姐姐。
她还是洛玄夜的妻子。
她是大唐帝国的公主,她有义务让李世民这个更优秀的皇子成为天子,而不是李建成。
她是背负着女子从政先河的人,她有无数条理由参与这件事。
除了自己的权力,所以她绝不能接受李渊的这个道德指责。
她这种心志坚定的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哭泣着却厉声道:“父皇,这难道不是您的过错吗?
立嫡立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二郎那么大的功劳都不能让您动摇,重要到二郎不成太子就要死,您还是不肯让他做太子。
您是真的为了大哥做太子才打压二郎的吗?
事情到了现在的阶段,这都是您的过错啊,是您让太子和秦王斗起来的,是您对太子和秦王的纵容,让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大唐不能缺少的是二郎,现在不能缺少,以后也不能缺少,但一个帝国,不能缺少的只有君王,您不将君王之位给予二郎,却要给太子。
您这难道不是对国朝、宗庙、社稷的不负责吗?
现在太子和楚王谋反,这难道不是证明您真的错了吗?
为什么您不愿意承认,却要将这些怪罪到我们身上呢?”
来自小棉袄的扎心一刀,直接把李渊干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又将目光放在了洛玄夜身上,满是愤然道:“洛玄夜,朕对你可以说是甚厚,在这大唐,除了朕的四个嫡子和嫡女,就连其他宗王都不如你。
从权力来说,朕给你的信任,甚至超过了齐王和楚王。
朕从未想过你会出现在这里,你很让朕失望,很失望。”
洛玄夜心中也有些难受,但他不后悔,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然后叩首,这让李渊心中好受了一点。
洛玄夜跪着说道:“父皇,儿臣族中有一句话,叫做为人子者最大的孝顺便是纠正父母的错误。
如果看到父母的过失却不去指出,终究会迎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父皇您这一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仅仅是兄弟间的和睦吗?
但正如刚才平阳所说,已经被您毁掉了,这已经不可能了。
您难道就不曾想过如果太子上位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太子和楚王计划着在征讨突厥时,将秦王府的战将全部杀死,等他上位后,秦王会死去,我也会死去。
太子的心胸并不能海纳百川,父皇,大唐的开国文臣武将都在秦王府中,将这批人杀死,大唐会迎来什么结局呢?
突厥的入侵谁来阻挡呢?
难道交给李靖和李世勣这些外人吗?
太子他不知兵,在军中没有威望,他为了掌控军队,就只能假托别人的手,这难道不是将利器交到外人手中吗?
我们说为了社稷,难道有丝毫的虚言吗?
父皇,难道您从未想过这些事吗?
太子之所以能够安坐在长安城和秦王斗法,是因为秦王击败了薛举、宋金刚、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突厥。
秦王给大唐撑起了一片天,才有了天之下的和平,才有了太子能够安稳的对付秦王,这何等的讽刺啊。
杀死秦王就是捅破了这片天,太子就要独自面对那些狂风骤雨,难道您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相信您是明白的。
突厥不除,秦王就不能动,他是大唐的定海神针。
这是您这些年一直抬举秦王的原因,那为什么不直接让秦王成为未来的天子,名正言顺的为大唐镇守呢?
这是儿臣的肺腑之言,还请父皇听之,今日儿臣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父皇。
老臣们也已经进了宫,正在偏殿休息,儿臣和平阳先行退下,让宫娥更衣,宫中的湖水很美,儿臣认为去泛舟游湖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说罢,和平阳对视一眼,缓缓退出殿中。
听到关门的声音,尹德妃才后知后觉的惊叫一声,直接吓哭了,李渊一愣一愣的,失魂落魄,他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血腥溅满宫廷。
李建成和李元吉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玄武门,在已经升起了太阳下,照出了他们的脸,他们脸上带着志得意满,曾经纵横战场无敌的秦王又如何呢?
现在还不是将要乖乖的俯首,就算是曾经打下了大半个天下又如何呢,现在还不是要因为名位而落在我的手中。
他们脸上带着笑,走进玄武门,走进李世民为他们编制的陷阱,走进那个命中注定的死亡中!
李元吉经常搞事,很快就感觉周围有些安静的不对劲,在那些林中为什么会没有飞鸟呢?
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出现在他的心中。
“太子,不对劲啊!”
李元吉有些不安的说道,李建成闻言也觉得不对劲,而后二人便听到了重重的落门声音,玄武门关上了。
两人心中一沉,一眼便见到了骑在马上,威武的李世民。
他们在望着李世民,李世民也在望着他们两个人。
李建成和李元吉站在一道光下,那是撕裂的阴云中撒出的一束光。
李世民站在阴影中,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李世民只觉现在的自己无比的平静,他静静地等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明明没有时钟,但却有心脏的跳动,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
时间过得好慢啊。
时间过得好快啊。
李世民这样想着,直到李建成和李元吉跃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切都尘埃落地,上天已经将事情安排到现在,接下来,就要依靠手中弓箭了。
“秦王,你带兵进宫,难道是要造反吗?”
李建成色厉内荏的大声吼道,到了现在他还能做什么,只能这样大声去吼,希冀着能让李世民停下。
李世民寒声道:“太子,你阴谋作乱,我尊奉陛下的命令,前来杀你,今日大唐将失去一个太子,迎来一个新的太子!”
这赤裸裸的杀意让李建成胆寒,他转身拍马就想要逃,但马再快,又怎么可能快的过李世民手中的弓箭呢?
李世民搭弓,拉满如同满月,整座秦王府的人都在看着他。
时间仿佛停下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
那支箭准确无误的射出去,迅疾如同闪电,就如同李世民过去射出去的每一支箭,从不落空,准备的命中李建成。
那支箭穿透了李建成的胸膛,溅射出赤红的鲜血,带着一丝凄美的味道,就像是将要落下山的太阳。
李世民是个神射手,从不落空,现在同样如此。
而想要反击的李元吉却拉不开射不准,这就是他和李世民的区别。
在死亡到来的时候,李世民有强绝的勇气,而他却只有软弱,正如他当初放弃太原一样,现在的他依旧是这么没用。
李建成痛呼一声,感觉自己的魂灵仿佛离开了身体,他临死前痛苦的表情在想什么,可能是悔恨,可能仅仅是恐惧,没有人知道和在意。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就像是那道撕裂天空的光一样,从他的脸上移开,他浑身陷入了黑暗中,阴云在天上移动,那束光落在了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微微挡住了眼,他习惯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望着倒下马去的李建成,李世民有些失神,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这是他曾经所百般不愿的。
此刻他感觉自己身上笼罩了一层血色。
但他一定要亲手做这件事!
他不能将这件事交给其他人,虽然洛玄夜已经和他说过,让尉迟敬德代劳不愿意。
正如在秦王府最后誓师时,他对诸将说过一句话,“如果日后天下有骂名,罪责将归于我一身,诸君且昂首向前行!
我与诸位共患难,我也要和诸位同富贵!
这是我对诸位的承诺。”
这一箭,就是他对这句话最好的回应!
你们记住,我李世民,绝不会让任何人因为这件事为我背黑锅。
我光明正大的告诉天下人,是我所为,无论是谴责,还是谩骂,都由我承担。
我就站在这里,无论前面是什么,我绝不后退!
李世民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欣喜,他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在的话,现在自己应该是正大光明的太子,而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自己会给大哥封一个王,让他安度此生,而不是现在这样。
洛玄凌见到李世民的状况就知道他走神了,连忙飞身而过,将险些被绊倒的李世民揽起,重新拉起马来,让李世民重新骑上马。
李世民回过神来。
不远处狞笑的尉迟恭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将李元吉的脑袋砍下来。
他浑身是血的畅快笑着,这世上又有什么比干掉自己的仇人更让人痛快的。
洛玄凌朗声大笑道:“秦王,李元吉授首,尉迟将军真是忠谨无双啊。”
李世民回过神来,望着死去的李元吉,和刚才杀死李建成的感觉完全不同,只觉一顿畅快,忍不住笑道:“秦王府诸将,尉迟和青玉,都是我的肱骨心腹啊。”
尉迟敬德真是个杀才,而且和秦叔宝等人还有些忌讳不一样,他不仅仅砍下李元吉的头,还直接砍下李建成的头,然后拿着两颗头到宫门前,将那些还在顽抗的东宫之兵全部喝退。
见到太子和楚王已经死去,东宫以及楚王府的士卒,瞬间作鸟兽散去,还想要顽抗的东宫将领,诸如薛万彻等人,只能无奈逃离。
事情进展之顺利,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仅仅一箭就杀死了太子李建成,然后尉迟敬德一矛刺死了楚王李元吉,就像是两个人站在那里被杀一样。
事情进展之顺利,甚至让人有些怀疑,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没有做。
但地上潺潺流着鲜血的两具无头尸体,告诉所有人,真的结束了。
玄武门的厮杀,震得整座皇宫都在响,甚至就连长安城的许多周围坊市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但皇宫中的禁卫却安静若素。
没有人来到这里,成千上万的禁军就安静的看着仅仅只有八百人的秦王,砍死了太子和楚王。
这场争斗何止是结束在玄武门呢?
这场争斗结束在李世民曾经奋斗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在那些岁月中,他披甲上阵,他有了巨大的威望,无数人都相信,李世民才能带来更辉煌的未来。
于是如同现在,这里是李渊的宫殿,但李世民在这里畅通无阻。
李世民给洛玄凌一个眼神,洛玄凌摇摇头,然后望向尉迟恭道:“我在这里保护秦王,防止太子和楚王余孽作乱,请尉迟将军去看望一下陛下,是不是安全。”
越是最后时刻,越是要稳重,洛玄凌绝不能允许自己离开李世民半步,尉迟恭抹了抹手中的鲜血,嘿嘿一笑就策马持着马槊往宫中而去。
他一路狂奔到岸边,洛玄夜远远见到就让游船返回岸边,一见到浑身是血的尉迟恭,立刻厉声问道:“尉迟将军,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尉迟恭立即说道:“启禀陛下,周国公,太子和楚王果然谋反,秦王已经带兵诛杀了他们,这是他们的首级。
太子楚王余孽在宫中乱窜,担心惊扰了陛下,所以让我来保护陛下。
惊扰圣驾,这是臣的过错。”
洛玄夜闻言立刻说道:“真是好贼子,果然谋反,陛下,太子和楚王果然谋反!”
李渊陷入了失神之中,他无言的流下泪来,无尽的痛苦在他心中交织。
纵然经过了洛玄夜和平阳的铺垫,但当事实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心绪难以平静。
他曾经那么努力的在弥合太子和秦王间的裂痕,但最后还是失败,甚至走上了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一场骨肉相残的惨剧发生在他的面前。
这是谁造成的?
是我吗?
回想起李世民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的“那些儿子曾经立下的功勋,现在却化作刺向儿子的利剑”,回想起今天早上平阳撕心裂肺的控诉“太子和秦王走到现在的地步都是父皇您的错啊”,李渊如何能不动摇呢?
“朕错了,朕真的错了。”
李渊呢喃着这两句话,他的目光迷茫到了极点,他望着尉迟恭身上的血迹,那就是太子和楚王的血吗?
如果我早早的立秦王为太子该多好。
如果…
没有如果。
李渊眼前出现了幻觉,他好像见到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年幼时的模样,然后是李世民,最后是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陪伴在李渊身边的那些老臣面面相觑,一切都结束了,裴寂有些茫然,在洛玄夜出现的时候,他还存在着一丝侥幸,但现在一切都失败了。
太子死了。
但事情还没有真正的结束,洛玄夜立刻说道:“陛下,现在东宫余孽一定还有人不知悔改,在顽抗,请陛下下令让禁军都听从秦王的命令,以防止东宫余孽作乱。”
这是一个理由,但并不是完美无缺,但形势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如果换做一个性格刚强至极的君王一定会拒绝这个提议,但李渊不是,他本质上是一个贵公子,年老之后也不曾有什么变化。
他意兴阑珊的将这道诏令让尉迟恭带走,而后在洛玄夜的保护下,前往正殿,等待着李世民。
李世民终于见到了李渊。
在那座昏暗至极的殿中,在那座不曾能见到光的殿中,就连烛火也不曾有一支。
阴沉、潮湿。
在一场血腥的杀戮后,父子终于相见。
李渊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英武冰冷的叛逆之人,但李世民褪去了铠甲,只身着冕服,一见到李渊,便直接跪倒在地上。
“儿子救驾来迟,请父皇降罪!”
李世民跪着,李渊的眼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无论在哪一个方面都优秀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程度。
他再一次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立秦王为太子。
他招招手,李世民膝行向前跪在李渊身前,李渊摸了摸李世民的头,颤抖着温声道:“秦王,你做的好,如果没有你,就要让奸人作乱了。”
李世民顿时痛哭起来,平阳跟着哭,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气氛压抑至极。
左右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二人相对。
父子二人分开,李渊颤颤巍巍的向后退了两步,他望着李世民,终于将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痛哭道:“二郎,二郎啊。”
李世民伏在地上,他听到了李渊痛苦的声音,以及蕴含着无尽悲伤的话音。
李渊泣声道:“当年我的姨夫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我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我杀死了大郎和四郎。
这难道就是承天受命的结果吗?
自古以来的天家,难道就真的没有亲情吗?
如果早知如此,我宁愿做一个富家翁。”
李世民流着泪道:“陛下!
父皇!
父亲!”
一声高过一声,就如同李世民现在心中激荡的心情一样。
李渊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能再犯错了,我不能再犯错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给你什么。”
黑暗几乎无光的殿中,只留下父子二人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擦干泪痕的李世民走了出来,他的脚步依旧稳重,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手中则握着李渊刚刚颁给他的诏令。
如今整座皇宫都在他的控制中。
在大唐,秦王控制了皇宫,就控制了长安。
控制了长安,就控制了关中。
控制了关中,就控制了天下。
李世民一走出来,一行人便簇拥着他向前而去,一直走到殿外。
“秦王,天亮了!”
阴云密布的苍穹中,那些阴暗渐渐散开,所有人都以为会下雨,但没想到竟然会放晴,就像是上天也知道为李世民而庆贺。
天亮了!
李世民听到这句话,心中突然被触动,是啊,天亮了,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无论曾经有多黑暗,现在都天亮了。
李世民握了握手中的诏书,这封诏书给了李世民掌握皇宫以及长安所有兵权的权力,以及真正的十二卫大将军的权力。
他现在已经可以节制天下兵马,无论是实际上,还是名义上。
名正言顺。
他一直所追求的东西。
发生在玄武门的事情迅速传遍了长安城,没有多少人谈论,毕竟这件事非常忌讳,但抨击李世民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们纵然不相信是太子和楚王谋反,但他们都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和楚王想要谋害秦王,秦王只不过是被迫反击而已。
人心中真的有一杆秤,秦王的处境之艰难,早就传得民间到处都是。
所以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死,并没有多少人去惋惜,李世民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但实际上外人对他的评价并不是如此。
拿到所有的兵权并不是一个结束,在仅仅两三天后,李渊就正式下发诏书。
“诏:储位之重,社稷所担,建储立位,协于万邦。
天策上将、太尉、司徒、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扬州大都督、领十六卫大将军、中书令、上柱国、秦王世民,器质冲元,宏图夙著,德行日尚,威仪日隆,职兼内外,朕属意之,朝野俱见,宜承邦国,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策命。”
册封李世民为皇太子的圣旨很快就到了秦王府,同时命太子李世民监国的旨意也同时下发。
“诏:命太子世民监国,军机要务,三省职事,咸由其决,而后呈报。”
明眼人都知道,这道旨意一下,李渊就是真正的光杆天子,彻彻底底的有名无实,而后呈报,只不过是一句虚言而已。
到了这一步,李世民已经事实上成为这个帝国的掌舵者,一场政变,这就是结果。
李世民进位东宫,曾经所有的官职都不再需要,曾经秦王府的一众人纷纷进入东宫,房杜、长孙无忌,尉迟恭、程知节、秦叔宝等人,纷纷在东宫有了新的官职。
“李建成的旧人,太子准备怎么处理?”
东宫中,李世民负手望着湛蓝的天空,洛玄夜在他身后一个位置,问道。
“饶恕他们。”
李世民果然说出了那个洛玄夜知道他一定会说出来的答案,李世民温声道:“不要让大唐陷入内战中,这是我的愿望,宽恕他们,就像是我曾经宽恕我的敌人一样。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知道其中有许多大才之人,青阳愿意去走一趟,让他们归顺我吗?”
洛玄夜温声笑道:“太子,你有比泰山还高,比大海还宽广的胸怀,足以容纳世上所有的高山和大川。
没有人会臣服于你,就像是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李世民缓缓伸展开双臂,“青阳,真暖和啊,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洛玄夜微微笑着,“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因为我难以想象会有多么的辉煌,但有一个人知道。”
李世民转头望向洛玄夜,笑着问道:“是谁?我一定将他请来。”
洛玄夜轻笑着,“当然是文公老祖,他等待这一天或许有许久了。”
文公。
听到答案,李世民愣住。
竟然是文公。
原来是文公。
果然…是文公。
玄武门之变所留下的资料是丰富的,那些详细的对话,为我们展现了亲历者的心路历程,为每一个行动的动机提供了解释,这已经不再是值得探究之事,无论是秦王府诸将,还是那些智慧通天的幕僚,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是配角,李世民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又对他有什么影响呢?
“他果决的射出那一箭,笼罩在大唐之上的阴云被撕裂开,耀眼的光芒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黄金的铠甲,大唐也走入了那个昂扬的时代,至于那些阴影和遗憾,全部留在了武德年间,伴随着时代的尘埃。”——《唐帝国兴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