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走了，不是过世，是回了西宁。

临走前，林为民和曲小伟去车站送他，他比来时更加瘦了。

随着轰鸣声逐渐响起，北风萧瑟，吹动着他们的发丝。

林为民和曲小伟跳着脚冲郭育稻挥手，坐在临窗车厢的他努力想笑出来，却笑的无比难看。

大家都知道，这一别，再也没有再见了。

火车逐渐远去，林为民还站在原地，表情怔怔，缓了好长时间，曲小伟才拍着他，「行了，别看了，回去吧。」

林为民默不作声的转身。

曲小伟安慰道：「这回老郭也算是享受了一把，坐了回软卧。」

郭育稻和妻子的火车票是林为民帮着买的，没用关系，但找人花了些外汇券，算是让郭育稻夫妻俩回程的路途不那么遭罪。

林为民轻点点头，心情低落。从火车站出来，林为民和曲小伟分开，各自去上班。

晚上回到家，韩壮壮表情兴奋，「老舅，你知道吗？迎新春文艺晚会给我们院里打来了电话，说是邀请我、冠华还有丹丹去表演小品。」

林为民这一天心情都不太好，表情恹恹的答应着，「嗯，我推荐你去的。」

韩壮壮愣了一下，「老舅你说啥？」

「你老舅我现在是晚会的编剧兼顾问，推荐了你们几个小家伙，还是演《杨白劳与黄世仁》，要不你以为人家没事能找你们去演小品？」

韩壮壮这才明白过来，喜出望外，我果然还得靠老舅啊！

「感谢老舅…」

林为民打断了他，「行了行了，好好演就行了，别给我丢人。」

「那必须的。」

韩壮壮闭拍着胸脯保证。

林为民跟他说了几句，穿上了衣服。

「老舅，你干嘛去？」

「我去你石大爷家溜达溜达。」

林为民说了一句，骑上摩托车便来到了雍和宫大街26号。

「铁生！铁生！」

走进院子里，嘴里喊着熟悉的名字，林为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平静了不少。

给林为民开门的是石岚，「林大哥你来了？」

「家里有人啊！」

「嗯，树生、树华大哥在呢。」

林为民进了门，看到了刘树生、刘树华兄弟俩，他俩在和石铁生聊天。

「为民来了！」

几人打过招呼，林为民拎过一张凳子坐到旁边，几人本想让他参与参与话题，可他却摆摆手。

「你们说你们的，我听着就行。」

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情不算好，刘树华兄弟俩和石铁生便没再跟他沟通，继续讨论创作的问题。

几人说话的时候，林为民的眼神放在石铁生书柜上挂着的一块白底深蓝色图案的花布上。

铁生和他说过，这块窗帘是当年他母亲亲手缝的，在石铁生这间略显寒碜的小屋里，唯有这块花布透露着朴素的优雅。

林为民的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了一位文静的中年知识女性的形象，铁生母亲病得突然，死得更突然。

他进而想到经由他手，发在《人民文学》上的那篇催人泪下的散文《秋天的怀念》。

思绪如同烟雾，缭绕着向上升腾，直到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再落回到身体里来，来时那满腹的离愁别绪消散了大半。

林为民晃神的功夫，刘树华兄弟俩已经起身告辞。

石铁生这时才摇着轮椅来到他身前，「怎么？心情不好？」

林为民点点头，将郭育稻的事说了出来。

两人随口说着话，并没有什么谨小慎微的安慰，就如同说吃饭睡觉这样的平常事。

说起他答应郭育稻写的事，石铁生玩笑道：「你上一部作品还没发表，下一部作品就有眉目了？」

他指的是已经确定，但尚未发表的《套马人》。

「本来之前和你说过两个题材，先写了友情的那个，接下来就写爱情嘛！」

「人公就叫郭育稻？」石铁生笑着问道。

林为民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就叫郭育稻，让老郭也享受一把醉生梦死的生活。」

林为民口中的爱情题材让石铁生充满了好奇。

众所周知，林老师没谈过恋爱。

石铁生很好奇他一个老光棍儿会如何写爱情。

「你给我讲讲呗？」

林为民见他一脸好奇，「行吧，那就给你讲讲。」

「故事的背景是在这个世纪20年代的沪上，我的父亲因为工作调动，全家远渡重洋从法国来到沪上。结果却一无所获，父亲客死异乡，母亲只能靠开办法文学校养活我和两个哥哥…」

林为民的故事很长，设定就是奔着长篇去的，这部脱胎于他在前世看过的一部很有意思的电影。

等他说完这个故事，石铁生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用法国老妪的视角来叙述这个故事呢？」

林为民道：「我要在里塑造一个大帅逼…万人迷形象的中国男人，总不能自己夸自己帅吧？换个法国老妪就不一样了，这个中国男人成了她一生之中从少女到老妪都无法忘记的人，想想还挺带劲的吧？」

石铁生理解了林为民的思路，但对他的能力深表怀疑。

「你一个单身汉，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林为民急了，「谁说老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你看你，我就陈述个事实。」石铁生表情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

「造谣！这都是造谣！老子不仅摸过女人的手，连女朋友都有。」

「嗯？」石铁生眼神一凝，「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林为民得意道：「是我不想传的人尽皆知而已。你也知道，多少少女把我当成文学偶像，要是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估计寻死觅活的心都有了。」

石铁生按捺住给他一个兜的心，追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快给我说说。」

林为民见他如此表情，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便将在之江与陶慧敏相遇的故事说了一遍。

为了让石铁生感受到「爱情的美好」，他少不了要巧妙加工一番。

西湖邂逅、姻缘巧合…

不为别的，就是让这个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的老光棍儿羡慕嫉妒恨！

不成想，石铁生听完林为民添油加醋的叙述看向他的眼神中竟透着几分戒备。

嫉妒果然让人面目全非，以前铁生多慈眉善目的一个人啊！

看到老朋友有了对象，居然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等林为民离开之后，石铁生看着还在门口眺望背影的妹妹。

我防这小子果然是防对了，他那个对象才几岁啊，这小子果然是喜欢岁数小的。

现在林为民有了女朋友，石铁生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别看了，你林大哥女朋友漂亮着呢。」

石岚转回头，看向哥哥的眼神满是嫌弃，「要你说！」

石铁生苦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十二月份，雁冰文学奖经过长时间的评选，终于对外公布了本届获奖作品和作家的名单，《风声》和林为民的名字赫然在列。

《风声》这部作品在后世曾经为原着作者麦家获得了不少重量级奖项，如今能拿到首届雁冰文学奖，林为民并未感到太过意外。

除了林为民和他的《风声》之外，本届获奖的还有邹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魏巍的《东方》、莫应丰的《将军吟》、尧雪垠的《李自成》、顾桦的《芙蓉镇》、李国文的《冬天里的春天》等六部作家的作品获得了本届雁冰文学奖。

在对外发布了获奖作品和作家名单之外，评委会同时宣布将在本月15日在人民的会堂举行首届雁冰文学奖授奖仪式。

作为中国第一个以个人名字命名的文学奖，雁冰文学奖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要成为中国长篇领域的最高奖项之一。

获奖作品和作家名字一经发布立刻在国内文坛以及文学爱好者当中掀起了热议。

文坛和民间针对雁冰文学奖的讨论一片热络，而与此同时，林为民也接到了评委会的电话，通知他做好前往人民的会堂领奖的准备。

七位获奖作家都得到了电话通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参加这次的授奖仪式。

「为民，恭喜！」

「恭喜恭喜！」

自从名单发布之后，林为民在编辑部办公室里就没闲下来过，前楼后楼的同事们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对他道着恭喜。

林为民莫名的想到一句话，当你站的足够高的时候，身边全是笑脸。

同事们的道喜在总编卫君怡到来的时候进入了高潮，一向以严肃示人的卫君怡今天难得露出了几分笑脸。

「为民这回算是给我们国文社争光了！」

「都是总编您教的好。」林为民笑嘻嘻的说道。

「我教你什么了？」卫君怡就看不得他翘辫子的样子，一句话让林为民哑口无言。

周围的同事们见状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取得了成绩也不要骄傲，好好准备过几天的授奖仪式。」

「是。」林为民正色应道。

卫君怡的出现算是给同事们的道喜划上了句号，同事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离开了编辑部的办公室。

雁冰文学奖的评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关于林为民是否能获得首届文学奖的话题一直就是国文社所有人的焦点之一，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二十二岁的雁冰文学奖得主！

大家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很多人家里孩子也是这个年纪，可看看自己家的孩子，再看看林为民，瞬间感到了世界的参差。

等同事们都走了之后，林为民总算有了点私人时间，他跑到了覃朝阳的办公室。

「领导，我打个电话。」

「打吧！」

林为民盯着覃朝阳，老同志反应过来，「啥意思？我的办公室还得我出去？」

覃朝阳嘟（）嘟（）囔（lie）囔（lie）的去到编辑部那屋跟大家聊天，给林为民腾出了地方。

林为民拿着电话听筒，心里有点忐忑，也不知道小女友这个时候在不在学校里。

「喂，你好，我找陶慧敏。」

「我是她表哥，家里有点事让我告诉她。」

「好，那我等一会儿。」

电话挂断，二十多分钟后才响起来，林为民快速的接过电话。

「喂！」

「喂！」

软糯轻柔的声音传来，林为民的心痒痒的。

陶慧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为民，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啊？」

表哥、表妹是陶慧敏和林为民约定的暗号，怕打电话的时候会有老师或者团里领导在场。

眼下陶慧敏没有称呼林为民表哥，那身边肯定是安全的。

「想你了啊！」林为民随口花花道。

电话那头的气息一滞，林为民甚至能够感受到小女友那因为娇羞而急促的呼吸喷在话筒上的声音。

「你别瞎说！」隔了好几秒，才传出陶慧敏娇嗔的声音。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的获得了首届雁冰文学奖」

「雁冰文学奖？」陶慧敏愣了一下，「是用沈雁冰先生稿费设立的那个奖吗？」

「没错。」

陶慧敏顿时欣喜道：「为民，你真是太棒了！」

喜悦经过分享就是双倍的快乐，感受到陶慧敏那发自真心的欢喜和激动，林为民的心中充满了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平静下来。

「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还担心你们不在学校呢！」林为民说道。

陶慧敏：「本来是还在省里其他城市演出的。后来团里接到了通知，说有燕京的人来考察，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央视的人已经到你们那里了？」林为民惊喜道。

「央视？」陶慧敏的声音中充满了讶异，团里对演员们的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没有透露一丝风声。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不禁问道。

林为民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傻丫头，因为人就是我推荐去的啊！」

「你？」陶慧敏越听越迷糊。

林为民只能解释道：「央视要筹备今年的迎新春文艺晚会，找到了我当小品节目的编剧和顾问。我就顺便推荐了你们剧团参加今年的晚会，他们要先派人去你们团里考察一下节目情况，如果合适的话你们就要进京了。」

沉浸在恋爱喜悦中的陶慧敏不关心晚会，她从林为民的一番话当中只筛选出了「进京」这两个字。

「我们要进京了吗？」

她激动的问道，一想到很快就能跟情郎见面，她的心就激动的砰砰乱跳。

「还不一定，要看考察的情况。」

陶慧敏听到这句话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会不会选不中啊？」

「有这个概率，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是你们暂时来不了燕京，我也想过年的时候去找你。」

「真的吗？」陶慧敏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放宽心，好好表现，争取能够进京。」

「嗯。」

一通电话打了接近十分钟，直到电话那头出现了催促声，陶慧敏才和林为民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表哥，那我挂了，你让大舅别担心我。」

林为民知道，陶慧敏身边肯定有人了。

「好，我知道了。」

陶慧敏挂断了电话，冲着团长露出讨好笑容，「团长，是我表哥打来的电话。」

团长点了点头，「赶紧去小礼堂，马上就要排练了。」

到小礼堂排练的消息是下午刚刚通知的，陶慧敏立刻意识到这肯定是为了男朋友林为民口中所说的晚会考察人员准备的。

想到男朋友提前透露的消息，她心中不禁闪过几分窃喜。

为了能够跟她见面，他居然能把剧团推荐到央视去，陶慧敏第一次感到了有一个作家男朋友的好处。

三更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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