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受了一种很奇怪的伤。
他的心脏似乎中了毒,奇寒无比的尸毒。
这种毒素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维持内力高速运转,否则他就会浑身奇寒难忍,肉身开始僵化,似乎在往一具僵尸的方向转化。
这种毒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世上中了这种毒而不死的,有且只有苏乙一个。
他施展梯云纵飞出红磡体育馆后,很快来到东边文博路上。
这一路他一直运转内力压制伤势,只来得及查探了下手中提着的尸体。
黄父被封在里面!
成功了!
几千年来都没人能做成的事情,被苏乙他们做成了!
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成就感充斥着苏乙的内心,这种每个细胞都雀跃兴奋的感觉,甚至暂时冲散了因为摄青鬼和额头伸出的那支纤纤素手带给苏乙的阴霾。
这喜悦如此剧烈,是因为这成功是如此地得之不易。
如履薄冰,步履维艰,生死一线,直指冲破云霄!
越是像金子般珍贵的成就,就越能给人带来酣畅淋漓的快乐。
所以苏乙甚至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大晚上拎着一具尸体边走边笑的人绝对够惹眼,所以不远处车里的风叔和桑信很快注意到苏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惊疑和不可置信。
“是不是他?”两人几乎齐齐问道。
“不确定!等等!”风叔按捺住紧张和激动,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人。
他们可没苏乙那么灵的眼睛,可以在黑夜里也看得很清楚。
直到苏乙走到跟前,他们才看清苏乙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桑信有些失望道。
风叔还没说话,这个长着陌生脸的人突然拉开车的后门,把尸体丢了进来。
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啪”地一声关上了后门。
风叔和桑信都吃了一惊,两人同时做好了戒备,准备着稍有不对就出手。
“你是谁?”风叔沉声问道。
“是我。”从这陌生人嘴里传出的声音却让风叔十分熟悉。
是苏乙的声音。
紧跟着,苏乙脸上的肌肉骨骼开始蠕动,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
“火土!”风叔已惊喜喊了出来。
桑信却谨慎拦住风叔,死死盯着苏乙的脸:“你怎么证明你是黄火土?”
苏乙瘫在椅背上,笑容怎么都难以遮掩,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怎么证明我是我?它为我证明,够不够?”
桑信还在发愣,风叔却一脸狂喜伸手点在尸体眉心处探查。
“黄、黄父!”他颤抖着,不可置信看向苏乙,“你、你抓到它了?”
桑信瞬间瞪大眼睛,急忙也伸手摸在了尸体的头上。
“黄、黄、黄父!”他一张胖脸瞬间涨得通红,说都不会话了。
苏乙笑得很开心:“不是我抓的,是咱们抓的!”
是,动手抓住黄父的是苏乙,苏乙也不妄自菲薄,他是首功。
但如果没有龙婆的佛母灌顶法,没有风叔、黎叔他们的配合,苏乙能否成功真的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名垂千古!我们要名垂千古啦,哈哈哈!”桑信狂喜大笑,抱住风叔的双肩使劲晃动。
“关你什么事,是火土抓到的!风叔也激动得连通红。
“黄老弟是我朋友!是我朋友啊!哈哈哈!这还不够我吹的?”桑信根本不管不顾,使劲晃动风叔的身体,激动不能自已。
“靠!你快把我晃吐出来了!”风叔一把打掉他的手臂,突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要吹一辈子!”
两人都眼含热泪,张狂大笑着。
不知道黄父的危害,是不能体会到他们此刻劫后余生的喜悦的。
他们阻止了一场浩劫!
两人都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仍把手掌放在尸体上,感应着黄父的存在。
突然风叔“咦”了一声。
“怎么了?”苏乙和桑信几乎同时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风叔摆摆手,奇怪道,“黄父似乎在——消散?”
苏乙和桑信对视一眼,齐齐伸手查探。
黄父的确在消散。
而且它的状态很不对。
它只是被封印而已,却双目紧闭,毫无意识的样子。
而且它魂体的四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
“这不会是它逃走的方式吧?”苏乙心中一紧问道。
“不会!”风叔挤破指尖以鲜血飞快在尸体上画符,“它的确是在消散,是魂飞魄散那种!”
“还真是!”桑信也证实了这一点,啧啧称奇,“它似乎是在——自我毁灭?”
风叔加固了封印,但依然没能阻止黄父的消散。
苏乙等三人面面相觑。
“我都准备好摆灭鬼大阵,好好露一手呢。”桑信失望道,“这很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只被抓到的黄父,咱们还没搞懂它身上的秘密呢,比如它为什么会通过梦境移动,为什么会吃鬼,它就这么消散了?这算什么?”
苏乙尝试阻止黄父鬼的消散,但不但无济于事,反而加速了它消散的过程。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黄父鬼的四肢已经快消散完了。
风叔和桑信也接连尝试用自己的手法阻止,但都没能成功,任何作用在黄父身上的术法,都只会加速它的消散。
“怎么会这样?”风叔眉头紧皱,“它只是被困住了,我们也没把它怎么样,它怎么会自己消散?”
“是啊,这鬼东西真是奇怪。”桑信也一筹莫展,“按理说被封印的鬼现在应该极力挣扎挣脱封印才对,你看它,它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只是消散。”
“三种可能!”苏乙沉声道,他看向风叔和桑信,“第一,这鬼东西的寄生体被我打死的时候,它有个核心的东西也被我在那个时候打坏了。可能是鬼核之类的东西,所以它现在什么意识都没有,而且不可逆地消散。”
“还有呢?”风叔问道。
“第二,黄父的存在太奇怪了,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它对人间危害这么大,但阴间却对它熟视无睹,所以咱们才有诸多猜测…一被抓就自我毁灭,这更像是销毁证据…”
这话说的风叔和桑信都心中凛然,细细一想,毛骨悚然。
“还有第三呢?”桑信问道。
“第三,这可能真的是黄父逃脱的一种方式,只是我们不了解而已。”苏乙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黄父这种东西太奇怪了,它对咱们的威胁这么大,但它似乎又没那么厉害…而且风哥,你们发现没有,它的魂体不是单纯的阴气组成,而是一种很浑浊的气,感觉很驳杂,很肮脏的样子…”
“我也发现了。”桑信点头道,“我知道有种东西叫聻,听说是鬼死了以后变成的怪物,这种东西就是阴间最污浊的气组成的,而且也以鬼为食——咦?听起来跟黄父还挺像?”
“阴间最污浊的地方是在黄泉尽头,被黄泉水冲刷的所有污浊之物都堆积在那里。”风叔道,“我看书上记载,就算是鬼仙都不敢踏足那里,因为太脏,一旦沾染了那里的污秽,鬼仙都洗不掉。黄父会不会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咱们对黄父了解的太少了。”桑信摇头道,“它的来历,还有什么本事,咱们一概不知,也许咱们现在了解到的,已经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了。”
“它还在消散。”苏乙道,“照这个进度,最多十几分钟,它就彻底没了。”
“赶紧给老黎打电话!”桑信突然想起来,“他专门研究鬼的,说不定他能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打电话干嘛?让他打车来啊?你赶紧开车去接他呀!”风叔翻了个白眼,“走,去迎他!”
“对对对,我都傻了!”桑信急忙发动汽车,“不管怎么说,咱们这回都是开创先河,创造历史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德。”
“喂?老黎,这边搞定了,你可以撤了!”电话接通,风叔对电话听筒道,“你现在下楼,我们去接你,出了点小状况…不不不,问题不大…高兴,我们怎么不高兴?哈哈!不过大喜不能过望,我们已经高兴过了。你可以收工了,也免得你造孽…”
电话另一边,挂掉电话的黎叔手都在颤抖,他嘴角突然上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是因为他几十年都没大笑过的原因。
但他真的发自内心的雀跃。
他的笑容慢慢敛去,他心神愉悦地收起了搭在李国强脖子上的刀子,站起身来。
“算你命大。”他对仍在熟睡的李国强微微一笑。
黎叔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李国强和阿may为什么要维持熟睡的状态?
其实这里是苏乙计划中,第二个解决黄父的地点。
如果苏乙不慎惊动了黄父,让黄父再次如惊弓之鸟般逃窜,它会去哪里?
苏乙以己度人,在危机关头,人总会下意识选择一条“熟路”。
黄父刚去过李国强和阿may的梦境,在苏乙的逼迫下,是很可能会下意识回到这里,逃窜苏乙的追杀的。
这其实也是一个概率问题,但苏乙认为概率很大,值得让黎叔一直守在这里。
如果黎叔发现李国强和阿may有任何异常,他就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他绝不会给黄父再次逃脱的机会!
虽然李国强很无辜,但到了那时,其实黎叔根本别无选择。
人们总说勿以恶小而为之,还发明出电车悖论来拷问人的道德准则。
似乎每条生命都值得尊重和珍惜,苏乙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当这种选择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苏乙发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做不到标新立异。
如果能灭了黄父鬼,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李国强。
李国强当然很无辜,他的生命当然也很珍贵。
但,苏乙就是会这么选。
如果苏乙不这么选呢?
那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黄父逃脱,更多人受害?
所以,这世上真的不存在完美道德。
黎叔拎着自己的东西,悄然无息离开了这栋房子,睡梦中的李国强浑然不知,他和他的女朋友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了。
等黎叔也坐上车的时候,黄父已经消散得只剩下一个脑袋和半个肩膀了。
黎叔也施展了几种手段,但也是没能阻止黄父消失。
“这东西…不能深究!”黎叔最终面色凝重,眼含忌惮地说道。
“让它就这么去吧。”黎叔道,“它肯定是阴间来的东西,也许咱们灭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黄父到底有多少个,咱们谁知道?咱们只是野路子,说不定它反而是来路正统…”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我越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桑信阻止黎叔说下去,脸色很不好,“咱们好不容易灭了一只黄父,这事儿怎么也该宣扬宣扬吧?现在好了,口说无凭,咱们怎么宣扬?”
“树大招风,我看这样就很好。”风叔道,“关键是这次灭了黄父的经验很重要,火土这次成功的经验,才是咱们给后人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黄老弟,咱们说这么多,都还没问你这回怎么顺利抓到黄父的?”桑信看向苏乙。
众人这才齐齐看向苏乙。
“对呀火土,快给我们讲讲!”风叔迫不及待地道。
“顺利?”苏乙吐出一口浊气,道,“一点也不顺利,这次的过程,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这黄父很厉害?”黎叔问道,“它除了入梦,还有什么手段?”
“不是它,是摄青。”苏乙道。
摄青!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一股魔力,一下子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苏乙幽幽道:“它背后真的站着一只摄青,这只摄青在保它,我这次差点回不来了。”
风叔三人面面相觑。
“黄老弟,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在一只摄青面前全身而退了吧?”桑信苦笑道,“你这话教我们怎么相信?要是真有摄青出手…这怎么可能嘛?我是真想不出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相信。”苏乙也苦笑伸出手来,“不过你们看看我的伤势,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