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1月24日,一个星期六。
香江,山顶白加道,顾园。
这座刚刚正式投入使用不到俩月的全香江最顶级豪宅里,迎来了一行颇受重视的贵宾。
为首的,自然是如今依然还未正式卸掉德州仪器常务副总裁职务的美籍华人张仲谋先生了。
虽然他一天都不想再看到意见相左、鼠目寸光的上司约翰.夏柏。但法律和行业惯例规定的高管离职交接期是不能省的,他还得交接大约一个月,才能彻底摆脱。
今天,他是受到了某些渠道的邀请,来香江看看,为后续的出路着想,多留意一些可能性。
贵宾一进门,顾骜就主动迎上去:“张先生,真是久仰大名,你我都算是中国人在全球电子前沿产业的翘楚了,咱俩算是一时瑜亮。”
顾骜是三天前抵达的香江,亲自视察了顾园的状况、略作准备之后,才请客的。
“不敢当不敢当,顾生才是亮,张某充其量只是个瑜,而且只能说是华人中的瑜——我现在还是美国人。”张仲谋不苟言笑地谦虚了一句。
华人可以是指血统和民族,而中国人就只能是对国籍的定义了,张仲谋这样撇清,暂时倒也不算错。
不过顾骜是搞外交出身,怎么可能给对方机会过于撇清呢,当下他拍了拍张仲谋的肩膀,不由分说往客厅里拉,一副行业大佬的半说教姿态:
“张先生出国求学的时候是中国人,事业上做出成绩的时候也还是中国人,凭什么不能说是你是中国人的骄傲——要我说,杨教授、李教授拿诺贝尔物理学奖那一年,也还是中国国籍嘛,就不该算他们是‘美籍华人诺贝尔奖得主’。”
张仲谋却显然不服顾骜的这种强势,他已经为“美人希”效力了30多年,如今是年过五旬,半辈子的价值观是很难一下子扭过来的。
他当下抗声反驳:“杨教授、李教授拿诺贝尔奖所需的科研环境都是美国创造的,他们认清时势主动归化文明,那就算是美国人拿的诺贝尔奖,有什么问题么?”
顾骜却纵声大笑:“哈哈,知道是最终归化了美国的,就算是美国人拿的诺贝尔奖?可笑,那我告诉你,未来中国强大了,自然也会有去了美国后、先以美国籍拿到诺贝尔奖,最后再来重新归化中国的。
到时候,那些虚伪的美国人宣传口径,就会强调‘他拿奖的那一刻还是美国人,所以依然算美国人拿的诺贝尔奖’。这种论调,真是不管拿奖时中国、最终归化美国,还是拿奖时美国、最终归化中国,都算美国人,美国人的如意算盘,可真是打得双重标准啊。”
张仲谋:“不可能!我不信美国人会这么做,顾生你这是拿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在胡乱攀诬!而且,怎么可能有人在美国拿了诺贝尔奖,还想回来当中国人的呢?”
顾骜一脸“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不容阻挡”的大义凛然:“那是中国现在还不够强大,我们空口无凭,以我之见,凭着咱华人的重新崛起,这种例子也就在数年之间——到时候张先生可别不敢相信啊。”
张仲谋冷笑道:“好,要是真有这一天,我也重新入中国籍!而且从此产业布局在哪个国家这种事情,我听从顾生的调遣!相信你的眼光!”
顾骜智珠在握地淡然一笑:“一言为定,不过暂时么,咱可以先谈生意合作——就算你还不想回来当中国人,也还是可以以美国人的身份,回国投资发展产业的么。
如果觉得内地不好施展拳脚,香江、南洋,任从阁下挑选,我是带着很大的诚意,觉得有资源可以和张生合作一下的。”
对于“未来会有跟杨、李二教授反其道而行之、先以美国国籍拿到诺贝尔奖、然后最终放弃美国籍归化中国的科学家”一事,顾骜是非常自信的。
谁让他知道历史呢,一年之后,就有华人化学家要拿到诺贝尔奖了。再过几年,就会变成中国人。当然此人或许在意识形态和人品上有些争议,具体不多说,但“属于拿了诺贝尔化学奖后重新归化的中国人”这一点应该是无疑的。
科学归科学,思想归思想嘛,一码事是一码事。
到时候也正好借这些案例给对美国人“开放包容”态度怀有过于美好幻想的华人洗洗眼睛,让他们知道原来美国人的包容也是建立在“目前美国还是最牛逼”这个大前提下的。
等哪一天外国的吸引力比美国强了,美国人也是会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种双标的。
顾骜说的那些话,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顾骜那副理直气壮的预言家姿态,以及他搞了多年外事斡旋工作积攒下来的洞察力口碑,倒也把张仲谋忽悠得有点动摇。
这种时候,就是“基辛格教授的关门弟子”这个头衔,所自带的忽悠力buff在发挥效果了,让听者总会不由自主地以为“难道这家伙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美国高层内幕?”
双方接着往下谈合作正事儿的基础,就稳固了许多。
张仲谋也知道顾骜邀请他的目的,也相信顾骜知道他的志向。两人在客厅里坐定之后,便不再客套,张仲谋开门见山地说:
“这次我在德州仪器的遭遇,相信顾生是一清二楚的。本来如果德仪能够按我的规划进行技术布局,我是想跟英特尔全面反攻,夺回半导体和内存等领域的全面优势的,以德州仪器的基础,只要肯投入,未必不能一战。
不过,离开了德仪这个平台,离开了美国,无论再去哪里,都不可能跟英特尔全面竞争了,没有这个基础。识时务的人都知道,从此以后,只能在产业链上配合英特尔,重新寻找自己的细分定位…”
“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顾骜微微点头笑着插了一句话,不过他插话的时机和尺度掌握得非常巧妙,所以只是让人觉得他是在认真听,并不会反感。
这句话当然是诸葛亮的《隆中对》里的,原本是说“江东孙氏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所以只能跟对方联手,不能再跟对方硬扛。
张仲谋微微一愣:“是这个意思,顾生也是懂行之人,那我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我直说吧,权衡之后,我想投入的行业,只是半导体的代工和工艺,至于芯片设计这些,从此拱手让给英特尔,以及其他想要在这一领域竞争的后起之秀。
我估计,这样的创业,以建立一座足够规模效应的晶圆厂为第一步,光启动资金就需要数亿美元之多,如果要维持到业务全面打开、形成稳定的业内合作关系、最终盈亏平衡为止,全程总投入可能会有十几亿美元之多。”
半导体工艺,在起步阶段是非常惊人的吞金巨兽,说是一期就要数亿美元投资,那是丝毫不夸张的。
在微电子产业里,向来是越往产业链上游走一级,加工生产的投入就要贵一位数。
搞一个目前最新的高精的t贴片工厂至少要八位数美元(就是韩婷手上的汉乐电子那种),搞一个半导体晶圆厂那就是九位数起步了。
历史上,张仲谋自己在德州仪器干了近30年,不过积蓄也就数百万美元级别,勉强近千万吧,要想搞半导体晶圆厂是肯定杯水车薪的。
所以后来也是靠常经国亲自出面,由湾湾那边的“行政院开发基金”出了1个多亿美金,占了最大的股。
然后外资的飞利浦公司拿了七八千万,占了20左右,最后再是找台塑的王永庆等7家湾湾实业界大亨,也筹了七八千万,加起来持股比例跟飞利浦抗衡,这才办成了大事儿,加起来现金资本注入总计是3个亿美金吧。
不过后来张仲谋花了20多年,把公司市值做到2000亿美元、年毛利也有上百亿美元,当年这3个亿的启动资金乃至后续数亿的追加资金,也算是至少增值了300倍了。
历史上湾积电在90年代初业务全面走上正轨、完全实现自我造血摆脱持续注资时,就已经占据了全世界四分之一的半导体晶圆代工,做到了该领域的市场占有率全球第一,后来更是市场占有率持续迅猛增长了将近20年。
不过这些都只是历史,顾骜如今也不清楚这些细节,也不用清楚和考据。他只要知道,眼前这个合作机会,对他的电子帝国整体布局是不可或缺的,也就够了。
“如果我愿意提供主要的资金支持呢,不知张先生愿意跟我合作到哪一步。”顾骜也直截了当先开个价试试,“我会充分考虑团队的估值,不会让你太吃亏的。”
“顾生能拿出三到五个亿美金的启动资金?那还真是让人不敢小看您的诚意了。”张仲谋试探着反问,
“我一开始的打算,是回湾湾,先看看常先生的意思,他是否有此胸襟。而且,我是一定要有公司决策自主权的,公司起步阶段,需要从美国进口大量的光刻机和其他高精尖敏感设备。
如果顾生指望因为你投了钱、就让我把生产基地设厂在内地,那也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将来还留下不确定的管制风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