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真的杀人了!
炸耳的铳声过后,六七具尸体让人群如定格般沉寂。八一くくく√81数秒之后,一个年轻的士子出了歇斯里底的哭叫:“亲军杀人了,亲军杀人了!”
死人,所有人都看过,可惨死的人,看过的却很少。
几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被人打成马蜂窝,几具尸体仰面躺地不住的泛着血水,地上散落着一滩滩的血迹,距离自己又是如此的近,这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是桩极其恐怖的事。
肇庆府来的宋老爷当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崇祯四年举人功名的他竟是失禁了。此刻,宋老爷悔得肠子都青了,若知道官兵真的会杀人,他是打死也不会听李秋水的劝来躺这混水的。那帮当官的闹什么钦定逆案关他屁事,活皇帝他不管,况个死皇帝。他只是想要官府还自己的家产而矣,只此而矣。
“莫杀我,莫杀我!...我只是想要回我家的地,我只是想要回我家的地啊....”
宋老爷放声嚎哭,他拼命的抽打自己的腿,可两条腿却好像生锈般怎么也挪不动。屁股下的黄白之物散着恶臭,却怎么也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味。
王万达双目圆瞪,眼睛通红,但射出的不是滔天的怒焰,而是惊恐欲绝的目光。望着和自己一起喝过酒,一起寻过乐的太仆寺卿周胜民的尸体,他的牙关颤抖得厉害。是愤怒还是恐惧,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天好像塌了。
锦衣卫的铳声响彻在广场之上,传到了近在咫尺的行宫内,也传到了不远处的辅府上。
铳声传来时,唐王神经反射的一下站起,紧紧握住王妃的手。
“潘公公,外面可是打铳?”王妃有些害怕。
司礼太监潘应龙不知道说什么,只在那叹了口气。
片刻的惊愕后,唐王反应过来,怒声对潘应龙说道:“你马上去传孤的谕旨,官兵不可杀人!”
“殿下息怒,老奴这就去传!”
潘应龙不敢耽搁,抬脚就往外走,身后又传来唐王的厉声:“孤监国未及一月,行宫外面就有铳声,你去问问粤国公,问问孤的好侄婿,他眼中还有没有孤!”
郭府之中,辅郭之奇望着行宫方向恨恨的说了二字:“愚蠢!”
这愚蠢却不知是在说周士相还是说张孝起他们。
广场上,官员士绅都惊住了,百姓们也呆住了,谁也没有想过亲军真敢杀人,谁都以为这些亲军只是虚言恐吓而矣,哪知道对方竟然动手杀人,杀得还是朝廷的命官!
“杀人了,杀人了!”
先前表现得最激动、口号喊得最响的那些中了举却得不到官做的读书人们终于清醒过来,胆气瞬间消散,他们惊声尖叫,或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尸体不敢挪动,或是如鸟兽般四散而逃,一个个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这一刻,刚才的激昂,刚才的勇敢全都不在,往常的斯文亦是再也不见。
什么公理、什么正气、什么名利....这些都不及自家性命来的重要,寒窗苦读,一朝中举,为的可不是在这枉自送了性命,权臣视读书人为猪狗,这朝堂不要也罢,这大明不要也罢,这官不做也罢!
更有甚者咬牙切齿,贼秀才不给我等官做,不给我等进身之阶,我等便去投大清!
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他贼秀才断我财路,便如杀我父母!且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且看他高楼何时塌!
右都御史马安民这会也是懵了,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看错,他分明看到程邦俊和秦荣已经拔脚溜人了。
“鼠辈,安能成事!”
马安民气得大骂,要不是先有张孝起来劝,后有秦荣这个同乡同年代表连城壁来游说,他如何会想着参与这件事,要知道他右都御史这个官职可是周士相给的,不是什么次辅给的,更不是唐王给的。而今他算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后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上了连城壁他们的贼船,这下好了,闹出人命来了,这件事善了不得,他这右都御史恐怕再也做不得了!
见血和不见血的后果,做了几年清来降清,明来降明的前惠州知府可是明白的很,这政争得再厉害,吵也好,闹也好,总归是闹不出多大的差子,到最后肯定有一方退让。周士相肯退,自然皆大欢喜,他若不退,那他们便退,左右都是监国殿下的臣子,都是大明的官员,总不至于血溅朝堂,来个以身直谏,彻底闹翻吧。
争权夺利的机会肯定还有,理由名义也总能再寻,只要朝中大半官员和周党尿不到一个壶中,事情总会有转机。监国殿下也不是傻子,再不知事,这文武平衡的道理总该知晓吧,唐王他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朝堂出的皆是他周士相的声音,兵马钱粮也都是他周士相一手掌控吧。
只要这大明一日没姓周,只要监国一日还是君,周士相一日还是臣,削弱乃至扳倒他的机会总会有,只要大伙耐得住性子,等到那绝妙机会,一击就中。可如今,这机会恐怕再也等不到了,人命一出,这周士相不做孙可望也得做了!
想到孙可望做秦王时,那永历朝廷多少官员被他罢免杖毙,更有多少重臣被孙的爪牙当着永历的面处死,而永历却大气不敢喘一声,马安民心死了,知道他当初想的还是太幼稚了些,如今的大明可不是甲申之前的大明了。如今的大明,不再是文人说的算,而是武夫当道。
程邦俊他们跑了,马安民也不敢留了,各家自扫门前雪吧,若有人真不怕死,那就在这好汉充到底,反正他是不会白白枉死在这些亲军铳口下的。
大乱,就如同一颗爆竹扔在密集的人群中一般。
离尸体最近的那帮士绅百姓就像躲避瘟疫般窜向一边,如见鬼似的在那鬼哭狼嚎。他们这一叫嚷,再加上那帮官员老爷们抱头鼠窜,后面的人还以为亲军杀了好多人,前面已经血流成河,顿时一窝锋的乱了起来。
“大伙快跑啊,再不跑,可就没命了!”
这声突然冒出来的叫喊好像催命符一般,搅得人心乱成一片,哪还有人去问真假,更没人理会到底死了多少人,人群这会只知道官兵不是在恐吓他们,而是真的会杀人,因为他们听见铳声了。
人多,有时候是有利的,至少声势大得吓人,可以让人远远一瞧,就心生退意。但一旦遭遇突如其来又或是太叫人害怕的事情时,人多,就成了最大的弊端。群体是盲目的,几个人的反应往往会带动一大片。人群的瓦解只是瞬间的事,前面的人急于向后逃命,后面的人还不知道生什么事了,两相一撞,好了,队伍乱套了,全乱套了!
倒地的人不断的哭爹喊娘,好像大祸临头般,搞得偌大的行宫前广场是鸡飞狗跳,让人更为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人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最先身受其害的增城的王举人,当他正准备往后逃时,突然旁边的一个汉子朝他嘿嘿一笑,在王举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汉子提手一拳就砸在了他脑门上,那个痛啊,火星直冒,惨得还在后头,王举人只觉腰间被人一拽,捂着不知东南西北的脑袋往下一瞧:哎呀,我的荷包被抢了!
“抢东西啊!抢东西啊…”
倒霉的王举人不断的呼号着,但他很快就停止了号叫,因为他现,几乎在他叫喊的同时,四周类似抢东西的叫喊声已经不绝于耳。触目所及,都能看到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凶狠的从士绅读书人手中抢东西,有些更是连当官的也抢了。
人群中不但有人在趁火打劫,还有人更是什么都不为,就在那捣蛋,他们大声叫喊着吓人的话,说什么官兵杀人不眨眼,大家快点跑,要是迟了,脑袋就保不住了之类危言耸听的话,唯恐天下不乱。
人群因为惊乱,有的地方甚至生了自相践踏事件,可很快,人群就现他们跑不出去,因为通往外界的道路都被锦衣卫封锁了。
一队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举着火铳向前缓步推进,领头的军官只反复重复四个字——“跪地不杀!”
很快,就有百姓吓得跪地求饶,接着,又有士绅和官员也老老实实的按着亲军要求跪倒在地,读书人膝盖也软的快,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大骂亲军无法无天的。
最先逃跑的程邦俊和秦荣跪的最快,二人的骨气在铳口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如潮水般,又如风吹麦浪般,成片的人群跪倒在地。
一队队锦衣卫持铳如无数溪流涌进大海般冲进了广场,紧随在后的广州府差役们拿着大棍在人群中狠狠击打着,讨饶声,辩解声、哭泣声彼此起伏。
事件的起人,官员士绅心目中的偶像,百姓们心中的大官、原四府巡抚、现在太常寺卿的张孝起大人仍兀自站在那。
直到这会,张大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周士相的爪牙真的开铳杀人,也不敢相信浩浩荡荡的请愿队伍就这么眨眼间崩溃了。
“你们亲军擅杀朝廷命官,此事我外朝定不会罢休,你且猖狂一时,待我奏与监国知晓,定叫你等人头不保!”张孝起的心沉到了谷底,面色铁青,怒目看向大步走来的亲军指挥周保国。
周保国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大人莫要吓我,本指挥只是奉命行事,你也见到了,这人群中多是不法之徒,我亲军有侦缉不法,保护监国的重任,如何能让这些宵小聚集宫门,要是出了大祸,这个责任不说本指挥,恐怕就是大人也担不起吧。”
张孝起听后,愣了一愣,刚才人群中的确有很多宵小在趁火打劫,要是此事真闹到监国那里,锦衣卫确是能够以此为借口脱身,可如此一来,周胜民和那些仁人义士不就白死了吗?
不行,我一定要为周胜民他们讨个公道!
张孝起怒哼一声,转身便要去找连城壁商量此事,不想身子刚动,就听耳旁传来一声吼“跪下!”
余音犹在耳,张孝起的双膝却是猛的一痛,然后两腿不由自主的“扑通”跪倒在地。
“聚众谋反,乃是死罪,张大人以为今日能脱身?”