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做了一个梦。

　　很乱。

　　说是梦，更像是把回忆又快速过了一遍。

　　二十岁的自己，第一次跟随组长下海洋。

　　那时的归墟已经发展的还算不错。

　　海洋广场上有许多鲛人唱歌，空灵，悠长的歌声。

　　林策看到很多鲛人在跳舞，和人类不同，他们的舞充满……离别，悲伤。

　　或许鲛人一族就是比较感性的种族。

　　直到他误打误撞闯进一道裂缝里，这里别有洞天，岩壁上生长着会发光的海洋植物，颜色艳丽，跟随洋流缓缓飘荡。

　　第一次见到非常罕见的品种海葵。

　　林策瞧它根部发黑，毫不犹豫拿出小铲子。

　　连同它栖息的那块石头一起翘下来，带走治疗。

　　“你长长了。”

　　林策倏然听到一道微冷的少年声线。

　　悄悄探出头，愣在原地。

　　是一条很漂亮的鲛人。

　　黑色的发披散，鲛尾浅金色，尾鳍如同削薄的金箔，像极了传说中鲛绡纱。

　　仅仅只露出侧脸，林策目光已经移不开了。

　　浅金色鲛人手里拿了一打手帕，摸一下面前的绿叶蜗牛，然后擦一下手。

　　他眼里难以遮掩对面前小动物的喜爱。

　　不过貌似有洁癖，摸了必须擦手。

　　林策被这条不大的鲛人逗笑。

　　“谁？”他忽然一转头。

　　紧接着，眨眼间对方已经游到他面前，那条林策看入迷的尾巴。

　　二话不说，抽了他一耳光……

　　第一次见面。

　　被扇嘴巴子，说出去，不够丢脸的。

　　第二次见面，林策知道了他的名字。

　　“俞沉星。”

　　“俞沉星。”

　　依稀中，年纪不大的鲛人不耐烦看他。

　　“喊魂？”

　　林策却笑着说：“俞沉星，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鲛人。”

　　那时没有选择性别，俞沉星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冷白的皮肤，眼睫浓密低垂着，五官因年纪不大，没能张开，很精致。

　　瞳孔是黑金色，唇色是鲜艳的红。

　　脸侧的侧鳍增添灵动，至少盯着林策看时，会令他这条海蛇慌乱，心跳加快。

　　他们关系一开始并不算好。

　　经常打架，俞沉星性情属于高冷那一挂，一旦林策说错什么话，就会挨揍。

　　不过有许多次见面，俞沉星总是带着一身伤，问谁动的手，也不会回答。

　　林策又心疼又气愤。

　　最严重的一次是尾巴鳞片像是被硬生生拔掉一小片，露出鲜红的血肉。

　　后来因为一些特殊时期，他们在不适宜的年龄做了一些事。

　　关系好了后，林策才知道他家里有多复杂。

　　以及每次去找俞沉星，躲在暗处怯生生盯着他的珠光鲛人。

　　很小一条，脸颊上有巴掌印。

　　俞沉星拿着药，似乎是想把他哄出来。

　　不过，小鲛人受了极大惊吓，宁愿石头刮掉稚嫩的鳞片，使劲往缝隙里钻，也不要出来。

　　林策这才懂。

　　待在狭小的地方，大一点的鲛人，进不去。

　　现在再次梦见，林策牵紧俞沉星的手，想和他一起把小鲛人哄出来。

　　想告诉他，走吧。

　　我带你们去陆地。

　　离开这条深渊。

　　但梦终归是梦，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再往后，是分别。

　　他明明站在陆地了，为什么好似依然沉溺在深海中，无法呼吸。

　　心脏缺失一大块，太痛了。

　　床上林策眼睫颤动，挣扎着想醒过来。

　　梦境中，再次重逢。

　　他知道了……塔塔的存在。

　　最后画面停留在俞沉星那天拿匕首自杀时。

　　这一幕不断在梦中一次次重复。

　　止不住的血，俞沉星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和他说，在他怀里死去。

　　对于林策来说，天塌了。

　　活着已经没有意义。

　　在残废那几年，他是靠着俞沉星坚持下来。

　　现在还有什么必要？

　　他去捂俞沉星脖颈的伤口，痛苦地哀嚎，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是个混蛋，自己该死，哪怕那一刀划断的是自己脖子多好。

　　求求你，俞沉星。

　　不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林策痛恨自己，甚至……想要替他去死，都无能为力。

　　“林策？”耳边响起声音像是救赎。

　　“醒醒……又做噩梦了？”

　　他被晃两下，林策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满头大汗。

　　俞沉星摸到枕头下边的遥控器，打开床头灯，顺便抽了两张纸。

　　他眼睛还睁不开，迷迷糊糊盖在林策脸上，随意扒拉两下。

　　感受到身旁人，林策呼吸渐渐平复，侧过身钻进俞沉星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胸膛。

　　以一个依赖的姿势环过他的腰。

　　“睡吧，梦反的。”俞沉星哄塔塔哄习惯了，拍拍林策脊背。

　　没拍两下，手缓缓垂下，再次睡着。

　　林策阖起的双眼有泪不断滑落。

　　叩在俞沉星后背的手掌微微用力。

　　鼻息间是爱人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他。

　　还在，还活着。

　　心跳，俞沉星的心跳。

　　良久，林策从梦境中彻底抽离，轻轻吻了一下俞沉星心口。

　　他们晚上睡前来过一次，洗完澡出来没穿衣服，皮肤贴在一起，凉丝丝。

　　从俞沉星怀里退出来，林策侧身注视他睡颜许久。

　　手指拨开他脸侧碎发，悄悄凑近，在俞沉星脸颊吻了吻。

　　“呜哇……哇……”

　　房间忽然响起一声婴儿微弱的哭声。

　　这是塔塔快要醒的前兆。

　　这小姑娘比较省心，哭之前先会给个信号。

　　如果及时抱起来哄，不会再哭。

　　但是要是没接住这个信号，哭声能把房顶掀了。

　　林策蹑手蹑脚起身下床，穿上睡衣裤子，慢慢走到婴儿床旁。

　　栏杆有些高，上次俞瓷太喜欢小家伙，恨不得把腿也搭上去，去摸自家小侄女。

　　“是不是饿了？”林策先是摸摸女儿小脸蛋，“爸爸给你冲奶粉好不好？”

　　婴儿床中塔塔已经醒了，看到爸爸，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嘴里发出奶呼呼的呜咽声。

　　林策动作轻柔地把她抱起来，在屋里走着晃了一会儿，去桌前打开桌上迷你版小机器人。

　　这是塔塔满月时，姜盈专门研发出来的一台用来冲奶粉机器人。

　　水温以及这个月龄需要的奶粉量完美掌控，运作时触手不会发出声音，非常安静。

　　“我们塔塔饿了，很快就好……一会儿吃饱了，爸爸哄你睡好不好？”

　　塔塔小手攥紧林策一根手指，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奶呼呼一笑。

　　“握握手来。”林策笑着亲亲女儿软绵绵的小拳头。

　　塔塔身上穿着一件奶黄色海星连体服，踢脚脚时像是一只努力翻身的海星，但是因为力气不够，只能踢踢腿来表达不满。

　　奶粉很快冲好，机器人顺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

　　姜盈做这个机器更多的为塔塔和俞沉星考虑。

　　想到万一晚上是俞沉星醒了，记得喝一杯水，来补充水分。

　　林策拿起奶瓶，微微弯腰，让自家宝贝看机器人。

　　“塔塔，来谢谢机器人……哥哥？姐姐？”

　　想了十几秒，不知道机器人公还是母。

　　“算了，还是不谢了。”

　　他走到屋里沙发坐下，臂弯托着女儿，喂她喝奶。

　　小家伙是真的饿了，小嘴使劲吸着奶嘴，很快半瓶奶喝个精光。

　　“咿……呀……呀……”小女婴伸出小手想要抱住空了的奶瓶。

　　“喝多了不舒服，好了，爸哄你睡觉。”

　　林策把奶瓶放回去，起身一只手托在女儿后脑勺，另一手托在后背，让小家伙趴在自己肩膀。

　　大掌轻柔地拍打塔塔背部，直到听到两声奶嗝，这才让自家宝贝躺平，晃悠着哄她睡觉。

　　吃饱了的塔塔非常安静，没一会儿乖乖睡着。

　　林策把尿不湿换了，盖好小被子，正想上床，看一眼没拉严实窗帘。

　　想着明天俞沉星休假，肯定要多睡一会儿，阳光照进来，睡不好。

　　于是林策轻手轻脚走去窗边，将窗帘拉上。

　　回到床上，刚躺下，睡梦中的俞沉星下意识凑近。

　　林策摊开手臂，抱紧平常偷亲一下都会揍他的俞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