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苏酥细细摸着手中玉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这东西是自己的似的。
“罗涉便是用这块月牙玉石自尽的,据说,东西是令妹留给他的。”住持说完后又跪在蒲团上诵经。
白墨寒看她脸色不对,不由有些担心,“你认得这东西?”
捏紧手中玉石,苏酥摇摇头,努力回想过后又猛地点头。
思绪开始飘飞回幼年时候……
“你个臭丫头,还不快滚出去,杵在这等着干什么!”
苏府大丫鬟颐指气使,纵是知道自己是个下人,依旧不把苏家小姐放在眼里。
邻里和府内的人都知道,苏酥不得宠爱,正是因为如此,连带着府内的阿猫阿狗都敢欺压到她这个主子头上。
这日,苏酥被屋内丫头呵斥着滚出闺房时,委屈的落下了眼泪。
“不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摆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丫鬟磕着瓜子嘲道。
对面坐着的丫头听后捏着嗓笑得花枝招展,“可不是么。”
小苏酥一气之下摔门而出,跑到大街上时天都黑了。
积压了好几年的委屈顷刻间犹如山洪暴发,她抹着泪行走于小巷里,泪眼朦胧间隐约瞧见不远处有一伙人。
一时也不哭了,扒在柱子上愣愣看着。
“小丫头看着挺水灵啊。”为首男子痞里痞气的声音传来过来。
他这一句话惹得其余男子哈哈大笑,笑声中分明夹杂着几声哭声和求救声。
透过间隙,苏酥看到那群男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矮矮的个子略佝偻的背,羸弱得一阵风吹就要倒下似的。
她一出口,小苏酥不由心里一动。
她说:“滚。”
字正腔圆,毫无畏惧。
“呦,脾气还不小啊,是个倔骨头。”
围观男子抠着下巴笑得一脸猥琐,伸手就往她身上探去,“看看有什么金贵玩意儿没有,还能换些钱来。”
衬着幽暗的月光,苏酥看清楚人群中央的姑娘脸上落满大小不一的污块,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皱巴得如同桌上的咸菜。
纵力量不敌对方,依旧抬起手奋力抵抗。
“走开,不许碰我!”
那几人没在她身上寻到值钱玩意儿,叫骂的同时朝她伸去拳头。
“没钱叫唤什么,再叫,再叫把你卖到窑子里头。”
姑娘气得张口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换来的是更多更重的巴掌。
苏酥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比很多人幸运。
随手抄起一旁的的长木棍,她咬着牙朝那群人挥去。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疯狂的打人。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白墨寒听得胆战心惊,为那时候的小苏酥捏了把汗。
苏酥苦笑着摇头,“后来我当然是见义勇为,我自小被欺负,自然看不得别人也被欺负,更何况还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
“那姑娘呢?”他问。
她目无焦距,神色倏的黯然无比,“那姑娘啊……”
满是惊恐的脸抬起,姑娘看到她时眸中的晶亮犹如暗夜里跳动的火光,一簇一簇的,继而照亮黑寂的夜。
小苏酥抹了抹嘴角的血渍,挤到她身边,用一种近乎保护的语气胸有成竹道:“放心,咱们合力把他们打跑!”
“真的可以吗?”那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希望。
真的可以!
小苏酥捏紧手中拳头粗的木棍,笑得恣意又潇洒,“当然了,我在家里常被府内的婆子们教训,自然要学会如何自保反击,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事实的确如此。
在姑娘惊愕的目光中,小苏酥如出弦的箭冲到那几人面前,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便抬手勾拳,硬是把那几人的门面打了一遭。
“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敢打我们,不想活了?”
被打的头头眼冒金星,捂着鼻子怒斥。
殷红的血从他的手指缝中缓缓渗出,落在地上,晕出一大片血花儿来。
姑娘到底是年纪比她小,登时怔住了,“他、他们会不会有事?”
“他们没事就是我们有事了。”苏酥打趣道,强忍住拳头传来的剧痛,又提起棍子朝那几人狠狠挥去,这回的力道又大了几分,打得哪里人嗷嗷直呼,叫苦不迭。
姑娘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停手,“咱们走吧,快!”
走?苏酥轻蔑一笑,要走也是他们走。
“没事的,别怕。”说话的同时,小苏酥用尽力气抬腿往那几人身上扫去。
倒地的男子们痛得龇牙咧嘴,就是站不起来,最后在小苏酥的恐吓下只好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人走后,姑娘喘着粗气查看她身上的伤。
“你流血了,快找个药馆看看!”
苏酥却是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在苏府被人欺负时受过的伤可不比这回的小,她并不觉得有多疼,好笑的同时,觉得这姑娘有点小题大做。
“你是哪家的小姐?”姑娘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看到她容貌不俗,略有羞愧的低下头去绞着褴褛的衣衫,“谢谢你。”
自卑使得她说话的音量小了不少。
小苏酥不由咧开个大大的微笑,“不用客气,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其实我也经常被人欺负,不信你看。”
她边说边伸出手臂,掀开袖子,青黑的淤痕蜿蜒而上,看起来尤为可怖。
“你——”姑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摸了摸她手臂上的淤青,很是惊诧,“你经常会被打么?”
看着她的打扮不像啊。
苏酥放下衣袖笑嘻嘻的,全然不在意的点头,“经常被欺负是真的。”
姑娘眉头微蹙,瑟瑟的挽起她的手臂,两人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你怎么会被他们给盯上,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天早就黑了,苏酥丝毫不嫌弃她脏兮兮的手和衣裳,热乎的搂过她的肩。
也就是这一搂,姑娘永远记住了她。
“我……我没有家。”被苏酥这么不经意的一提,姑娘抿唇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今日本该到破庙里头休息,可我实在是太饿了,刚出来没多久,就被他们给缠上了。”
苏酥恍然大悟,摸了摸荷包暗自懊恼,今日出来没有带银子,她又就不得宠,髻上的头面就一朵白绒花,哪里有值钱玩意儿。
故而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身上没带银子,不能请你吃东西了。”
“没关系,谢谢你救我。”姑娘笑了笑。
苏酥脑中灵光一闪,狡黠一笑,“这样吧,你跟我来。”
夜里凉风习习,两人手拉着手往苏府走去,到了大门前她小声叮嘱:“你且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姑娘看着府门口两尊雪白的雄狮雕塑,愣愣的点头。
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姑娘已经困得靠在石狮旁打盹儿了。
“醒醒。”苏酥摇了摇她。
姑娘睡眼惺忪,还以为她不会回来的,乍一看到熟悉的脸掩不住欣喜,“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从来不诓人。”苏酥从怀里掏出一只黑魆魆的东西,递到她手中,“府内的厨房早就关门了,不让我进去,没能给你带吃的出来,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拿这个东西去换吃的。”
东西放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质感,姑娘下意识低头一看,“咦,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黑玉石废料。”苏酥耐心的解释,“我从祠堂寻来的,前些日子府上下人采买了一批上好的玉石回来,说是要打磨,剩了些边角料,留着也没用,我悄悄捎带出来,你可拿去当铺换银子,直接给小贩也行。”
有了这东西,保她以后几顿饿不着。
黑玉石摸着冰冰凉凉,姑娘却紧紧将其握住,“谢谢你。”
“客气什么,走,我知道城中有一家馄饨铺子特别好吃,咱们去试试。”正好晚上没吃饱。
……
白墨寒听完苏酥娓娓道来的故事后,不禁叹:“造化弄人,不曾想你二人竟是这么早就认识了。”
“我也没想到会是她。”苏酥垂眸静静看着黑玉石。
原来,两人的缘分早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当年夜里她救下的脏兮兮的姑娘,正是苏宜秋。
“那天我同她吃过馄饨后,在城西青石桥上与她道别。”苏酥怅然若失,很后悔当初未把她带回府里,“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她得空或心情不好时也会跑到苏宜秋所说的破庙里呆上半日,可每次都没看见她。
那个脏兮兮的、一身小乞丐打扮的姑娘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哪怕是擦肩而过。
时日一长,她都不记得曾经对那个姑娘施以援手,更不知道她竟把她给她的黑玉石打磨成月牙状,随身带在身上。
苏酥把月牙玉石按在胸口,低低哽咽起来。
“对不起。”
下辈子望她莫要再遇见她,空留一腔稀罕罢了。
白墨寒搂着她的肩,神色哀恸,“不是你的错。”
两人终是缘分太浅,无谓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