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戈没能等到。

　　重启计划进行到尾声时，蓝星存活的人类不多。

　　亚洲区幸存者所剩无几。

　　鱼瓷从一开始暴怒对抗，逐渐变得麻木。

　　整整一个月，他很少休息。

　　像是杀人机器，一次次迎上去，逼退那些东西。

　　这些天，他也看到了人类前赴后继，为了家园，爱人，去送死。

　　每个人都在努力。

　　直到一切即将结束的那一日。

　　鱼瓷近乎是从濒死的状态被姜盈救回来。

　　醒过来第一件事。

　　去北部森林。

　　“不行，你的鲛尾受伤严重，要好好养着。”姜盈摁着他的肩膀。

　　“瓷瓷，听话。”

　　鱼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紧攥姜盈手指。

　　“其他……不是，北部森林的首领……你知道吗？”

　　姜盈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听说，各族首领……几乎都死了。”

　　鱼瓷强忍着酸涩的眼眶，执拗地离开海洋。

　　一如既往，他讨厌陆地。

　　现在，更加不喜欢了。

　　随处可见的尸体，整颗蓝色的星球，被四十多亿人的鲜血染成红色。

　　乌鸦盘旋，天空阴沉。

　　尸体堆积如山。

　　刺鼻的血腥，侵入嘴巴鼻子。

　　“瓷瓷……别去了。”姜盈扶着他。

　　鱼瓷摇摇头，眼神恳求：“我们约定的，他不敢食言……”

　　姜盈心疼道：“我用飞行器，带你。”

　　飞行器在两个小时后到达北部森林，这里树木像高楼。

　　一眼望去，像是绿色的海洋。

　　飞行器没法再往里面飞，只能停在边缘。

　　鱼瓷拖着被岩浆融掉一半血肉的尾巴。

　　血红的眸观察这里。

　　“北部森林……很好看……我会喜欢这里的……”

　　姜盈眼底有泪，“瓷瓷，我背你进去好不好？”

　　鱼瓷没有说话，进入北部森林，这里的尸体貌似被人清理过。

　　只余下一滩滩血迹。

　　他尾巴上的绷带沾了泥水。

　　鱼瓷不在意，固执地往里面走。

　　“他说过，只有首领可以住在山上，我去找找……”

　　姜盈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扶一把快要摔倒的鲛人。

　　或许是他这副模样太怪异，而且很陌生。

　　快到地方时，鱼瓷遭到了攻击。

　　他迫切地想见到蒋少戈。

　　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他。

　　他一尾巴扫开围上来的一群长臂猿。

　　微微弓着身体，一脸防备。

　　“等等，他不是外星生物，他是一条鲛人。”有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二人长相出众，气质温润，女人戴着一副眼镜。

　　她问：“请问你是？”

　　鱼瓷努力支起身体：“我……我是南海归墟的鲛人首领……想找蒋少戈。”

　　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很悲伤。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鱼瓷低声说：“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记得蒋少戈提过他。”她抬眼看一眼身旁的男人。

　　“那枚白色鳞片，应该就是他的吧。”

　　男人点头，语气艰涩道：“我是蒋少戈的表叔，他……”

　　鱼瓷心跳近乎快停止跳动。

　　从进入北部森林，他没有感觉到蒋少戈的气息。

　　现在足够近了，还是没有。

　　“他在一天前，为了保护族人，已经……去世了。”

　　鱼瓷愣在原地，面上疑惑，无措地看向姜盈。

　　他睁大血红的眸，想找谁来帮帮自己。

　　帮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希望有人会跳出来说，蒋少戈没有死，他们在骗自己。

　　那一刻，鱼瓷甚至希望，他是一个坏人类。

　　只是不爱自己了，所以躲起来。

　　但是，蒋少戈的气息，没有了。

　　有一方，再也无法赴约……

　　“瓷瓷……”姜盈接住软倒的鲛人。

　　他像是被抽掉浑身的骨头，脱力跪坐在地。

　　姜盈揽着他：“想哭就哭，瓷瓷，别这样……别这样……快点呼吸！”

　　“瓷瓷，鱼瓷！快呼吸……别这样，别这样……”

　　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满脑子在想，一天前，一天前。

　　“我再早一点……没有昏睡过去，能赶上的，能赶上……”

　　他再也忍不住哀鸣。

　　像是这些天失去爱人的那些鲛人一样。

　　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哀嚎，空灵悲恸，并不恐怖，反而让人体会到其中……心死的意味。

　　姜盈擦掉眼泪，“请问……蒋少戈的遗体还在吗？”

　　男人只拿出一枚狼牙。

　　“不在了，他被外星生物撕碎，引爆声波弹，同归于尽，这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姜盈接过狼牙，塞进鱼瓷手里。

　　他看了很久很久，锥心的痛，最终找到宣泄口。

　　眼泪滚滚滴落。

　　不再是黑色珍珠。

　　一颗颗刺眼的红，血色珍珠，落了一草地。

　　狼牙刺破他的掌心，鱼瓷自嘲一笑：“骗子。”

　　“我再也不会喜欢陆地……再也不喜欢……北部森林。”

　　他嘴上嘲讽，像是在说蒋少戈有多可笑。

　　内心却无数次哀嚎着，那声音尖而细，痛苦蔓延心脏，却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在一点点碎裂。

　　姜盈摸到满手的血。

　　从鱼瓷嘴巴里涌出来，他散乱在身侧的白发，沾上黏腻的鲜血。

　　姜盈求助面前人：“他在重启计划中受了很重的伤，来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

　　男人快步走过来，和身旁爱人对视一眼，抱起鱼瓷，往飞行器停靠的方向赶。

　　恍惚间，鱼瓷好像看见了他。

　　低声呢喃，“蒋少戈……我也爱你。”

　　他眼前模糊，早已经看不清楚。

　　手中紧握那枚狼牙。

　　“对不起。”鲛人血和泪混在一起。

　　犹豫许久，对方安慰道：“不用对不起，在最后一刻，蒋少戈一直在想着你。”

　　“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是他食言了，是他对不起。”

　　鱼瓷昏死过去，被放回飞行器。

　　姜盈看到他的模样，实在心疼。

　　忽地，她想起自己有一项实验，最近快要取得成功。

　　“如果，如果两位信任我，可以和我一起去一趟研究基地。”

　　蒋少戈的表叔裴庚问：“有什么事吗？”

　　姜盈道：“我有一项发明，是基因转移实验。”

　　女人不太明白。

　　姜盈解释：“如果成功，蒋少戈可以获得新生，重新被孕育，等到以后他长大，开启记忆链，他就能想起来。”

　　裴庚面带喜色：“真的吗？！”

　　姜盈：“真的，成功的几率有七八成，所以……如果这位女士愿意……”

　　“愿意。”她咳嗽几声：“我在这场战争中也受了伤，而且我和裴庚一直没有孩子。”

　　姜盈点头，带上他们一起前往研究基地。

　　蒋少戈在死之前把首领的位置交给了裴庚的父亲。

　　原本鱼瓷也以为这一切可以结束了。

　　他等待着蒋少戈以新生的姿态降临蓝星。

　　但是，虫洞虽然停止外星生物出现，却没有消失。

　　它像是一把刀，悬在所有人头顶。

　　“想要彻底让虫洞崩溃，只有质量足够好的黑洞可以做到。”姜盈看向鱼瓷。

　　“我带你去太空，我记得你的黑色能量场，和黑洞有相同效果。”

　　鱼瓷看着培育液中已经快要成型的小圆球。

　　“不了，你留下，我自己去。”

　　姜盈阻拦：“你会死的！”

　　“我知道，让我去吧。”

　　鱼瓷艰难一笑，手指触碰透明玻璃。

　　“让我和他一起，以新生，再次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