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钟贵望着林为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心中多么希望那些质疑《平凡的世界》的评论家和读者们能够听听林老师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讲话。

同时，他的心中也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有试图用作品研讨会这种走捷径的方式提升作品影响力的羞愧，对《平凡的世界》审核不到位的自责和为自己怀疑林老师的懊悔。

经过讲话的发泄，林为民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用总结性的言语说道：“总体来说，《平凡的世界》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瑕不掩瑜。如果它在未来能够受到广大读者们的喜爱，那么这一定是‘现实主义’的胜利！”

“现实主义”，正是《当代》自创刊以来一直坚守的理念和信条。

佟钟贵心中恍然。

所以，林老师才会如此坚持发表《平凡的世界》，并且给它如此高的礼遇。

这部小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代》的初衷。

佟钟贵感觉自己悟了，他完全理解了林老师的良苦用心和深谋远虑。

林老师为了《当代》，实在背负了太多！

谈话结束，佟钟贵回到办公室，脑海中仍回想着林为民那些铿锵有力的发言，胸怀激荡，不吐不快。

他铺开信纸，提笔写下一行标题《当代中国的恢弘画卷——论数日后，柳荫双手展着新一期的《中国青年报》，嘴里发着啧啧声，“小佟这篇评论写得有水平啊！这标题，一语双关，既夸了陆遥的小说，又夸了我们《当代》！”

佟钟贵被柳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柳老师，这里面很多的内容都是我听林老师说的，其实跟我关系不大。”

“是是是，看到了，你这好好的一篇评论文章，提了我们林主编三四次，让人看着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让你写的呢！”

佟钟贵慌的直摆手，“没有没有，都是我自己要写的。”

祝昌盛笑道：“她是开玩笑的！小佟别当真，你这篇文章写的不错，很给《平凡的世界》涨士气啊！是个好兆头！”

“总体而言，《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瑕不掩瑜的优秀作品。其内在道德观念是古典的德性论伦理学。这种前现代的德性论，既是作者陆遥无法摆脱的历史局限，同时也形成了这部小说无可匹敌的优点。

《平凡的世界》也许不会在评论界获得广泛的认可，但它终将成为一代年轻人的精神家园。

这样的评价不禁让笔者想起毛姆这位数十年来让世界文坛争论不休的作家，这位一直被评论界视为二流作家的作家，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是啊，是什么原因让毛姆一直持续不断的被出版、被阅读，让他一直拥有如此多的读者呢？’

毛姆的感慨更像是诘问，他在诘问的是那些看不上他作品的评论家。

陆遥可能达不到毛姆在文学上的成就，但他的作品在中国读者当中所产生的影响力并不逊于毛姆。诚如林为民老师所说，《平凡的世界》如果能够受到广大读者朋友，尤其是青年朋友的喜爱，将会是现实主义的胜利。”

张建军念完《中国青年报》上的评论，将报纸放在课桌上，问道：“大家觉得这篇评论说的有道理吗？”

“我不赞同。平庸就是平庸，陆遥的这部小说称不上是拙劣，但与优秀相去甚远。这篇文章写的太夸张了。”

“我觉得说的挺好。哪部小说没有缺点？我们不能光看缺点。

伱们看陆遥的两个主人公，孙少安追求真实、重视物质、性格封闭，孙少平呢，喜欢幻想、注重精神、包容开放。你可以说这种人数塑造的方式很呆板，但我看完小说觉得这两个人物的刻画是立得住的，他们各有长处，也各有缺陷。就跟《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一样。”

“我们不能光从优点缺点、长处短处来看这部小说。跳出作品，来看陆遥这位小说作者，他很明显是推崇我们这个农耕民族历史文化当中的宽厚、温情、淳朴的，他也赞美农民身上的坚忍和吃苦耐劳，把这种品德视为精神栖息的家园。

同时，作为一个已经跳出农门的农民儿子，他对世代在黄土地上耕作的农民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又不完全认同。

所以，他的认知是矛盾的，作品也是矛盾的，无法在作品当中将人物与思想进行统一，是陆遥这部小说最大的失败。

但同时，陆遥又以强悍的笔力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时代变迁、历史转折大图景中那些小人物悲欢离合的命运，这又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地方…”

“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

“本来就是如此，这世界上的事物哪有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

大家慷慨陈词，争论不休，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带着厚如瓶底的眼镜的穆森站了出来，“休息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赶紧排练。”

燕师大戏剧社的条件很简陋，排练话剧只能找没人的教室。

在他说完话之后，大家动了起来。

前段时间大家一直在研究如何改编林为民的那部《大明王朝1566》，思来想去，难度太大，穆森有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干脆抛开小说，而以人物为蓝本，重新创作一部话剧。

这种重新创作当然不是他们凭空捏造，大部分话剧内容还是依据小说来创作。

只是少了小说大框架的束缚，他们这群学生们的创作灵感被彻底点燃，居然创作出了一部极其具有先锋色彩的话剧作品。

排练再次开始，穆森看着讲台上磕磕巴巴说着台词的“嘉靖”和“海瑞”，一脸愁容。

这样的表演，跟他想要的结果差的太远了！

得想点办法才行啊！

腊月二十这天，林为民下了班接上了陶慧敏，来到了位于油漆作胡同的韩壮壮和殷歌丽的新居。

“姐夫，这是慧敏！”林为民介绍了一句。

陶慧敏落落大方叫了一句“姐夫好”，韩定邦眉开眼笑，“好好好！”

转身从屋里拿出礼物，“来，拿着拿着。”

陶慧敏看了林为民一眼，接过了东西。

韩定邦今年来燕京的时间比往年早，毕竟今年情况特殊，儿子结婚了，对于家里来说是一件大事，他也想提早来燕京和大家团圆。

晚上，一家人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聚在一起欢声笑语。

韩壮壮和韩定邦说起了内退的话题，“爸，我跟歌丽都结婚了，房子也买了，您那边是不是也得考虑把退休给办了？”

韩定邦蹙眉道：“我才多大岁数，那么早退休干什么？”

“抱孙子啊！您不想抱孙子了？我和歌丽计划明年就要孩子，歌丽她父母在奥地利也过不来，到时候您要是不过来帮忙的话，我们俩都得上班，哪忙得过来啊！”

韩壮壮的话让韩定邦陷入了迟疑。

他尚未满五十，说退休的事是早了点。

可一说到抱孙子的事，韩定邦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

林为民笑道：“现在咱们家这几口人都在燕京，就你一个人在沪上，孤苦伶仃的，何必呢？现在壮壮的事业发展的不错，你来了燕京互相也有个照顾。”

在两人的劝说之下，韩定邦很快便决定了下来。

“等过完年回去就办手续！”

他腿脚不好，想办退休，随时都可以。

韩壮壮和林为民很是高兴。

说完了退休的事，韩定邦又问起了林为民，“你和慧敏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办啊？”

陶慧敏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瞥了林为民一眼，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林为民有些尴尬，“姐夫，你又忘了，慧敏她还没毕业呢！”

韩定邦道：“我当然知道慧敏还没毕业，那你们是准备等她毕了业就结婚？”

陶慧敏闻言看向林为民，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待。

“那是肯定的，我可盼着这一天呢！”林为民在犹豫了一秒后，满脸笃定的说道。

他的表态让陶慧敏脸上闪过几分欣喜。

韩定邦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慧敏是87年毕业是吧？”

陶慧敏点了点头。

“87年，为民二十七岁，小陶也二十一了，正好。”韩定邦笑道。

吃完了晚饭，陶慧敏和殷歌丽去厨房收拾，韩壮壮则拽着林为民在外面抽烟。

“老舅，你是不是不太愿意结婚？”

林为民悚然一惊，这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韩壮壮面露得意，“嘿嘿，被我说中了吧？”

林为民恼羞成怒，“你懂个屁！”

“我怎么不懂？你这么年轻、长的还帅、有钱有才华，肯定不愿意那么早结婚的！”

冲着你小子这么会说话，老舅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回屋，外面怪冷的！”

“有事，有事！”韩壮壮拉住林为民，说道：“我们院长让你明天有空上我们院里一趟。”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