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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海清重新走出厨房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乐呵呵的样子,一如既往。
“刘海清,你特么怎么搞的?我不告诉你哪儿也别去吗?等你半天了知道吗?”站在院子里的郭永杰一见他就不满抱怨道。
“对不住啊郭哥,我有点口渴,去厨房喝了点水,洗了把脸,让您久等了。”刘海清陪着笑道。
“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难怪你混成这怂样儿,走了走了!再耽误天都黑了!”郭永杰不满地骂骂咧咧,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刘海清笑呵呵跟上。
一路上,郭永杰都坐在黄包车上哼着小曲儿东张西望,刘海清坐在另一辆车上,也没捞着跟郭永杰说话。
直到到了地方,刘海清才凑到郭永杰跟前道:“郭哥,耿良辰这个人不简单,待会儿您见了他,多少给他点儿面子,毕竟他才是大股东…”
“废特么什么话?”郭永杰不耐摆手,“我来了,我会让他知道谁大谁小!带路!”
刘海清面色严肃道:“玉器不跟瓦罐碰!郭哥,耿良辰一言不合废了王士海三兄弟,王士海可是贾长青的徒弟,青帮的门徒!他可不知道处长的真实身份,而且这人性情暴躁,您要是待会儿真跟他惹得不愉快,我怕他会对您不利…”
“他还敢打我?”郭永杰瞪大了眼睛。
“怎么说他也是在三百个人里杀进杀出的耿良辰啊…”刘海清淡淡道,“郭哥,咱是来赚钱的,没必要…”
“行了行了,啰嗦个没完,我特么又不傻!”郭永杰不耐打断他,“麻溜儿带路,你可唠叨死我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苏乙这个时候正在和李玉坤谈事情,听到门口手下进来说刘海清带着一个年轻人来了,李玉坤猜测道:“准是来安插他的人的,这小子,贼精贼精的!”
苏乙笑了笑,道:“带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刘海清和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这年轻人瘦高个,一进来就东张西望的。
“耿兄,李兄!”刘海清向二人抱拳,“我来介绍下,这位郭永杰郭哥,是我们忠义社王社长的内弟。”
苏乙只是微微皱眉,但李玉坤一听其身份,却不敢怠慢,急忙拱手道:“原来是郭先生,久仰久仰。”
“好说了!”郭永杰瞥了无动于衷的苏乙一眼,有些不悦,却什么也没说,显然之前刘海清的话起了作用。
“郭先生可是贵人,不知道驾临寒舍是为了…”苏乙不说话,李玉坤只好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郭哥这次来,是代替我和二位合作的。”刘海清一脸平静地道,“以后他就代表我们忠义社,负责这边的事情。”
“哎哟,这、这是怎么回事呢?”李玉坤有些懵,看了眼皱着眉头依然没有说话的苏乙,“刘兄,你们忠义社,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哪一出也不是,”刘海清道,“我在忠义社里才疏学浅,威望不足,我们社长怕我难当此任,打算让我先去别的地方好好学学,积累些经验,免得坏了耿兄和李兄的事。”
李玉坤有些恍然,他听明白了,刘海清这是被人摘了桃子了。他有些幸灾乐祸,他对刘海清本来就没什么好感。
“耿兄,李兄,请了!”郭永杰大大咧咧一拱手,“以后我和二位共事,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这人在津门街面上,去哪儿都能说得上话的!”
“呵呵…”李玉坤不知道苏乙什么意思,这时候也不好表态,只是笑着拱拱手,然后再次把目光投向苏乙。
而苏乙却在看着刘海清。
刘海清苦笑着对苏乙一摊手,只是不语。
苏乙这才开口:“李大哥,咱们这两家脚行的股份合同,是怎么签的?”
李玉坤一怔,道:“耿兄弟你是大股东,占六成股,我和刘兄各占二成。”
“你确定合同上签的是刘海清的大名,不是忠义社三个字吗?”苏乙淡淡问道。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都吃惊看着苏乙。
“确、确定。”李玉坤结结巴巴道。
“股份协议上有没有规定,这持股人的股份,能不能转让他人?”苏乙接着问。
“不能!”李玉坤道。
“如果要退股怎么办?”苏乙再问。
“一成股算一千大洋,由另两位股东筹钱认购。”
苏乙点点头,这才对刘海清道:“刘兄,你要是要退股,我们可以花两千大洋,把你的两成股份买下来。一进一出净赚两千大洋,你也不算亏了。”
“耿兄,我没想过要退股。”刘海清面色凝重,“但你是知道的,我这股份,就是替忠义社拿的。”
“你替谁拿那是你的事情,跟我,跟咱们的买卖都无关。”苏乙道,“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是看重你这个人,才拉你入伙的,忠义社我可高攀不起。”
刘海清刚要说话,郭永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姓耿的竟不认他,不认忠义社,只认刘海清这个人!
他又惊又怒,忍不住指着苏乙的鼻子喝问道:“姓耿的,你特么什么意…”
话音未落,苏乙拍案而起。
他怒目圆睁断喝:“这儿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声震如雷,吓得郭永杰一哆嗦。
下一刻——
哗啦!
身前的桌子,竟轰然坍塌。
其余三人的心猛烈震颤,都被苏乙给镇住了。尤其是郭永杰,吓得脸煞白,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乙瞪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过头看向刘海清,淡淡道:“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钱是可以交给忠义社的。但如果没了你的面子,那就什么都没了!”
刘海清沉默,看向苏乙的眼神极其复杂。
“耿兄,忠义社,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良久,刘海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得罪了吗?”苏乙淡淡一笑,“我跟忠义社一直毫无瓜葛,谈何得罪?”
“但是青帮那边,是我们社长去找厉大森说合,才肯善罢甘休的。”刘海清道。
“原来是这样。”苏乙恍然,“那就当我欠你们社长一个人情吧,以后有机会,我再还给他。”
“这话,我会带到。”刘海清缓缓点头。
“是留,是走,今晚给我个准话。”苏乙淡淡道,“我在这儿还要待一个时辰。”
“明白!”刘海清对苏乙一抱拳,转身一扯郭永杰,“走!”
郭永杰一个字都没敢说,跟在刘海清身后,灰溜溜走了。
两人离开后,李玉坤才犹豫着道:“耿兄,这忠义社可不好惹啊。”
“我也不好惹。”苏乙对李玉坤呲牙一笑。
李玉坤心里一颤,急忙赔笑。
“放心吧李大哥,”苏乙摇摇头,有些不屑道,“那个社长会让刘大哥回来的,赚钱嘛,不寒碜…”
处长愤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怎么敢?啊?他知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姐夫,你是不知道,当时这姓耿的有多嚣张!”郭永杰眼中闪着怨恨道,“那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就差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娘了!我在津门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姐夫,可不能就这么饶了姓耿的!”
“你懂个屁!”处长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你想让我干嘛?杀了他?我杀了他有用吗?我杀了他,白河、丁字沽的脚行,一年七八万大洋的利润,能落在我口袋里吗?”
“我特么今天豁出脸去跟厉大森要了这面子,我是奔着什么去的?结果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丢的是谁的脸?传出去,人家笑话的是谁?你特么能不能动动脑子!”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郭永杰不甘心地大喊。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我丢不起这人!”处长沉着脸道,“他不是只认海清吗?好,那就还是让海清去!来日方长,等过了这风口,我再让他耿良辰,加倍偿还!”
“那我怎么办?”郭永杰道。
“你滚蛋!”处长勃然大怒,“不争气的东西,被人一拍桌子,灰溜溜就跑回来,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你…你骂我!我告我姐去!”郭永杰气冲冲地走了。
处长叹了口气,看向刘海清:“这下你满意了?”
刘海清闻言心中一凛,身子绷直激动道:“处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这事儿是我刘海清暗中捣鬼?您要是真这么想,您现在就一枪崩了我!”
“行啦!少来这套,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处长没好气摆摆手,“不管是不是你捣的鬼,耿良辰这一脚,都踹在了我的麻筋儿上。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钱,我都不能,也没必要跟他撕破脸。闹个鱼死网破,不然这两个脚行只能便宜了外人。”
“再说人家也没不给我面子,人家只是要抬举你!”处长眯着眼睛,“要是这事儿是你搞的鬼,海清,那我很欣慰,你吃了这么多亏,也算是长大了!”
“处长,真不是我!”刘海清辩解道。
“要不是你干的,那就是你运气好,摊上了个能抗得住事儿的仗义人。”处长道,“不管怎么着,这白河、丁字沽的场子,归你了,以后你能不能吞下,也看你的本事。答应你的中尉,我照样给你办,不过这两个场子的份子,就不走账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海清心领神会:“明白,该交的份子,到月底我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处长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改天一起吃饭,你定好场子叫我,咱哥俩以后多走动。”
“谢谢处长!”刘海清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因为他掌管了处长一大笔私人财富的源头,他被处长真正当成了自己人来培养了。
从此,他的功劳再也没人敢冒领了!
他被人欺压哭诉无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等刘海清从房间里出来后,表情却很快恢复到古井无波。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苏乙那里赶去。
等到了地方,进了屋,他先是对李玉坤道:“李兄,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耿兄谈谈,能不能…”
李玉坤很识趣:“你们聊,我这事儿差不多了,我就先撤了。”
李玉坤走后,刘海清顺手反锁上了门,一转身,噗通一声给苏乙就跪下了。
苏乙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刘海清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急忙一闪身,然后上前扶起刘海清。
“刘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我跪着!”刘海清眼眶通红,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耿兄弟,我刘海清活这么大,父母早逝,亲友陌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这前半辈子,只活了个我自己!但从今天开始,耿兄弟,你就是我刘海清真正的兄弟!从此以后,我不光活我,我也活你!”
“我刘海清今天对天发誓,要是这辈子我做出半点对不起耿兄弟的事儿,我刘海清猪狗不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够了够了…”苏乙有些动容,急忙笑着阻止,把刘海清搀扶起来,“刘大哥,我只是尽绵薄之力,当不得你如此厚重…”
“厚重吗?一点也不厚重!”刘海清情绪有些激动,“耿兄弟,你不明白,我刘海清一路走来,所见者皆是蝇营狗苟,所历者尽是尔虞我诈!但今天,让我在耿兄弟身上见到了一颗真心!一颗对我满怀善意,满怀真挚,信我、看重我的真心!”
“你根本不知道,这颗真心对我来说有多珍贵!耿兄弟,我今天适逢大起大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请你相信,我刚才讲的话,比我前半辈子讲过的真话加起来都要多,我句句发自内心!耿兄弟,你要是不嫌我啰嗦,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好,那咱们就好好聊聊!”
次日,刘海清向忠义社上层回报,白河、丁字沽两大脚行的份子钱,从此后给忠义社的总把头交。
而丁字沽脚行之前的总把头胡德胜那边,苏乙等三人按份子凑了一千块大洋,给他送了去,算是有个善始善终。
胡德胜收了钱也没说什么,因为之前他坐视王士海打李玉坤而无动于衷,本就是他不地道在先。
现如今人家该有的礼数不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算是好聚好散。
脚行老总巴延庆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此事,或者说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此事,因为对他来说,下面再怎么闹,该他的也少不了,反正肉都烂在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