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数十年来,明教高层残害无辜,作恶匪浅。六大派不远千里西渡围剿明教总坛,乃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苏乙正色道。
“但是师太,若是正道武林不但不能区分谁是真正的敌人,反而把那些被明教利用的抗元义士也和魔教妖人混为一谈,在下敢肯定,此番进剿明教总坛,必然会失败!正道六大派也一定会损失惨重,甚至会背上残杀抗元义士的骂名!”
“师太,在下恳请师太三思,万万不可踏入明教妖人的陷阱,让正道六派蒙受不必要的损失和污名!”
苏乙话音落下,灭绝师太久久不语。
她身后四位弟子也都陷入沉思,就连苏乙身后的徐达此刻眼中也泛出奇异色彩,若有所思看着苏乙的背影。
良久,灭绝师太才打破平静道:“苏少侠,若是老尼所料不错,你这番话只怕酝酿已久,你我在此相见也并非凑巧,你是专程在此等我的吧?”
“在下这番话的确是不吐不快。”苏乙笑了笑,“也的确是特意来迎接峨眉派的,不过在此遇到凤阳分坛伏击峨眉派,确是无巧不成书。”
“你这番话应该去和少林说,而不是跟老尼说。”灭绝师太看着苏乙,“少林才是此次六大派进剿光明顶的主事者,并非是我峨眉。”
“请恕在下直言,此次六大派围歼光明顶,成败与否全在师太一人,少林武当,以及其它诸派,其实并无除魔卫道的决心,他们或是碍于大义,或是别有心思,不得不来罢了。”苏乙澹澹道,“真正一心剿灭魔教的,只有师太和峨眉派!”
“你这话,未免把武林同道们说得也太不堪了。”灭绝师太微微沉默后说道。
但她也没有进一步反驳苏乙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道:“你特意来找老尼,就是为了劝说我只诛首恶?”
“并非如此。”苏乙摇头。
灭绝师太一挑眉。
就听苏乙接着道:“若是有为非作歹、其罪当诛者,管它大恶小恶,绝不能放过,否则如何惩恶扬善?抗元杀鞑子绝不能成为藏污纳垢的理由,就比如那吴帧,我知道其人作战骁勇,立功不小,但这不是他可以作恶的理由!若是真有恶迹者,当然是该杀就杀!”
“更何况,如今六大派和明教双方剑拔弩张,就如同两军交战一般一触即发。若是真打起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哪里管得上什么恶不恶,只要非我同道,那便统统要杀!”
灭绝师太的眼中终于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还好还好,苏少侠,你若是劝我只诛首恶,那你我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但你能说出这些话,可见你是真正明理之人,更是同道中人,老尼便听你一劝又何妨?”
苏乙欣然笑道:“江湖传闻师太说一不二,独断乾纲,如今看来,传言真不可信!”
灭绝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道:“若是无理废话,我便是听一个字都嫌多!但若是像苏少侠这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尼又岂是蛮不讲理之人?”
顿了顿,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所说之事说来容易,但如何做到,却千难万难。”
“就如你所说,各地义军都打着魔教旗号行事,老尼也知晓,他们大多其实和魔教无关。但如今光明顶有变,魔教高层广发召集令,号召各地分坛拱卫光明顶,这些赶来的义军将领们迫于魔教淫威,不得不和我正道为敌,这些人不大可能因为我们劝降便弃暗投明,若他们一心把我们当做仇寇,只怕屠戮义士的污名,我们背也要背,不背,也要背…”
“我来找师太,就是为了为了商讨此事!”苏乙道。
苏乙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微微一笑,道:“师太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不如先行歇息修整,再做详谈,如何?”
灭绝师太点点头:“此时此地的确不适合谈此大事,苏少侠,且容我派先行安顿,两个时辰后,我再拜访。”
“不敢,应该是在下拜访才对!”苏乙急忙拱手。
又道:“贵派遇难弟子遗体还在后院柴房暂时安顿,师太节哀顺变。”
灭绝师太叹了口气,道:“苏少侠,你为我洪云徒儿主持公道,我峨眉欠你一份情!”
“身为武林同道,守望相助乃应有之意,在下不敢居功。”苏乙道,“另有一事须禀明师太,以免误会。徐达、花云二人乃抗元将领,据我所知此二人颇有将才,无甚恶迹。在下之前用计扣下此二人,让他们暂时屈尊我门下做事。”
徐达闻听此言眼神闪动,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因为按照苏乙的说法,那就说明之前朱元章的种种反应都在苏乙算计之中,如此把控人心的手段,怎能不令人胆寒?
灭绝师太缓缓点头:“我观苏少侠做事正派稳妥,老尼信你。”
说罢对苏乙一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灭绝师太身后四个弟子中,其中两人齐齐向苏乙抱拳告辞,另外两人却是没什么反应。
这两人其中一个是苏梦清,另一个身形修长,青裙曳地,虽蒙着面纱,但仅是双眼便如碧波清澈,沁人心脾。
苏乙盲猜这秀如芝兰的女子便是周止若了。
于是他绽放出温和笑容,对这女子抱拳颔首。
女子眼神一闪,臻首低垂,急忙转身随师父离去了。
听到门外灭绝师太带着峨眉众弟子远去后,苏乙头也不回地道:“若我记得没错,你的字是天德,对吗?”
徐达怔了片刻,突然叹气道:“公子对我等了如指掌,我等却对你一无所知。朱元章输得不冤啊…”
“朱元章…我和他不是对手。”苏乙笑了笑,回过头来,“你是个聪明人,听了我和灭绝师太的谈话。你应该想到我为什么留你和花云了吧?”
“我只是有所猜测,但不能确定。”徐达看着苏乙,“公子不看好明教能渡过此劫,又不忍我等抗元义军随明教殉葬,因此才算计朱元章,留下我和花云二人?”
苏乙负手道:“天德,义军者,乃正义之师,当合天理,顺人心,爱众恤物,敬道尊贤。明教乃藏污纳垢之所,离经叛道,蔑视世俗礼法,偏激澹漠。这等教派,乱世蛊惑民心,盛世多生祸端,乃是真正的邪魔外道,注定为世俗不容!”
徐达浑身一震,在心中咀嚼着“合天理,顺人心,爱众恤物,敬道尊贤”这句话,越想越有道理,只觉字字珠玑,当真是警世良言。
“我知道你们此番前来其实也并非真心襄助明教,而是想趁乱招揽人才,扩张你们的军队。”苏乙接着道,“但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太过凶险!尤其是我参与了这件事,那你们就更没有成功的希望了。”
“这次我之所以参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一来是我察觉此事绝非简单,背后隐隐有幕后黑手推动一切,祸心不小;二来,便是为了你们这些抗击蒙元的仁人义士。”
“本来我打算说服朱元章脱离明教,但我发现此人外宽内忌,虚伪狡诈,虽能成事,却绝非仁德之人。若是和他共事,可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苏乙说了几句朱元章的坏话,再次话锋一转:“因此我便用计要了你和花云,因为你们六人中,只有你二人品性良好,可堪造就。”
徐达默然片刻,道:“多谢公子看重。”
苏乙笑了笑,道:“只怕你心里在怪我自以为是。不过不要紧,我和你坦诚相待,只是要你清楚我的立场,以免你误判,做出不智之举。”
徐达忍不住道:“公子更应该担忧的人是花云才对吧?”
“不,花云再闹我也对他了如指掌,但是你…”苏乙深深看着他,“花云这种不聪明的人做事,往往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一定对的;但你这种聪明人做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
点了徐达一下,苏乙便又回房去休息了,只留下徐达一个人在楼下沉思。
其实苏乙说这番话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警告徐达,更多是为了增进互信和了解,让徐达适当地知道自己所思所想。
另一边,灭绝师太把弟子们安顿在野外胡杨林之中,吩咐弟子们就近取水,埋锅造饭。
她自己看似在闭目养神,其实却在思考着和苏乙刚才的对话。
这个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刚才的话给她带来很大惊讶和震撼,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次光明顶之旅。
这样的改变,在灭绝师太自己来看都是很不可思议的。
因为她真的很少能被人说服。
她一生中改变自己决定的次数,绝对算得上是屈指可数,至于质疑自己的决定,这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她一掌拍死纪晓芙那次,她心中充满懊悔和仇恨,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不该派纪晓芙去色诱杨逍。
这一次,她又因为苏乙的话开始质疑,自己游说六大派进剿光明顶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破天荒地第一次对正与邪的界限,分得不再那么清楚和绝对了。
否则若是换了她以前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容忍徐达这等魔教妖人活着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让灭绝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苏乙这个年轻人充满好感,有侠义心肠,有担当,有智慧。
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虽然双方只是过了几招,都未尽全力,但灭绝却能感觉到,苏乙的武功,就算不如自己,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俊俏的武功傍身,当今世上年轻俊杰中,这个苏乙当属翘楚。
可惜,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居然不是峨眉派的。
“逍遥派…”灭绝师太喃喃,皱眉苦思自己是否知晓有关这个门派的信息。
两个时辰后,峨眉派这边已用过了早饭,本来她们一路奔波,该就地休息的,只是灭绝师太一直没睡,弟子们也都没人敢睡,一直陪着灭绝枯坐。
某一刻灭绝师太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前方,就见一身白衣的苏乙正走进林中。
灭绝眼神有片刻恍忽。
犹记得自己的师兄孤鸿子当年也喜穿白衣,飘逸俊朗,潇洒不羁。
“拜见师太!”苏乙走得近了拱手为礼,他发现灭绝居然在看着自己发呆。
不过灭绝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没有和苏乙直入正题,而是问道:“苏少侠,老尼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你逍遥派来历跟脚。也想不到和我峨眉,还有少林、武当都有渊源的玄门教派,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当然没问题。”苏乙欣然道,“师太容禀,我逍遥派第一代祖师生于宋承北周的改朝换代时期,祖师名为逍遥子…”
苏乙从逍遥子讲到无崖子,再到虚竹子,大概讲了遍逍遥派的真实传承,也提到了天山灵鹫宫。
然后他便讲起了之前给张无忌说过的那个“斗酒僧”的故事。
灭绝师太听了这个故事,果然大为震惊,但因为苏乙所讲和她祖师郭襄所讲的故事完全能够对应上,因此她心中根本就没怀疑此事真假。
“这么说来,苏少侠身为逍遥派传人,必然身怀完整的九阳神功了?”灭绝师太问道。
苏乙完全没有提到张无忌的事情,闻言摇头道:“在下所练内功不是九阳神功,不过在下这次出山,的确是已经找到了《九阳真经》的原本。”
听了苏乙讲述,灭绝师太也对苏乙的来历跟脚彻底放下心来。
“师太,此番六大派进剿光明顶,在下倒是有些想法,想请师太斧正。”讲完了逍遥派历史,苏乙言归正传步入正题。
接下来,苏乙和灭绝师太聊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他们在商讨事情时,灭绝师太特意屏退了所有弟子,因此他们的谈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峨眉派的弟子们只知道师父和这位苏少侠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