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一望无际。
群山连绵起伏。
亚热带气候让树木长得既葱郁又高大,在森林中抬头几乎望不到天。而地面则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枯枝败叶,已经得如同松软的湿泥,一脚踩下去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同时森林中遍布毒虫蛇蚁,茂盛的低矮木丛也让人寸步难行。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是轻微的喘息声。
哗啦一声!
一片树丛直接被撞开,一道身影如同豹子一样蹿了出来,迅速奔向远方!
接着是另一道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直接撞开树丛,速度都不像是人类,快得带出残影,以肉眼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但依稀看得出他们都是人类,都穿着粗鄙的布衣,身边偶尔有寒光乍现,那是锋利嗜血的刀刃经树木枝叶缝隙间透下的丝缕阳光照射而反射出的亮眼光泽!
逃杀与争夺,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跑在前方的是一名女子,她身材比例极好,妩媚的脸上有着一道刀疤,手上则提着一柄形如雁翎的长刀,每一步踏下都蕴含着极强的力量,带着她的身形瞬间跃出数米远。偶尔她还回头看一眼,不断变换方向想将身后的追杀者甩掉,同时咬着牙不断提速。
“呼”
她口中喘着粗气,但她不敢放松,立马又一个左转,一头扎进昏暗的林子中。
身后的追杀者也累得不轻,但他和殷女侠一样,都不肯放弃!
他保持着精力高度集中,因为人没有猛兽的嗅觉,而在这等速度的追逃下,前者留下的脚印对他的追杀根本没有半点帮助,他只能根据前方传来的声音判断前者往哪边跑了,如此一来,稍有不慎就可能追丢。
追丢?他决不允许!
没多久,他感觉到自己一直在爬坡。
已经爬了很久的坡了。
动辄数十米高的树林将身在其中的人的视线完全遮挡,根本无从分辨方向…
不对!
这附近虽然到处都是山,但这么高的山只有一座——那座火山!
难道…她会攀岩?
或者她想越过火山直接下到海边?她精通游泳?还是有人在海边接应她?
男子面色沉了下来,提着手中细剑再次加快了速度——他虽然比前者跑得更快,但在森林中追杀人却太费劲了。
终于,他在火山脚下追上了殷女侠!
男子看着停在原地不断喘气的殷女侠,只觉自己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他想对方也是如此,毕竟女子天生体力不如男,而连他这个出身于擅长身法、耐力的轻羽门的人都跑不动了,更何况这个野路子。
两人互相对峙着,身材差不多高。
“呼!!”
他抬头看了眼顶上的火山,他们已跑出森林范围,目前四周都是碎石和冷却的熔岩,几乎寸草不生——在这种环境下对方是跑不过他的,并且碎石环境在争斗上也于他有利!
于是他很快握紧了细剑,沉声道:“以你的实力,是拿不稳虚空令箭的!放手吧!”
殷女侠深吸了一口气,也握紧了手中经历了许多战斗的雁翎刀,死死盯着对方那柄细剑:“不可能!”
那是一柄极细的剑,剑身就像是一根钢条,不是扁平的,而是三棱的,这柄剑没有寻常剑的双刃,但是剑尖处却远比寻常的剑更尖锐。
“轻鸟门!”她沉声念道。
“轻羽门!”对方沉声纠正道,然后打量着她脸上那道刀疤,却皱起了眉,“我好像见过你,在哪?”
“少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既然大家都跑不动了,那就开打吧!”
“我想起来了!”男子皱起的眉头一舒,凝视着殷女侠,“季青临!”
殷女侠闻言顿时浑身一震。
“当时你那一战倒是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本来我打算等你死了就下场的,没想到季青临居然败在了你手上。我还等着你之后声名鹊起呢,没想到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你没死啊!”那男子淡淡道,拿着自己的细剑轻轻舞了两下,“你打不过我,你也不该拿着虚空令箭。我不想和你生死搏杀,交出来吧。”
“不可能!”殷女侠沉声道。
“为什么?你得到虚空令箭只是运气好而已,丢了也没什么损失。”那男子面色逐渐沉了下来,“我不想负伤,你也最好不要找死!”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而且就算你从我手里拿到令箭,不也得和别人斗?”殷女侠目光没离开过对方的剑,她的刀刃上有着明显的血迹,显然方才就经历过战斗了。而这时候她和对方都不敢轻易动手,因为在这种战斗中并不是开筛盅比点数大小,谁大谁赢,而是有很多偶然性,很可能运气差点、稍有不慎就战败身亡了。
“你想留着?留着干嘛?”男子问。
“用!”
“用?你要飞升上界吗?”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个实力,还想飞升上界?”
“那你要来干嘛?”
“卖!”
“卖?你把这等至宝拿来卖?”
“有何不得?”男子轻嗤了一声,“有人出三百两银钱,三百两啊,我得杀多少人才能挣三百两啊!”
“三百两…”
“够多了吧!”
“够多了。”殷女侠喃喃道,“但我还是要离开这里,去上界。”
“飞升梦?可笑!谁都不知道上界是什么模样,说不定那些故事都是别人编出来的,除了那些快活到头了的大人物,谁真的想飞升?”
“我想。”殷女侠持着刀慢慢后退着,却一直盯着对方,说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混乱、阴暗,毫无秩序。穷人吃不起饭,穿不上衣服,人命有时候比纸还贱,大人物们却可以为所欲为。你杀一家五口人赚的钱也就够他们吃一顿饭,你武功再高也只能被他们随意揉捏,你在江湖里挣扎半生想过的生活还不如他们养的一条狗,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你的命真的在你手里吗?你真的能保证自己活到老吗?”
“或许是没有钱吃饭,饿死。”
“或许是在争斗中被别人杀死。”
“或许是在一个冬天冻死在街上。”
“或许是如我爹我娘那样被官兵剿杀!”
“或许打仗、天灾,或许在街上随意触犯到了谁,或许单纯就是谁看你不顺眼想用你来找找乐子…”
“或许是在接活儿的时候受了伤,你就只能慢慢的看着伤口溃烂,慢慢变得虚弱,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在一点一点的折磨中死去。”
“也或许是在几十年后,变老的时候被年轻人杀死。”
“被朋友捅刀子、被同行者陷害…”
“也或许我运气好,活了下去,全身而退,找个地方隐居,慢慢老去,过着种田教子的生活,平静又安逸。”殷女侠说到这一段时眼前忽然恍惚了,像是又看到了好久之前在危崖村那块悬崖平地上的画面,双眼朦胧的狠狠摇了摇头,“但还是会有人找到我,还是会有后辈挑战我,为了名声,他们才不会管我有没有家室、有没有退出江湖,他们只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
“这种生活?我要过下去吗?”殷女侠倏的将刀往身前一挥,几乎是吼了出来,“要想不这么死,就得换个地方活!”
那男子也是一怔,但他依然不想和一个与自己实力差距不大的人生死搏杀,不是谁都那么疯狂,于是他说:“肮脏阴谋、厮杀血腥,哪里都有,你如何确信上界就没有这些。”
“我要试试!”
“谁给你说的这些?”
“一个…老友,他已经死了。”
“可如果上界人也是我们这种人飞升上去的呢?又有什么差别?”
“那我便相信所有到了上界的人,无论之前是怎样沾满鲜血与肮脏的一个人,在他们到达上界的时候都会如我一样,放下江湖上那一套,从此过美好的生活。”
“你已经疯了…”
“我没有!”殷女侠紧紧捏着刀,“放我走,或者有可能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男子闻言陷入了犹豫,可最终他还是提起了刀:“你打不过我!”
“我不怕死!”
“看来这一场是躲不过去了。”男子摇了摇头说道,接着他脸上也逐渐露出释怀表情,“也是,走江湖的人,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躲得过一回,能躲一辈子不成?”
“嘿!”殷女侠咧嘴一笑,抬起左手手臂,右手则握着刀,将刀在左手袖子上一下一下的擦着,把之前留下的血渍擦干净,“我还是那句话,你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轻羽门擅长单战我是早就听说过的,但南派飞鱼刀法我也练到了小成,今天的斩刀与刺剑到底谁强谁弱,便由你我来决定吧。”
“哦?飞鱼刀法!”男子表情凝重了,接着侧身摆出了一个类似击剑的姿势。
两人很快往前对碰在了一起。
大约二十分钟后。
殷女侠身上的葛麻布衣已破破烂烂,被鲜血染红,她左肩还被对方刺了个对穿,鲜血不断渗出,提刀的右手也颤抖不停。
对方则躺在地上,持剑的手臂被齐齐砍掉,身上流出的鲜血在火山石上积了个小血泊。但他没有死,还张着嘴,面色因剧烈的痛楚而苍白如纸,且布满豆大的汗珠,嘴上则急促的喘着气,发出‘嗬嗬’的呼气声。
殷女侠低头看着他,却咧嘴一笑:“我就说嘛,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男子盯着她‘嗬嗬’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杀…了…我…”
“你伤还不致死。”
“杀…了…我…”
“…”殷女侠沉默了下来,在江湖里混了这么久,她大概知道一名略有名气的江湖剑客失去了持剑的手会是什么下场——大概最轻的结果就是被人痛痛快快的了结生命了吧!
“杀…了…我…”男子还喊着。
殷女侠沉默片刻,凝视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终于还是举起了刀:“看吧,在这个世界,活着和死了其实没什么分别。”
片刻后,殷女侠离去了这里。
留下一具江湖高手的尸体,喂野狗、喂秃鹫,多半无人知晓。
早上,程云醒了,他却坐在床边沉思许久。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梦到殷女侠,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殷女侠了。
原来…殷女侠也有不木讷的时候。
原来…殷女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其实是带着伤的。
原来…她获得虚空令箭的过程真的如她吹牛的那样,是有抢夺这个过程的,程云还以为她的虚空令箭完全就是捡来的呢。
边上的小萝莉也很快醒了,它平躺在它的公主床上,歪着头看向程云,也陷入了沉思。
它在想,这只人类在想些什么?
“唉。”程云叹了口气,他本来想用笔记本把这个梦记下来的,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如果自己会把它忘掉的话,那就让它被忘掉吧。
“哗!”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衣服开始穿起来,然后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小萝莉依旧歪着头盯着卫生间。
卫生间水声哗啦,从毛玻璃上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片刻后,小萝莉犹豫着,也伸出一只小爪子掀开了被子,然后它坐了起来,扭头看向小枕头旁边的项圈和发卡。
它知道怎样取,自然也知道怎样戴。
很快,它便穿戴‘整齐’,又趴在床上盯着卫生间的毛玻璃出神。
过了一会儿,程云还没出来,它不由等得有些无聊,便在自己的新床上滚过去滚过来。
当程云洗漱完毕时,小法师也正好进来了,他拿着昨天买的牙膏牙刷、漱口杯,肩上还搭着一条蓝色毛巾,似乎也是来洗漱的。
小萝莉顿时飞速蹿了过去,赶在小法师前面跑进了卫生间。
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小法师站在门口一脸尴尬。
程云则安慰道:“让它先吧,它先排队。”
小法师点着头在旁边坐了下来。
“对了…”他好像想问个什么,但话音刚出口,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站长,站长!”
“嗯?是女侠…”程云立马起身,对小法师歉意的笑了笑,“我先去给她开门。”
“好。”小法师表示理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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