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在飘着雪。
雪很冷。
但比雪更冷的是人心的孤独和寂寞。
若是欢天喜地,雪地就是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的好地方,可是.行走在这片山河间的人却往往都是孤独的。
方剑龙也很孤独,他离开燕云道花开镇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仿徨着走在这片土地上,看了许多战乱,看了许多死亡。
苦难,激起了他的共鸣。
而在这几个月里,他也曾用那双沾满血腥的手从荒地里救了个小女孩。
之后,他以为他的生命改变了,因为他的孤独里多了个孩子。
孩子会长大,他的世界也会跟着变化。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小女孩在被他救起前,就已经得了不治的重病。
病是怎么来的?
方剑龙迅速弄清楚了,他眼中闪动着怒火,骂了一声“狗曰的”,便他拎着拳头到了隔壁镇的赵老爷家,将赵老爷给挂到了城头,然后一刀一刀地将他杀死。
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地,绽开红花。
方剑龙摘下已是骨架的赵老爷的人头,送到小女孩面前,但小女孩却是发出恐惧的惨叫,然后疯了。
没几天,又.死了。
方剑龙错愕之际,痛苦难言,他忘记了“一个受过伤的孩子需要的也许只是温暖,而不是报仇”,可太晚了。
他埋葬了那孩子,然后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温暖过的孤独在失去温暖后,会越发冰冷。
天大地大,他已不知去哪儿好。
修行?
他已失去了动力。
他的仇报了。
除此之外,他也失去了修行的可能。
因为莲教也已经衰败了。
如今这个世道,若是被人发现他是莲教余孽,那等待他的只有无止无尽的追杀。
所以,他甚至不敢动用六品之上的力量,便是去杀那赵老爷,也只是用了普通江湖中人的手段。
所以,他也不敢去修行。
他是五品,去到四品肉田附近才能有效修炼,但哪个四品肉田周围没有大势力?
他.还能去哪儿?
突然间,一个念头从灵魂深处涌了出来:不如归去.不如归乡落叶归根那片土地上好歹有美好的记忆.生于斯葬于斯。
“那就回山宝县,哪怕.只做个普通武者,永远不表现出六品以上的力量。”
方剑龙忽地有了决意,这个决意让他忽地有了希望。
他往南走,走了不知多久,而在难行的雪道之间,他隐隐听到远处有熟悉的女人声音。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女人,若是几年前,他会迅速离去,可现在.他忽地想再见一面,远远见一面。
于是,他翻过一座山峰,来到了隔壁山道。
峡谷里,有马车驰行,轮毂间,雪尘纷飞,但却压不下车厢里少年剧烈的咳嗽声,以及女子焦急的声音。
“小云,下一个镇子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
“娘,冷我好冷.我真的好冷.咳咳咳.”
“小云.”
方剑龙双目紧闭,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窜入腹中,这令他越发感到冷清与孤独。
他已证实了车厢里的那对儿母子是什么人。
他曾经的妻子朱巧儿,以及朱巧儿那已长大的孩子。
只不过看起来,那孩子应该在年幼时受了刺激和伤,因而落下了病根子。
他的目光又缓缓转向马车的御手席。
御手席是个大胡子,脸上有不少伤疤,但看起来还是很可靠。
‘这便是你新找的男人吗?’
方剑龙自嘲地笑笑,他转身,欲离去,可才一转身又忽地察觉不对,因为他过去的记忆被唤醒了。
那个大胡子伤疤男人很眼熟!
他皱眉,再看去时,却发现那个大胡子男人也在看他。
能发现他,说明对方十有八九也是五品了。
而这一眼,方剑龙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大胡子男人心有所感,似乎也认出了他,哪怕他毁了容,但却还是隐隐有所感觉,从而勒住缰绳,停了马车,扬首,抱了抱拳,颇有礼貌地喊道:“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
方剑龙欲言又止,他嘴唇动了两下,忽地转身就跑。
但才跑两步,他身后传来粗犷的声音。
“方剑龙!!”
方剑龙缓下脚步,重重呼吸。
他身后那声音继续响起。
“特娘的,你婆娘说是和你走散了,老子才带她一程,咋的?你还要老子继续照顾吗?”
方剑龙彻底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重新站到崖边,却见山谷里那御手席上的大胡子男人翘着腿,仰着头望着他。
大胡子男人恶声道:“狗曰的,快下来!”
方剑龙冷冷道:“你我之间.已有恩怨。”
“什么恩怨?”大胡子男人皱眉,旋即抚掌大笑,“那是红莲教和圣火宫之间的恩怨,关你我屁事?
如今我不是圣火宫的人了,你呢,你若是红莲教长老,你来这儿做什么?这是回南方的路,往前百里便可通达长眠江,过了江,便是故乡。”
方剑龙:
他轻叹一声,道:“铁门主,时过境迁。人心.早已经变了。”
大胡子男人正是铁杀,他为人谨慎,之前侥幸躲过了圣火宫的灭门,在外逃脱后,又遇到了同是从圣火宫逃脱的朱巧儿母子,之后自是一道。如今想着归乡,却未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方剑龙。
铁杀呵呵笑了笑道:“文绉绉的,变没变,先来喝酒!”
见方剑龙不动,他又挪了挪屁股,让开一个座位,然后把腰间酒葫芦拍的“啪啪”作响,然后大声道:“四十年陈的春梦酿!!还加了焚心花!能不能让你下来?!”
方剑龙:
铁杀又转身,从车厢里掏出一个葫芦,喊道:“两葫芦!下不下来?
不是老子吹牛,这四十年陈的春梦酿还是老子在圣火宫灭宫之时,从宫里掏出来的,说不得是天下唯二的两葫芦了!”
四十年.
那时候,他们都还在山宝县。
一个是苦苦追寻着外出门路,想要重新联系上圣火宫,从而踏入六品的门主;一个则是这门中的内门天才。
他们都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半生走来,才发现快乐也许只在当初。
方剑龙终于长叹一声,他身形飘动之际,飞落到了御手席上,然后接过一个葫芦,扒开塞子,深深看了一眼铁杀。
铁杀一把抢过酒葫芦,欲要先喝一口,却又被方剑龙抢了回去。
方剑龙面无表情地将酒凑到唇边,仰头猛灌起来。
铁杀哈哈大笑,也跟着喝。
方剑龙喝了一口,忽地把酒葫芦放下,露出古怪的神色,问:“这是四十年的春梦酿?是你在圣火宫灭宫之际掏出来的?”
铁杀只是在笑,笑的很贼,也很开心。
他举起酒葫芦,微微抬高,一副“碰杯”的架势。
空气好似凝固。
方剑龙忽地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越笑越开心。
方剑龙举起酒葫芦,和对面碰了碰。
两人再饮。
这一次,酒直接被饮尽了。
方剑龙道了声:“好酒!”
“是啊,真的是好酒。”铁杀笑道。
可是,两人周边却没有半点酒味。
葫芦里装的只不过是水而已。
可这年头,再好的酒又哪里比得上一个愿意陪你喝酒的故人呢?
此时此刻,在奔向南地的马车,不独这一驾。
黄一块白一块的荒地里,李元,或者说西门孤城,也正御着车。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发现东海仙域是暂时偃旗息鼓了,而西极也依然在默默“发育”,时间好像又进入到了平静的阶段。
北方,战乱将生。
暗潮汹涌,太后欲大肆吞并节度使,将大周的版图重新纳入皇权的掌控。
为避战乱,李元决定带谢瑜去到最安全的地方————山宝县。
山宝县,完全是阎君娘娘的地界,小瑜儿待在那里,不会出任何事。
而他,也好似经历了人性的反弹,在大奸大恶、残暴之后,又想做些纯粹的、侠义的事。
就好像一个人总吃咸的,吃多了便想换换口味。
对于长生者而言,“个体的品性”必然不能定位他,因为“个体的品性”仅能定位一个寿元数十年的普通人。
而长生者,却可以拥有无数个“普通人的品性”。
如今,小琞处无法得到“天魂三品”的修炼法门;而蛮王处,那老太婆甚至还未继续诉说“地魂二品”的修炼法门;至于人魂.李元本是指望的李平安,也是不指望了。
修行卡住了。
东海仙域不来了。
西极还在发育。
龙脉不知在干嘛。
李元想放个假一直紧绷着,一直修炼,一直战斗,敌人接踵而至,那可不是他期待的生活。
此时此刻,他彻底忘记了自己是李元,而只想着自己是一个白衣飘飘、却因为修炼而丧失了力量的刀客。
为此,他特意打了“补丁”。
他告诉小瑜儿,他曾经达到了四品,并成为了其中极为特殊的存在,可那只是魔道,是龙脉假手与他让他发挥了远超自己实力的水平如今反噬已生,他的境界飞快下降,如今已跌回了七品。
小瑜儿自然不信,但两人绕经皇都,谢薇帮李元解释了一遍,小瑜儿才将信将疑。
可是,比起一个恐怖的未知的宛如魔神的四品怪物,小瑜儿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白衣飘飘的刀客。
谢薇了解她,所以才央求李元让他永远去做一个“在寻找自己刀道的刀客”。
若是谎言,能让人幸福。
那就一辈子都别揭开。
一直幸福,不好么?
小瑜儿信了。
因为她愿意相信。
“真相如何”有时候根本比不上“我不愿意听”。
是啊,人活着又不是为了追求真理,为什么非要去固执地去坚持真相呢?
至少,小瑜儿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接受了这一切,也相信了这一切。
李元铸了一把普通的七品刀,又将仙相和本体锁在了凡夫俗子的肉体之内。
这么做,让他感到放松和开心。
尽管,他真的无法再用出精准的刀法,可是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好似越过了一座大山。
他看过了最黑暗的风景,在那黑暗里沉沦欲望,化身狰狞的恶魔,而如今风平浪静,他想去追逐生命另一边的光明。
次年,二月。
白衣刀客和红衣美妇,渡江过了羚羊口。
经过天南花陌两县后,红衣美妇问:“还要南下吗?”
白衣刀客道:“听说南地阎君娘娘很灵,去祈福。”
美妇问:“祈什么福呀?”
刀客笑道:“孩子呀。”
“孩子.”美妇愣了下,然后又轻轻垂下螓首,眸中闪过隐晦的失落,继而又抬头问,“我们还能有吗?”
刀客道:“不管如何,我听说南地很太平,二姐也说了北地战乱将起,会很不太平。而且北地还有那许多妖魔鬼怪,我们来到边角,好好过日子。”
美妇双手抚着红裙,轻轻拉出褶皱,又叹息道:“北地.中原真的是有太多妖魔鬼怪了。
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好啦!
我要耕一块田,有一个漂亮的小院子,我要种下紫藤花,两支,然后下面种许多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都可以自食其力。
修炼的话”
她迟疑了下,因为她们谢家在此地根本没有势力,而太后的权柄也还无法延伸到这么远的地界。
刀客道:“我与阎君娘娘有些善缘,她会给我们修炼之地的。”
见到美妇怀疑的目光,刀客道:“之前我为龙脉做事,自然能够认识阎君娘娘。”
“要求人吗?”美妇问。
刀客摇了摇头。
两人说着话,而马车的轮毂不曾停止转动。
在外住了一晚,治安出奇的好,半个毛贼都没遇到,也没遇到什么跑过来调戏美妇的登徒子。
第二天,午间,马车顺着银溪而下。
银溪波光粼粼,在太阳底下散发着金色而安宁的光芒。
忽地,谢瑜激动地喊道:“快看!前面!”
李元看去,却见银溪旁有一片占地极大的宫殿建筑群,便道:“应该是问刀宫。”
“问刀宫.好大啊,感觉比我谢家大多了,皇宫也不过就这么大吧?”谢瑜掀开车帘,感慨着,惊叹着。
可随着马车的前行,谢瑜又感慨了:“比皇宫大啊我早听说问刀宫了。”
李元道:“是啊,这里最初可是幽骑的诞生之地,现在已经成了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势力之一了吧?”
谢瑜道:“可别家的势力都是分散的,但问刀宫却是整个儿聚在一起的,我都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五品六品的强者。”
“不过.”
她好奇道,“五品六品虽然多,可我从没听过问刀宫有四品。那若是真打起来,也未必如何”
李元道:“人家就不会建立一支五品武者军团么?到时候便是更强大的幽骑了。”
“也是啊”谢瑜出神地看着问刀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喃喃着,“我还以为这里是边角地带,没想到却是另一个繁华之都。
要说荒,还得是北边,那时候我们牧羊放牛,日子也挺开心的。”
李元柔声道:“在这儿,我们也会很开心。”
“嗯!”谢瑜应了声,放下帘子。
随后,两人过山宝县北门。
北门处有登记。
任何六品都必须登记才能入城,否则一旦入了城展示了六品力量,却未曾登记领取令牌,那轻则被驱逐出县,重则引来神庙守卫直接关押。
当然,登记之时必须展示六品力量,而在这过程中,是不是莲教余孽便一览无遗。
问刀宫受莲教侵害甚重,所以这城门处查的极严。
李元直接报了七品。
谢瑜报了六品,然后稍稍展示实力。在确认不是莲教功法后,守卫便放松了许多。而在守卫询问是哪个势力时,谢瑜直接说个“小家族”,那守卫便取了个刻绘着“家族”字样的“六品令牌”递给谢瑜。
如此,两人安然入县。
而在两人远去后,那守卫怔怔地看了他们背影许久,这才侧头问旁边一个守卫,轻声道:“什么来头?”
“忘了吧,上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还有,上头跟我说,他也不知道,而且也已经忘了。”
那守卫这才点点头。
事实上,这山宝县的登记发牌哪有这么简单,便不是莲教的也非得给你盘根究底地问出来,因为即便如今肉田多了,资源多了,但“六品”依然是一个常人不可逾越的天堑。
若无功法,不入六品。
一入六品,增寿百年。
李元之前身为顶级,周边打转儿的人自都是高品次,事实上整体而言,六品其实依然稀少。
话分两头,却说李元谢瑜入了县。
县中繁华,人声鼎沸。
谢瑜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口中连连道:“看来大家真的是很喜欢阎君娘娘呀。这么多人都住到了南方了”
李元也是略带感慨。
他每次来山宝县,都是匆匆前来,其实也没怎么注意过。
可在不知不觉中,山宝县竟已这么繁华了。
阎君娘娘,赏善罚恶,这名头早已传了出去。不少无家可归,不少饱受苦难的人都选择来这里,而一旦来了,他们便不想走了。
谢瑜看着满街的人,担心道:“我们.不会买不到屋子吧?”
李元轻轻咳嗽道:“我在这里还有一间老屋,不用买。”
“哈?”
谢瑜愕然。
旋即,李元七绕八绕,将车停在了一处银溪边的清幽老宅前。
这宅子,位置非常好,属于银溪坊中为数不多的能够触碰到三品肉田余脉的地方。
这屋子当然是阎君娘娘特意为他留下的。
而就在李元他们入住这房子的那一刻起,不少眼睛已经带着愕然和震惊地看了过来。
“关系户,而且是背景很大的关系户.”
“这房子,终于住人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
外面一些懂行的人,纷纷感慨着。
谢瑜是六品,她耳朵好,自然都听到了。
再微一感知,什么都没感到。
但绕了一圈儿,便发现屋子东南角处的杏花树下竟是血气极其旺盛,旺盛的恐怖,这般旺盛的气息她便是之前在明月府谢家也不曾有过。
这显然是三品肉田的血气。
她诧异地看向自家男人,愕然道:“相公,你家老房子这么好?”
李元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然后道:“感谢阎君娘娘,若不是她老人家,我这房子怕是早就没了啊。明日我们去神庙烧香,拜一拜娘娘。”
谢瑜点点头。
然后她开心地收拾起屋子来,一边收拾一边又指指点点,说着这边要改造成什么,那边要怎么样。
次日,早李元带着谢瑜去街上吃早饭,才出门,便看到对面不远处有对儿夫妻在友善地和他们打招呼。
再走,周边邻居对他们都出奇地友善。
待到没人了,谢瑜才古怪道:“你这老房子的面子可真大.”
李元道:“感谢娘娘。”
谢瑜问:“去哪儿吃?”
李元道:“早听闻蘅芜酒楼大名,就去那儿吧。”
“蘅芜酒楼.”谢瑜想了想,道,“这一家真的很出名,我记得不少大势力都会从这家来买酒,我家也买过,只是还能去那儿吃早餐吗?”
李元道:“去看看吧。”
两人一到,却见蘅芜酒楼人山人海,外面还有不少人搬着板凳排着长队。
李元也是无语,他仰头看着此时繁华的老店,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时光的恍惚感。
他没有踏入,而是带着谢瑜又到旁边的面馆吃了顿面条,之后则向神庙而去。
神庙人多。
两人排着队,烧香,又拜向娘娘神像。
谢瑜拜完,又好奇地看着神像脚边的两个小神像。
那是个憨态可掬的少年,以及一个文文静静的女童。
谢瑜道:“我知道阎君娘娘,这两位是她的童子吗?”
李元道:“我也不大清楚,应该是吧”
说完,他忽地侧头,隔着红漆的木窗,他看到外面新生嫩绿的树上站了两只乌鸦,乌鸦正歪着脑袋盯着他。
谢瑜也好奇地看去。
那乌鸦骤然扑动翅膀,从远飞来,又落在神龛上,径直地吃起桌上的祭品。
谢瑜一惊,但看看左右,那些神庙侍卫却没一个动的,似乎是早习惯了乌鸦吃祭品,也得到了某种默许。
而旁边有香客这是欢呼起来。
“神鸦,是神鸦!”
“神鸦显灵啦!”
“快祈福,这时候最灵验了!”
谢瑜看到周围人们激动的模样,也被气氛带动着,急忙拉着李元再继续祈福。
乌鸦“嘎嘎嘎嘎”地叫了起来。
而神庙之外,忽地又响起了擂鼓的声音,鼓点颇有节奏地响着。
谢瑜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旁边有香客道:“这是祭拜娘娘的社鼓,每日都会有!”
谢瑜拉着李元,好奇地站到红色栏杆前,但此处人甚多,她甚至无法挤到前排去。
李元直接抱起她,将她架高了,这才看到远处那一排在敲鼓的大汉。
大汉赤膊,腰环红带,挥擂鼓槌,来回开张。
“好喜庆呀天天都有呀。”谢瑜忽地心就安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李元带着谢瑜将山宝十二坊都逛了一遍。
而小墨坊则是作为最后一站。
他御着马车,穿过熟悉的林子,听着春日的风声穿林而过,然后又悠悠地御起缰绳,来到了小墨坊。
小墨坊也早不同以往,因为银溪坊人太多了,所以这里也开始变得繁华。
村坊的模样已经慢慢消失了,空旷的黄泥街道多了不少商贩。
远处的农田里,有人正挑着粪桶在为土地增肥,以待四月时下的禾苗能够更好地养活。
马车缓缓行过,谢瑜也有些沉浸在眼前这宛如水墨山水的画卷之中。
李元本也是随意看着,可忽地他瞳孔紧缩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短发的瘦弱男子也在施肥,男子面容已毁,看不出本来模样,可是李元怎么可能忘记曾经的敌人。
尤其是,他认认真真盯过的敌人。
‘彭冥衣。’
他心中叫破了那正在施肥农夫的名字。
莲教四大教主之中,下落最神秘的便是彭冥衣了。
可以说,如果彭冥衣在,莲教绝对不会那么快崩掉。
三千幽骑,足以做很多事,但恰恰是彭冥衣的离去,让三千幽骑变得脆弱不堪。
可这么一个无恶不作,却又强大的行骸,居然出现在了小墨坊种田??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戴着头巾的农妇跑来,在田边喊着:“那哥儿,回家吃饭啦。”
彭冥衣并没有停下动作,他熟练地施肥,浑然不觉那臭味儿,而口中则是喊着:“一会儿来!”
似乎注意到了马车,彭冥衣的动作凝了凝,他虽是瞎子,但早有其他手段能观察到周边的一切。他自然看到了马车御手席上那白衣如雪的刀客。
他看去,周三娘自也看去,然后泼辣大方地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李元笑道:“没什么事,只是看着农田,想起小时候在田里劳作的日子,一时有些发愣。”
周三娘叹息道:“现在的田可不好种啊。”
李元视线跳过她,看向远处,忽道:“小哥儿,要帮忙吗?我看你眼睛不太好。”
周三娘愣了下,道:“您一看便不是下田的人,这哪儿能啊。”
彭冥衣忽道:“三娘,你先回家。”
“啊?”
周三娘愣了下,她感到有些不对劲,然后警惕地看向李元,道,“你你你是不是和我家那哥儿有什么过节?
我告诉你,这儿可是山宝县,这儿是有阎君娘娘在的。
我家那哥儿老实本分,你不可以再伤害他!”
“再?”李元问了声。
周三娘道:“你们都逼的那哥儿落崖了,还想.”
“三娘!”彭冥衣忽地打断她,道,“回家。”
“不!我不回!”周三娘喊着。
而她这边动静很快引来了附近农民的主意。
不一会儿功夫,诸多扛着锄头,挑着扁担的大老爷们拥了过来,挡在周三娘和彭冥衣前面,看着李元。
李元抱了抱拳道:“都是误会,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扬鞭御车而去。
见到去远,周三娘才舒了口气。
当晚,谢瑜入睡后。
李元却又直接来到了小墨坊。
彭冥衣是个可怕的定时炸弹,虽说他还只是没入天魂三品的行骸,但他身上有许多诡异的力量,若是为害,后患无穷。
李元至少要来看看。
他很快寻到了农家小院。
月光洒落,银发男子正坐在院子里。
李元轻轻敲了敲栅栏处的门。
彭冥衣好似知道他会来,迅速起身,走出了门,又小心地带上了栅栏。
两人默然地一路走着。
李元忽道:“今日若非那许多人拦在你面前,我已出手。”
彭冥衣轻笑一声,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谁,看来你是个大人物。
我自知罪孽深重,阁下若与我有深仇大恨,我愿以人头偿还,只是许我三个月,让我将后事安排好。
三娘是我妻子,她是无辜的,也毫不知情,还请阁下莫要对她出手.”
李元古怪道:“你能和我说说,你做了些什么吗?”
“可以啊。”
彭冥衣很坦然。
他很轻松地诉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
他说的很开心,尤其是说到周三娘的时候,他更是声音都带着甜蜜。
他真正地爱上了那个普通的农妇。
待到他说罢,李元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万万没想到曾经的黑莲教教主竟然变成了一个助人为乐、勤勤恳恳的农夫。
李元想了想,沉声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七天之内必须去一次鬼狱。”
“好。”
彭冥衣直接答应,然后道,“说起来,我也是阎君娘娘的玉骸。
阎君娘娘和其他禁忌不同,她是个应该成为神灵的存在我们庄儿也是听了她的大名,才在洪涝后搬到这儿来的。结果来了这儿,真就不后悔了,这是个好地方,或者说这是阎君娘娘来了之后才变好的地方。
我愿意去见她老人家。”
李元微笑道:“回去吧,你娘子还在等你。”
“好”彭冥衣也是微笑着应了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鞠躬,道,“谢谢。”
李元也转身离去。
月光照着道路,他心中感慨万千,而走着走着,却又听到不远处的农田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来来来,喝。”
“丁老,你骸骨在哪儿,我也寻不到了,就这么建个冢,你能找过来吧?说了养你老,没能养啊。”
李元走去,一看,却见一处空地处,桃花开的正艳,而桃花边上却是两男两女还有个病恹恹的少年围在一处儿。
桌上摆着酒菜。
他辨了辨,认出其中两男一女竟是铁杀、方剑龙和赵纯心。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方剑龙警惕地看着这白衣人,反倒是铁杀大大方方地喊着:“小哥儿气度不凡,来一杯不?今早排了老长队伍,才从蘅芜酒楼打的春水酿!”
李元略一犹豫,踏步上前,道:“有缘相见,饮上一杯又何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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