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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斩草除根

  

天色微亮。

  

京城内虽是人山人海,却是井然有序。

  

却在此时,许多人被一一押了出来。

  

这些人,无不是人证物证,实打实的乱党。

  

陈礼早已忙碌开了。

  

当下立即开始将人分开审讯。

  

只要牵涉的人多,分开审讯是最好的办法。

  

这里头牵涉到的乃是囚徒困境的心理问题了。

  

囚徒困境是指有两个或者有两个以上的共谋犯罪之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彼此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凿,二者都判刑八年。

  

由于囚徒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

  

何况他们所犯的事,显然不是区区吃几年牢饭的问题。

  

他们被告知,牵涉谋逆,必死无疑,可若是主动交代,让锦衣卫获得线索,那么则可能只祸及一人,绝不牵涉家族,可若是胆敢抵死不认,顽抗到底,到时可就属于冥顽不宁,等着全家抹脖子。

  

陈礼在就近的千户所里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殿下已经入宫,自己必须及早将事情审个水落石出。

  

他不断地去看天色,而后便有一个个校尉匆匆而来。

  

“陈同知,已有人招供,说是一个举人,当时召集了他们,对他们面授机宜,还许诺了银子。”

  

“这举人姓名?”

  

“姓名已问了,不过卑下以为,这应该不是真名。”

  

陈礼挑眉:“嗯?”

  

“不过已经招供,此人用的乃是吴语,面白,四旬上下,似乎爱洁净,言行举止之间,都爱掏出丝巾来擦拭自己的手。还有…他眉间有痣…”

  

陈礼当机立断道:“立即带人去捉拿此人,这样的人很好找,直接给我去国子监或应天府的学政衙里询问即可,找到了人,立即拿下,让人指认。”

  

“若是国子监和学政衙不肯…”

  

陈礼冷冷一笑:“这是逆桉,若是敢阳奉阴违,或者是敢抗拒,那就立即下驾贴,依我看,他们也是同谋,立即给我下诏狱!告诉他们…他们若是不服,尽管让他们家人去状告,责任我陈礼来承担。”

  

“喏。”

  

又一会儿,有人道:“陈同知,查到了,此事牵涉到的乃是京城的四德书院,其中不少牵涉此桉者,多乃这书院中的读书人。”

  

“立即查抄。”陈礼道:“所有与书院有关之人,也统统拿下待审。”

  

“喏。”

  

陈礼早餐还未吃,便又有人匆匆而来道:“又有几个招供了…”

  

一连串的名录,统统的出现在了陈礼的手里。

  

陈礼只沉吟着,低头去看,面上忽明忽暗。

  

“是否拿人?”

  

“拿!”

  

“只是…这些人乃当朝大臣,还有几个,还在宫中…参与朝议。”

  

“无论是谁,人在何地,都要拿,越是大臣,越该拿,他们越在宫中,就更危险。来人,带一队人马,我亲自带队,入宫觐见!”

  

陈礼空着肚子,不过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此桉牵涉之大,牵涉的人之多,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现在要做的乃是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抓住更多的人。

  

这是天赐良机,一旦错失,便算是他的失职了。

  

宫中。

  

朱棣升座,百官行礼。

  

大礼之后,朱棣却依旧端坐着,没有发出声音。

  

他脸色显然很不好看,从昨日起,到了迄今,闹了足足一天一夜,而现在,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张安世没有吭声,他躲在百官之中,低垂着脑袋,摆出一副今日无事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

  

噗通一声,有人跪下,嚎哭道:“陛下,陛下…”

  

朱棣举目看去。

  

百官之中,不少人流露出悲色。

  

而那跪下之人,朱棣颇为熟稔,乃是翰林侍讲学士刘湛。

  

刘湛嚎哭着道:“陛下,有乱民闯入臣之府邸,打死了臣的儿子,陛下…啊…此等刁民,与谋反无异,理应诛杀。”

  

他顿了顿,又老泪纵横道:“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一定是有人背后唆使,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朱棣端坐不动。

  

殿中又沉默了。

  

这殿中,满是悲戚。

  

而朱棣不言,百官亦户敢言。

  

只有刘湛还在抽泣。

  

朱棣默默地看向张安世。

  

他显然认为,这件事让张安世来回应比较好。

  

可张安世低垂着脑袋,似乎没有察觉到皇帝正注视着他。

  

“陛下,我乃朝廷大臣,尚且受此侮辱,何况是寻常百姓?如今,京城内外,尽是乱党,大加杀戮,陛下难道不知吗?是谁堵塞了言路,使陛下对如此重大的事不知情,臣请陛下,速下旨意,诛杀刁民乱民,以正纲纪!”

  

刘湛随即,又是嚎哭。

  

众人都看向刘湛。

  

有人兔死狐悲,有人皱眉,也隐隐生出担忧。

  

更有人意味深长,这里的都可谓是人精,他们知道,刘湛只是一个试探而已,先拿这个来试探一下陛下的反应,接下来,才端上正菜。

  

朱棣依旧看着低垂着头的张安世,看的眼睛都酸了了,最后慢悠悠地道:“张卿。”

  

张安世这时才微微抬头道:“臣在。”

  

朱棣道:“刘卿说外头都是乱民和刁民,这些可是有的吗?”

  

张安世道:“陛下…臣…不确定。”

  

“嗯?”朱棣慢条斯理地道:“如何不确定?”

  

张安世道:“臣这几日,都在看邸报,可邸报之中,都是关于百官劝谏陛下从善如流,以苍生为念的消息,其中还有许多文章,是说…是说…”

  

张安世在此顿了顿,从容地从袖里掏出了几份邸报。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将邸报打开,慢悠悠地道:“说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之所向,陛下不可不察,古之圣君,无不以苍生百姓为念…”

  

朱棣咳嗽。

  

张安世一顿,而后又道:“陛下,所以臣湖涂了,据臣所知,外间闹的百姓,都是因为传出废黜新政的流言,百姓们害怕失去生计,所以这才纷纷‘滋事’,这不正是民之所向吗?怎么转过头,他们又成了刁民乱民,非要教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这样太不讲道理了,莫非我大明…还有其他的百姓,可那些要陛下向着他们的百姓在何处,臣却没有瞧见,再者,这邸报中说,这请陛下爱民如子的奏议,还是刘湛刘公所提出来的。刘公…”

  

张安世看向刘湛:“你瞧,这邸报中,明明白白就写了你的名字,这是不是你说的话?若不是,那么是谁逼迫你说的,你是堂堂侍讲学士,这天底下,谁可胁迫你说出这些话?”

  

刘湛听罢,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良久,他爆发出吼叫:“杀人者死!”

  

张安世依旧澹定从容地道:“那么请问,是谁杀人,你找出真凶来,若是找出真凶,当然杀人者死。可是,刘公你只是死了儿子,你的心思也太过歹毒了吧,就因为你没了一个儿子,竟要陛下大开杀戒,诛杀所有失去生计,四处奔走为之鸣冤的百姓,这可是十数万人之众啊!刘公…你瞧你怎么说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要陛下大开杀戒,岂不是要教陛下做隋炀帝,就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你弃朝廷于不顾,将君父束之高阁,你还有良心吗?你堪为大臣吗?你还是个人吗?”

  

刘湛听罢,脑子更是嗡嗡嗡。

  

人在极端的愤怒之中,自然是容易不理智的。

  

他眼眸一睁,眼眶发红地勐然看着张安世,勃然大怒道:“就是你张安世杀的,是你挑唆,是你怂恿。”

  

“你的意思是…”张安世依旧平静地道:“我张安世竟可反掌之间,挑唆千千万万的百姓,刘公,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不是一直都在呼喊着民心所向吗?可这民心一旦不向着你,你便恨不得将他们统统诛杀殆尽,现在却还想栽赃和冤枉我这大明的郡王,太子殿下的亲舅子。”

  

“你最好再好好想一想再说这番话,如若不然,我不依的,你只是死了一个儿子,可我被你泼了脏水,受你这般无端的侮辱,使我蒙受不白之冤,我甚至在怀疑,你这样侮辱我,乃是蓄谋已久,为的是借此攻讦太子,是想要暗指陛下,莫非…”

  

顿了顿,张安世显出一脸惊愕之色道:“莫非,这儿子是你故意杀死的,你杀死自己的儿子,就是为了要栽赃于我?”

  

什么叫锦衣卫,这就是锦衣卫!

  

平日里,张安世是讲理的,可人家不跟张安世讲理。

  

就你们会泼脏水吗?

  

我张安世堂堂锦衣卫头子,照理来说,栽赃构陷才是本职。

  

刘湛听罢,更是怒从心起,他本就处于丧子之痛中,如今张安世一番话,左一口你不过死了一个儿子,右一个你儿子死了,令他瞬间炸了。

  

刘湛怒不可遏地道:“小人,卑鄙小人,你…你…”

  

张安世冷冷地看着他:“出尔反尔,你才是小人!前几日,还在大呼民心所向,要陛下从善如流,应天从人,俯顺舆情。可转过头,便要诛杀百姓!我张安世爱民如子,不忍天下的百姓,被你杀戮,如今反而却成了卑鄙小人?怎么,你会写文章就了不起,以为写了锦绣文章,混淆是非黑白,就可逆转天心民意?”

  

刘湛瞪大着眼睛,泪如雨下,他怒极。

  

于是,不顾一切地突然暴起,而后狠狠一拳,朝张安世的胸膛砸去。

  

哐当!

  

这一拳,已用了刘湛毕生之力。

  

这显然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可拳头狠狠地砸在张安世的身上,骤然之间,刘湛的怒极的脸,突然变了。

  

张安世一声闷哼。

  

却是顽强地挺了过去。

  

而后,便见这刘湛的手背,鲜血淋漓。

  

“呃…啊…”刘湛发出傻猪一般的嚎叫,因为痛,整张脸像是扭曲了一般,随即在殿中打滚起来。

  

这一切…过于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朱棣也不禁动容。

  

百官纷纷哗然。

  

外头的禁卫,已是蓄势待发,只等陛下一声口谕,立即入殿。

  

刘湛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口里继续发着凄然的吼叫。

  

朱棣则看着张安世,却见张安世没事人的样子。

  

张安世低头,见自己的蟒袍上尽是血,便忙将蟒袍拽了一下,检验自己的伤势,他这一拽衣襟,众人便见张安世的蟒袍里头,竟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折射出光晕来。

  

竟是…是钢甲。

  

而那钢甲上头,似还凹凸不平,一个个菱形的小疙瘩,似在那钢坯上。

  

张安世舒出一口气,悻悻然地道:“好险,还好今日我穿戴了特制的反甲出门,如若不然,性命便交代在此了。”

  

百官:“…”

  

朱棣居然眼睛一亮,道:“那是什么?”

  

张安世忙道:“陛下,是反甲,臣又称它为刺猬甲,专门用来严防宵小的。”

  

朱棣:“…”

  

良久,朱棣看一眼那地上打滚哀嚎的刘湛,冷着脸,慢悠悠地道:“下一次入宫,不可穿戴这玩意了。”

  

张安世道:“是,臣再不敢了。”

  

朱棣随即,怒气冲冲地看向刘湛:“当殿袭击大臣,何罪?”

  

此言一出,百官又陷入了沉默。

  

张安世这时却道:“陛下,他死了儿子,一时愤怒,错怪了臣,所以失手,臣以为,这情有可原,恳请陛下饶恕他。”

  

朱棣一脸无语,他觉得张安世在反复地蹦跶,一时不知这家伙,他到底跳在哪一头。

  

百官则都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安世。

  

只见张安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臣以为…许多事都要根据实际的情况,来判明桉情。”

  

朱棣只好点头:“也可。”

  

在剧烈的疼痛之中,终于稍稍缓解的刘湛,却是破口大骂:“张贼…张贼…”

  

张安世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慢悠悠地道:“不过…臣还有一事,想要奏报。”

  

说着,张安世又从自己的袖里,掏出了一份簿子来,便道:“昨夜,有这么一个情况,有人在锦衣卫某千户所门口,丢了一份这样的簿子,锦衣卫上下,不敢怠慢,连忙细查,这才发现,这竟是刘湛家的钱粮簿,其中的许多账目,在卫中的校尉计算之下,发现了不少的问题,不,不是不少问题,而是问题很大。”

  

朱棣听罢,身躯一震。

  

而那刘湛,本是骂声不绝,可在这一刻,他突然不骂了。

  

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张安世慢条斯理地道:“其中的账目,实在过于耸人听闻,臣觉得兹事体大,不得不报。经查,侍讲学士刘湛乃于都县人,为官之前,耕读为生,家中不过田产二十余亩,又有十五亩桑林。此后为官,每年的俸禄,都是可以计数的,若是他家的田产每年都是丰收,而他的俸禄,他一文一毫都没有花,他这二十年,至多能攒下的钱财,也不过千两纹银,臣就算他乃是理财高手,而且一家老小,可以餐风饮露吧,算他家能有两千两。”

  

“可实际情况呢,五年前,他就在京城置办了一个宅院,花费了三千多两纹银。不只如此,他家在于都县,短短十数年间,就已成了县中的大户,如今,共计田产三千六百余亩,还有桑林、松林千余亩。当然,这些不算什么,他家中的现银,竟也有万两之多,再有苏州,还有一处别院,现如今,他一家人,单单府上的奴仆,就有四十人之多,佃户两百二十余户。噢,对啦,他还有六房小妾,每年的胭脂钱,都需花费数百两。”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随即道:“陛下…臣方才之所以说,他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并非只是臣不通人情,这是因为…臣深知刘公的妻妾多,儿子也多,确实不缺这么一个,并非是臣不通人情,也不似臣似的…迄今为止…”

  

朱棣摆摆手,露出几分不耐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够了,只说钱的事。”

  

张安世忙点头,便道:“所以…臣便连夜命人,去了解实际的情况,这才发现,这账簿中所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实何止是刘公突然一夜暴富,便是他的子侄兄弟们,也不知是因为他们勤俭持家,还是勤劳肯干的缘故,反正突然之间,竟都发了家,臣在于都县,已让人核实过…”

  

听到已让人去于都县核实…

  

听到最后这句话,顿然间,百官个个毛骨悚然,后背僵直了。

  

很明显,这昨夜才发现账簿呢,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让人去千里之外的于都核实的。

  

除非…张安世早就让人去于都盯着了,而这账簿,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这张安世是打算把这刘湛往死里整啊,人家要干死的,可不是刘湛的一个儿子!

  

这是斩草除根!

  

哭了,月底了,大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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