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水汽氤氲。
林暖暖忍住诧异,轻轻地给她擦洗着。
原以为老妇人身上指不定有着怎样的伤痕,
却不料,都这般年岁了,居然还一副肤如凝脂,细腻白皙的模样。
若不是林暖暖亲见,简直就不敢置信:
如此一个面容狰狞的老妇人,还能有如此身姿,只有一点…
污垢太多,当真是许久未曾沐浴擦洗了。
不过,只观其形,亦可看出其在年轻之时,端得是个惹人瞩目的美人儿。
“婆婆您看,洗完后身上是否轻了许多。”
不怪林暖暖如此说,实在是这老妇人的头发洗了一遍还没洗干净。
“嗯,”
老妇人在水汽的蒸腾下,居然显出了几分慈祥之态,她身不能行,只好任由林暖暖给她擦拭干净后又抱起、穿衣…
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林暖暖这才转头去看老妇人,却意外的发现,此时,老妇人居然紧捂住胸口,一副忸怩不安、害羞不已的样子。
看她如此,林暖暖颇有些觉得好笑,可在嘴角将将翘起时,眼角又染上了黯然之色,心内不涌起一阵阵感慨,
不要说老妇人如今这般年纪,就说自己来了这大夏十几年,
也早就适应了此间的尊卑有序,习惯了让人伺候,诸如擦拭沐浴捶腿敲背,不胜枚举…
可观这老妇人之态,只怕很少人让人伺候,更别提说享受了。
分明这里的仆婢很多,是不放心他们,还是惯常如此?
摸了摸老妇人还是有些油腻的头发,林暖暖心里有些唏嘘,有心给她再洗一遭,又怕她心里不舒服…
怎么对她生出怜悯之心了?分明自己如今被人桎梏在此啊!
可是为何想想就心下酸楚,觉得其可怜呢?
这可不是好现象,自己这分明是东郭先生之举,对个恶人心存怜悯呢!
所以说,有些时候,事关己身,才会发现当真是说人易、做己难。
“好了,我给您梳一梳发吧。”
拿起了梳篦,林暖暖慢慢地给老妇人一下一下的梳着,间或还将打结的头发理顺。
“你…..”
老妇人自入了净房后就一直未曾言语,如今也只慢慢地说了一句后,就再不言语。
“怎么了婆婆?”
以为她是被自己给扯得疼了,林暖暖忙看了看梳篦,见却是落了不少花白的发丝在上头,忙住了手问:
“拉扯疼了吧?”
“没有,没有”
老妇人连连摇头,像是怕林暖暖不信,随手拉过一缕发丝,两手一扯,立时拽出不少的发丝。
“是它自己脱落的,不干你事。”
话说的有些生硬,可沙哑的声音里分明就带了十成十的慈祥。
“那我们就再来。”
老妇人的头发被林暖暖擦拭得半干拿在手里,又反复梳篦着,
“给我看看。”
过了会后,老妇人沙哑着声音又说起。
“没什么好看的。”
林暖男下意识地就要藏起铜梳篦,那上面可称不上洁净…
这老妇人当真是让人不解,有仆有的,却让自己脏污至此…
林暖暖观她虽简朴,但并不是清贫,就从她的柜架、床榻…就连顶竖柜都是用的小叶紫檀,就可看出这不像是一个手里没有银两之人的做派了。
许是不喜铺张吧,但看他家庖厨,除却有些鸡子鸡汤鸡肉,旁的一概全无…
诸如牛羊肉根本看不到,菜蔬也是缺得厉害,
故而,方才不过一碗糁汤,还有一些蒸饺,就能让她吃得香甜,满足罢。
这是个怎样的老太太?是怎么到了这里?她跟林府到底有什么仇怨?
“给我啊!”
老妇人又唤了一遍林暖暖,手也伸了过来,却是要看梳篦。
“还是别看了吧。”
林暖暖忙将梳篦往后放了放,却被老妇人一把攥在手里。
“咳咳,”
林暖暖不由干咳了一声,不是她忸怩,实在是老妇人的头上洗后还有很多头油,
幸好没有虱虮,否则她不自在,林暖暖自己也受不住。
“婆婆很腌臢吧…”
她似是叹息着从喉中说出了这句话,隐隐地还带着丝丝怯意。
“怎么会,”
梳篦被老妇人拿了去,林暖暖无法,只好以手为梳,给她慢慢地顺着头发。
“暖暖?”
轻轻的一声唤,仿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阵阵叹息。
“嗯,”
林暖暖不以为意地继续理着,只当这个老妇人又开始疯癫了。
幸好她发作也只是为难自己,并不会对旁人动手,
如若不然,林暖暖可不敢靠她太近。
“你曾祖母....”
老妇人似迟疑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
“她很美,是吧...”
“嗯,是挺美的。”
要说起来,林暖暖的皮囊如此之美,林老夫人也是功不可没,据说那位素未谋面的曾祖父也是位难得的美郎君。
不过再怎么美,毕竟年岁在这了。
“我…...跟你曾祖母,真是不能比…是不是?”
老妇人自说自话着:
“也是啊…要不阿兄怎能舍我就她,又怎能这许多年对我不闻不问?”
声音虽沙哑,却悲怆,让人心生一股子凉意。
林暖暖隐隐觉出,老夫人说的阿兄,就是自己的曾祖父。
“婆婆,没事儿,那个梳篦上有些油污也是常理,传说前朝有人给贵人篦头束发,有个绝活。”
总是前尘往事,看这婆子还是个有些痴心的,若再勾得她发病,将这里的东西又砸一遍,只怕倒时受累的还是自己。
无法林暖暖只好无话找话,可她一开口就有些尴尬起来,自己这可真是…
俗话说会说说一句足矣,不会说说百句还是会惹人厌烦。
自己起得这个头,会不会让老妇人厌烦,林暖暖不得而知,可她自己却不想讲。
老妇人似也不想再提旧事,听林暖暖这么一说,正好接过话茬儿,
“哦,是何绝活,说来听听,”
林暖暖不由就是一窒,有心想不说…
可是,自己挖的坑,真的是含泪也要讲完,无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据说此人帮自家主子梳头篦发后,观其梳下的泥垢,能辩其风雪,
譬如,有次给主人家又捏又篦后说,‘主子今岁必有大迁转,发上起色甚旺。’那主子被他说得极其高兴,当即就赏赐了他银两。”
“还有这事儿?”
老妇人的脸上羞愧之色渐减,神色也自如了许多。
“是。”
还能不是么,自己这可是恶心着自己将这典故说出来的。
话说起来,她也有些庆幸,幸而自己生在林府大族,若生于平民百姓之家,哪里能用上澡豆,
洗头不过用些草木灰,家境稍好些的就用淘米水,再有就是皂荚。
可若生在平民之家,说不定也就没有这么多的明争暗斗,也不会兄不像兄,出这许多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